三年后。
“來了來了,真好看,騎在大馬上……”
富麗堂皇的酒樓內(nèi),一名容貌美麗的少婦從二樓窗口探出頭,情緒有點激動地捉住窗臺,一手揮著繡帕。
酒樓外頭是一條兩頭通的大街,能容兩輛四匹馬拉的大馬車并行,這里是京里主干道,平時人潮不少。
今日更是人多如螞蟻,站都沒地方站,道路兩旁密密麻麻全是人,萬頭鉆動,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滿人,還有人爬到樹上,像猴子一樣用腳勾著,大聲地喊著“在那里、在那里”……
酒樓、茶肆、客棧,任何能容人暫歇的鋪子都被人包下了,還要提早半個月前預定,否則不只廂房沒了,連走道都被占了,一個一個的人仰頸眺望,就怕少看一眼。
“阿笛,小心點,別離窗臺太近,萬一掉下去……”即便沒摔死,一人一腳就足以踩成肉泥,連臉都難以辨別。
“臭烏鴉,說什么耝咒,喜兒,趕鳥!”她原本心情很好的,都被這只臭鳥攪得心火旺盛。
已盤了婦人頭的喜兒一臉干笑,一年前她嫁給府里的侍衛(wèi)長高橋,生了一個兒子剛滿一個半月,她又回來做管事嬤嬤!胺蛉耍静桓!
誰敢呀!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敢招惹這位羅剎,還打得他不還手,反過來賠笑兼哄人。
“真沒用,一只鳥而已,你怕他做什么?山茶、苦茶,你們趕鳥!边@鳥人真煩人,看了就心煩。
山茶、苦茶本來是女暗衛(wèi)現(xiàn)在以大丫頭的身分隨侍保護,兩人同時苦笑!胺蛉,奴婢們有懼鳥癥,沒膽驅(qū)鳥!
是誰驅(qū)誰,給她們八顆虎膽也沒膽造次。
“你們呀!一個個是吃軟飯的嗎?骨頭沒一個是硬的!碧珌G她的臉了,連點骨氣也沒有。
“是,奴婢們是軟骨頭!惫穷^軟才活得久,她們是下人,太過硬氣可不是好事。
黎玉笛沒好氣的一睨!叭トト,礙眼。”
“是!毖绢^們松了一口氣,退到一旁準備吃食。
這位食量很大的夫人剛吃了十盤糯米金絲棗糕,又吞了五盤鵝脂酥炸豆沙麻團,十個白糖蒸謨和兩碗綠豆銀耳粥。
顯然她還沒吃飽,又點了冰糖肘子、白灼燒蝦、青魚酢、鳳尾三鮮、一整只荷葉雞,再來盤黃燜魚肚。
以一般人來說,只怕吃撐了還剩不少,可她似乎只有七分飽,猶豫著該不該再吃。
“夠了,阿笛,不能再吃!鄙硇蝹グ兜某蓢矢ι俸忌焓治兆∑拮拥奈A粉指,不讓她再貪嘴。
“可是我還餓!崩栌竦岩荒樋蓱z兮兮,叫人很不忍心。
“為了孩子你得節(jié)制,你自個是學醫(yī)的,理應(yīng)知曉過量的飮食傷身!辈皇遣蛔屗裕菗暮⒆舆^大生產(chǎn)困難。
低頭看著隆起的肚子,黎玉笛哀怨的嘆氣!拔抑懒。”
和瑞王那一仗足足打了一年半,雙方人馬都疲憊不堪,最后瑞王那一方因糧草不足而退避牛頭山,打算用拖延戰(zhàn)術(shù)把朝廷的軍隊耗死,他們趁機休養(yǎng)生息圖謀東山再起。
牛頭山山勢險峻,易守難攻,山里面有不少大型的兇猛野獸,皇甫父子的人因此折損了不少。
這是皇甫少杭第一次使用妻子所給的毒,因為他剛收到家書,信里說他再不回來就“偷人”,身邊沒男人深閨寂寞,限他三個月內(nèi)出現(xiàn),否則就等著頭頂生綠毛。
他一急就把怒氣發(fā)泄在不肯應(yīng)戰(zhàn)的瑞王頭上,連夜派人在敵方的駐地下毒,隔天他們?nèi)ナ崭睿厣系沽艘淮笃谋亢瞳F群,瑞王和他三個兒子及幕僚卻不見了。
他率親兵去追人,最后將人圍困懸崖時,他心中牢記妻子說過的一句話——
“不管跳崖、跳海都別讓人跳,通常神轉(zhuǎn)彎死不掉,被世外高人相救,學會絕世武功回來報仇!
