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奴婢幫您鋪床……”
走進廂房,喜兒像只快活的小雀兒,找著被褥準備鋪平,她臉上還漾著歡喜的笑意。
誰知說到一半突然失去聲音,人如一灘軟泥倒地不起,手里還抱著棉被,腦袋瓜子磕在硬邦邦的石磚上。
“誰?”
有些困意的黎玉笛立即警醒,澄澈雙眸睜大。
“過來幫我包扎,還傻愣著干什么,要爺請你嗎?”哪來的機伶,分明是一根愣木頭,傻的。
來者的口氣非常不馴,張狂而傲慢,彷佛別人全是他腳下的螻蟻,他一腳踩下就成肉泥了。
“你受傷了?”聞風不動的黎玉笛撫著臂上的銅釧,目光陰晦不明,絲毫沒有上前診治的動作。
“沒受傷我干么來找你,當爺閑得逛大街,沒事找光頭和尚下棋?”這么重的血腥味她聞不到嗎?
“我不是大夫!彼涞幕卮稹
“誰管你是不是大夫,爺只知道你會醫,爺找上你是你天大的福氣!边不過來侍候。
“無福消受!彼龑W醫又不是為了看診,誰管他死活。
“你……你敢違抗我?”有種!
廂房內隔開的布簾子后,走出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個頭很高,黎玉笛往人跟前一站頂多到他胸口,星目劍眉,雙眼有神,冷冽的眼神中透著不容抗拒的霸氣,令人望而生畏。
可是他的臉色異常蒼白,幾無血色,但嘴唇卻紅得嚇人,像抹了女子的胭脂,紅艷欲滴。
“你中毒了。”只看了一眼,黎玉笛輕描淡寫的說著。
少年嗤哼一聲!翱磥砟氵有點本事,那個瘋子沒說錯,解不了的疑難雜癥來找你準沒錯!
“瘋子?”一張瘋瘋癲癲的邋遢臉浮現眼前……不是很好的記憶,刪掉。
“瘋子杜、瘋劍客、瘋武癡……他有十幾個渾號隨你喊!鳖^一暈的少年踉蹌地在桌前坐下,就著壺口大口喝水。
他在保持清醒,死撐著。
聞言的黎玉笛眉頭一皺!澳闶钳値熓宓耐降?”
“不幸的,就是爺。”倒了八輩子的血楣被他盯上。
“名不符實。”
他眼一瞇!笆裁匆馑?”
“瘋師叔說他有一個徒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痹谒磥聿贿^爾爾,人家小明、小武比他好看太多了——黃曉明、金城武,這才是帥氣型男,他頂多是好看的男孩,還不算男人。
“爺長得差強人意?”他面色一沉。
“能看,不嚇人!崩栌竦亚那姆畔聰R在臂釧上的手。
“你不怕爺殺了你——”膽大的人他見多了,但如此膽大包天敢與他對視的人卻不多。
“現在的你殺不了我!彼醯剿桓种妇湍芡频。
少年面露怒色,手背青筋浮動!斑^來給爺解毒,等爺毒解了,看爺怎么治你!”
還沒人敢對他這般放肆。
“不解!
“不解?”他挑眉。
“我為什么要幫你解毒?”他可不是她的爹娘。
氣笑了的少年面容猙獰!拔覀儙煶鐾T,你為何不治?”
“治好了你再讓你將我四分五裂?”真當她是傻的呀!農夫與蛇的故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他面上一抽,凌厲之色由眼底一閃而過!澳阒魏脿敚瑺敱WC不動你!
“我不相信你!
蜘蛛對蒼蠅說:“請到我家里來坐,這里有酒有菜招待!
少年氣到想咬人了,可是他知道中毒已深,不可妄動真氣!澳悄阆朐鯓,把話擺出來!
“看你的誠意!睙o誠勿擾。
他一頓,笑得邪氣!叭绻麪敻嬖V你,爺知道你家老太婆為何心慈手軟了,你說夠不夠誠心?”
黎玉笛平靜的眸心微起細波。“半粒!
說著她當真掰了半粒解毒丸,直接扔到他面前。
“還有半粒!彼豢斓馈
“你曉得你中的是什么毒嗎?那是西域奇毒‘胭脂紅’,和東瀛‘醉琉璃’齊名,幾乎是無解的。”她因為好奇而鉆研了一番,用了三年功夫、上千種藥草才制出三顆解毒藥丸,用同樣的藥材再煉制一回她不見得做得出來。
“所以……”他要的是答案,而非廢話。
“所以你的身體承受不起,藥性太強容易爆體而亡,或像瘋師叔一樣傷了腦子,時而正常時而瘋癲,先緩和你體內的毒性再拔毒。”一蹴可幾不可能,藥性太兇猛,且毒也會反撲,沒有徹底根除就會變種,更加棘手。
藥王谷濟世救人,二十多年前跑進一名走火入魔的武林人士,要求當時的谷主為他診治。
但是那名男子不肯放棄畢生武學,他是名學武成狂的武癡,散掉一身功夫無疑是要他的命,他寧可爆體而亡也不肯舍棄鉆研了十余年的武功。
后來他拜入藥王谷門下,成為現任谷主東方亮的師弟,以湯藥、針灸、藥浴三管齊下,勉強壓住體內竄動的真氣。
可是他太熱愛習武了,一聽到哪里有高深的武林秘笈就往哪里去,往往錯過每個月兩次的治療,因此瘋病不時的發作,嚴重時還會用頭撞石頭,把自個撞得頭破血流。
幸好他從不傷人,最多毀損一小塊藥田,不過他卻十分畏懼年紀比他小三十歲的黎玉笛,因為他是她最感興趣的“藥人”,她在他身上下多少回毒他都死不了。
而這人便是黎玉笛口中的瘋師叔杜了塵,也有人叫他塵道長,因為他不信道,可長年穿著一身灰色道袍。
“幾次?”
沒頭沒腦的問法,也難為黎玉笛聽得懂。“三次針灸,兩次藥浴,中間再吃半粒解毒丸!
她一說完便將那剩下半粒藥丸收入藍花瓷瓶中,沒打算給他,看得少年雙目皆紅。
“何時開始?”他指的是治療。
“是呀!何時開始?”她也在等,等他開口。
“沒人敢戲耍爺!”他兩眼一沉。
黎玉笛氣定神閑。“你的命由你自個掌控,我不急。”
她的意思是——你幾時告知我關于黎府老夫人那不為人知的內情,什么時候能得到完善的診治,她不催他,慢慢來。
“……皇甫少杭!彼难揽煲П懒恕
“咦?”不懂。
“爺的名諱,記清楚了!彼桓笔┥岬淖炷,等著她驚慌失措的上前跪拜,叩頭求饒恕。
“皇甫”這姓氏在京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皇甫少杭更是響當當的人物,上了戰場能打仗,九歲就跟著其父永樂侯皇甫鐵行打退南夷,數年來戰功無數。
而他脫下戰袍換上黑色繡松竹暗紋勁裝,又是不折不扣的渾不吝,媲美紈褲的小霸王,打遍京城無敵手,沒人接得下他的三拳兩腳,橫行京中,連諸皇子都不敢招惹。
他爹還有另一個身分——駙馬爺,而他的娘更是了不得,上馬能舞槍,下馬雙刀在手,當年一手護著小她三歲的弟弟踏過滿地鮮血,和其夫婿將其弟送上九五之位。
她便是當朝的護國長公主趙婕云,位居超品,見皇上可不下跪,御賜九環金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連皇上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的喊聲“皇姊”,對她的話言聽計從。
而駙馬爺皇甫鐵行是當今唯一能掌權、能上朝議事的皇家女婿,有他鎮壓著,朝中大臣無一敢對皇上提出的政策有半絲異議,幾乎是非!捌胶汀钡耐ㄟ^,即日執行。
私底下雖然有些異議,認為駙馬權勢過大,可是永樂侯父子在領軍方面的才能又叫人不得不甘敗下風,因此說的人少,有也只敢私底下嘮叨兩句,免得犯眾怒遭圍剿。
不過對黎玉笛來說,京城里的人、事、物她全然陌生,皇甫少杭是個啥玩意兒呀!不就是個名兒?還有求于她,有什么好大驚小敝,她當他是仗著祖蔭的紈褲子弟。
京城什么最多?
官多,以及滿街跑的皇親國戚、高官仕族子弟,再加上仗勢欺人的奴才和旁支族親,個個自視甚高。
偏偏黎玉笛全不放在眼里,別人不招惹她,她也不會主動惹事,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因此聽了皇甫少杭的話她毫無反應。
“然后呢?”上三炷香祭拜嗎?如果他的毒還不解。
皇甫少杭為她的無動于衷氣歪了嘴,他一把捏碎了桌上的茶杯!澳闶巧底訂幔繝數膸煾笡]提及爺是誰?”