雖是無稽之談,聽過就算了,可是一看瑞王有跳崖解脫的意圖,皇甫少杭在他縱身一跳時飛身捉住他的腳,讓他頭下腳上垂吊著,其他人趕忙將兩人拉起。
但是好死不死,瑞王跳下時一只腳猛地被拉住,身子像鐘擺般晃動,他的頭在擺動中撞上山壁,一塊凸出山壁的尖石便插入他的腦殼。
這下尷尬了,怎么也拉不上懸崖,同時又無法放手,只好在那僵持,想著怎么把半死不活的瑞王拉上來。
這時候有個弓箭手射了兩箭,將尖石射碎,這才順勢一拉,解決了危機。
瑞王上了崖沒拖多久就斷氣了,一代梟雄死得悲憤。
可是誰也沒料到他有一個兒子裝死,和準備焚毀的尸體躺在一塊,他見父親死得凄慘想報仇,忽然詐尸拿起丟棄在地上的弓箭,拉弓射向害死親爹的兇手。
聽見破風聲的皇甫少杭已經(jīng)來不及閃躲,他就地撲倒,但那支箭像長了眼睛似的射入他大腿,差點毀了子孫根。
他的傷很嚴重,軍醫(yī)治了好久不見好轉(zhuǎn),等回京復命時,黎玉笛氣得要把他休了,因為箭上有毒——他中了尸毒,因此好不了,而她明明給了他解毒丸卻未用,分明找死。
為了這件事,黎玉笛整整三個月不跟皇甫少杭說話,有藥不用是不是傻,她干么跟傻子做夫妻。
可是更叫皇甫少杭憤慨的是,他爹娘居然跑了,在皇上下令封皇甫鐵行為成國公的次日,兩人撂挑子走了,說要云游四海,行俠仗義,將成國公之位讓給兒子。
反正也沒人會礙事,因為太后比瑞王死得更早,在服了“酸棗湯”后漸漸沒有體力,清醒得少,睡得多,拖了一年后“壽終正寢”。
后宮這座大山被搬走了,皇上更方便行事。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安樂,此外更到了又一年新科狀元游街的日子。
“夫人快看,少爺?shù)鸟R快到樓下了,那一身御賜蟒袍的威武,整個人都抖起來了!”
當了娘的喜兒還是一樣毛毛躁躁,拉著黎玉笛趴在窗邊往下瞧,看得皇甫少杭心驚膽顫,護得緊緊的跟在身后。
“哎呀!我弟弟真好看,這是怎么長的,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眉目如畫,唇似櫻桃,天人化身不為過!”
嗯,果然是她家簫哥兒顏值最高,上看下看都是美男子。
至于旁邊那兩個拐瓜劣棗是什么東西呀!長成那個樣子也敢出來嚇人,存心惡心人嘛!
黎玉笛一顆心偏到胳肢窩里,她弟弟什么都好,文采好、人品好,長相出眾,身邊那兩個長什么樣她一點也不在意,看都不看一眼。
不過不看也罷,省得犯惡心。
本來黎玉簫是本屆狀元,三元及第,可是皇上一看榜眼、探花,一個快六十了,一個滿臉麻子,即便本朝取士不看重容貌,仍然在當下傻了眼,掩面不忍卒睹,他雖有龍氣護身也怕作惡夢呀!
因此秉持著“敬老”之意,六十歲的榜眼往上一升成狀元,入翰林院做個編修,兩年后告老還鄉(xiāng),榜眼空缺由原本探花遞補,至于探花郎,還是非容貌出色的黎玉簫莫屬。
所以狀元成了探花郎,這讓黎玉笛有著小小的不滿,但皇上說了,允探花郎自擇去處,看要外放還是留京。
“阿笛,你這話虧不虧心,你說簫哥兒好看跟說自己好看有什么兩樣?你們是面容相似的雙生子!
雖說多少有些不同,但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同一個人,只是一個柳眉細長,一個雙眉較為剛正。
“滾!”不會說兩句好聽話?
“那可不行,我得護著你,瞧你那個肚子……”他真無奈,夫綱不振,妻子的性子跟娘越來越像,是耳濡目染的緣故嗎?他娘把他媳婦兒帶壞了。
“肚子怎樣?”她目露不悅。
皇甫少杭笑著挪肚!绊?shù)酱芭_了!
“呃……”黎玉笛面一臊,惱他多事。
“欸?夫人,您看那個是不是三小姐?她怎么一直跟在少爺?shù)鸟R旁邊走?”不會想干什么壞事吧?
喜兒一指,窗邊的黎玉笛杏眸一瞇!吧讲琛!
“是!
倏地,山茶不見了,又過了一會,只見底下一名未綰發(fā)的女子被強行拉走。
黎玉仙已經(jīng)十七歲了,可是并未婚配,她眼光太高,一心要與嫡姊一較長短,挑人挑得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挑得媒人都不上門了,最后她大伯母也撒手不理,叫她自個找去,看上誰再去說親。
其實她的嫁妝銀子也不算少,老夫人的一半私房給了她,公中也貼補了一些,然后黎仲華私下又給了兩千兩銀子,清風齋也留給了她,雖是祖產(chǎn)不能賣,但里面有不少黎玉笛種的珍貴藥草,她要是識貨拿到藥鋪去賣,至少值個七、八千兩。
可是她挑來挑去竟挑上太子,想入東宮為媵妾,她異想天開有一天太子登基為帝,她便是后宮最受寵的嬪妃,到時她就能壓嫡姊一頭了。
黎大夫人當下覺得被打臉,叫黎玉仙哪邊涼快哪邊待著,黎太傅身為太子的老師,他的孫女豈能與人為妾,尤其那還是東宮太子,他們丟不起那個臉。
不過黎玉簫倒是訂親了,對方是國子監(jiān)祭酒的小孫女,說好了春闐發(fā)榜就過門,如今就等著迎娶了。
“姊姊、姊姊,我看到你了,你也來瞧大哥游街嗎?”十三、四歲的膚白少年一頭汗的沖進廂房。
“笙哥兒,慢一點,都幾歲了還這么毛躁,別碰到你姊姊……”張蔓月變得愛嘮叨,手里抱著兩歲大的紅衣女童。
“姊姊,抱抱。”小姑娘伸手討抱。
“哎喲,我們箏姐兒越來越漂亮了,像朵花似的。”黎玉笛捏捏幼妹的小胖手,和她玩臉蹭臉,她就高興的咯咯笑。
“別玩了,兩姊妹還胡鬧!笨粗昙o相差懸殊的女兒,張蔓月有些歡喜和難為情,面上發(fā)矂。
在女兒的妙手回春下,身體康復的她意外又有了,但是年歲已大不好再生,本想拿掉的,可兒女都讓她留下,有哥哥姊姊顧著怕什么,她想想也對,就生了。
箏姐兒是四個孩子中最幸福的一個,一出生就在福窩里,沒吃過苦。
“娘,您要來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外面人擠人的,萬一把箏姐兒擠傷了可不好,這酒樓是我婆婆給我的,在這兒看多清楚呀!一目了然!笨上Ш嵏鐑阂呀(jīng)走過去了,下一回就看莖哥兒的。
“我也沒想到人這么多,想著看兩眼就走,誰知差點走不掉!币皇切鹤右恢卑粗镒撸f是看到姊姊了,她還不知被人潮擠到哪去。
“娘,我就說我眼睛好嘛!姊姊那顆肚子那么大,一看就是快生了的樣子,我都怕小外甥噴出來……啊,娘,你干么打人,我說的是實話!”黎玉笙揉著被打的腦門埋怨。
“呸呸呸!胡說八道,你姊才九個月多幾天,哪有那么快就生……欸?閨女,你額頭在流汗……”不太對勁。
“娘,我好像……要生了……”宮縮得厲害。
聽著岳母一家閑話家長的皇甫少杭忽地一驚,臉色發(fā)白的抱起妻子!鞍ⅰ⒌,你怎么生……”
“回府生!边@個呆子。
“好!
話語才落,皇甫少杭不走樓梯從窗口一躍,幾個起落就縱得老遠,一路施展輕功回成國公府。
黎玉笛生得很順利,兩個時辰后生下一對龍鳳胎。
“為……為什么是兩個?”不是說只有一個。
當娘的虛弱一嘲,“我故意騙你的!
看著兩個皺巴巴的小紅包子,皇甫少杭咧嘴傻笑。
多年后,在黎玉笛的藥物輔助下,當今皇上成了史上最長壽的皇上,他熬死了太子,五皇子也等得重病不起,等皇上不想當皇上時已經(jīng)七十歲了,禪位給那位據(jù)說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九皇子陳王。
而太上皇又活了二十多年,壽終時九十七高齡,太子、五皇子都死了,喜歡的孫子也沒幾個活過半百,他臨終前淚流滿面,后悔活得太長,身邊在意的人一個個都走了……
什么長生不老藥,下一次他絕對不吃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