“別動不動爺呀爺的掛在嘴邊,你這點年歲還當不了我祖父,而瘋師叔開口閉口都是我那徒兒如何如何,誰知道他徒弟是個毛呀!我只問一句,你的毒拔不拔?”誰管你祖宗八代,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照她的規矩來。
“……拔。”咬著牙,他冷聲。
黎玉笛也不跟他客氣,含一片桃脯聽他開講!罢f吧!我家老夫人是哪根筋搭錯了,終于大徹大悟了?”
看她自得其樂地吃起零嘴,皇甫少杭目冷如霜。“你知曉云麾將軍嗎?”
她搖頭。
“那是你娘的娘家人,云麾將軍官居三品,是你親大舅,掌兵二十萬!笔种杏斜傄擞J覦。
“他們不是被流放西北了?”只因打了幾場敗仗,丟失了兩座城池,太倚重張家的皇上就龍威大發。
“是,他們是去了西北,但張家兒郎全去了軍隊,幾年下來也在軍中有幾分威望,這一兩年來陸續收復被占領的土地,以有罪之身連升了數級……”功過相抵。
蛾眉輕輕一擰的黎玉笛又吃起干硬的牛肉脯!皳Q言之,他們立功了,不久可返回京城?”
吃了半粒解毒丸的皇甫少杭面上稍有血色,嘴上的唇色沒先前紅艷,“不只官復原職還有可能升官晉爵,發回被流放前充公的家產!
“那只表示我娘有靠山而已!焙孟衿鸩涣硕啻笞饔,出嫁從夫,娘家父兄還能打上門為自家女兒出氣?
黎玉笛對母親娘家人了解不深,張蔓月也很少提起有草莽性格的張家人,因此不曉得這群粗暴蠻橫的莽人能做出什么令人發指的行徑,他們根本不跟人講道理,只問結果。
“那你就錯了!彼麚P唇一笑。
“我錯了?”難道不是。
“貴府老夫人當年昏聵得原本要迎秦婉兒為平妻,大張旗鼓的送帖子擺酒宴客,當時尚未被流放的張家人接到帖子,當天就帶了十三余名族中堂兄弟將宴席給砸了,揚言張家人一日不同意,她秦婉兒就只能是個妾,還是形同買賣的妾……”理直氣壯的砸門,半點情面也不給。
秦婉兒便是婉姨娘,生有一女黎玉仙,但女兒的名字是她自個取的,黎仲華一次也沒瞧過這個不被期待的庶女。
聞言的黎玉笛樂了!耙簿褪钦f知道我舅舅們要回來了,我家老夫人就慫了,怕他們上門拆了黎府。”原來她也有忌憚的人,沒法擺老太君的譜。
黎玉笛心里有了盤算,她知道該怎么反擊了。
人最怕沒有弱點,一有弱點手到擒來。
慫?這字眼用得真好!爱斈耆舴菑埣胰嗽饬鞣挪辉诰┲,令祖母還不致于昏招百出,以為張家人再無翻身之日。”
“所以老夫人才急著派人接我們回京,好把這個大洞補起來。”一把年紀了還那么天真,發生過的事能一筆抹去嗎?她做得了初一就別怪別人做十五,拜神要心誠。
黎玉笛嘴角笑得陰惻惻,有仇不報會憋死人的。
“她更怕張家人告御狀,將當年關于你娘的事查個水落石出,若是由刑部或大理寺來追查,不管能不能查出端倪,黎府的臉都丟大了,她也會傳出不慈的名聲,不利于幾個正在議婚的孫兒孫女。”堂堂太傅府卻沒人愿與之聯姻,徒留笑柄。
“三師哥,你這份人情我領了。”前因后果她都知曉了,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回。
黎玉笛上頭有兩位同師父的師兄,身為瘋師叔徒弟的皇甫少杭屈居第三。
他眼角抽了一下,對她的稱呼有幾分別扭!拔业亩編讜r可以開始拔除!
“明天晌午吧!今兒個太晚了,還要花功夫準備藥材,你放心,這毒雖然兇狠,明日日落前你還死不了!
她話中之意要他別耽擱了時辰,要是錯過了最佳拔毒時機,她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