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說找誰?”
“東家太太,外面來了個面善的婦人,身邊帶了七、八歲左右的女娃,說是要來找東家……”
來了幾年,牛青苗仍然不太習慣明顯的階級區分,窮的更窮、富的更富,人口像被當成畜牲一樣合法買賣,官壓民一層,民受剝削無可申訴,既然她無法改變大環境,只好由自己做起,盡量善待為她干活的人,給予尊重和尊嚴,凝聚向心力,她也堅持不讓人稱吳秋山和她是老爺、夫人,一律只稱東家。
新買的一房下人姓陳,陳叔是二進院的管事,雖然院子不大主子不多,他管得井然有序,而陳嬸在廚房幫忙,管著兩個下手,用的不是丫頭而是婦人,彼此聊得來。
陳大郎、陳二郎分別是十六、十五,跟著在吳秋山身邊跑腿,做做雜事,陳三郎十三歲,成了牛青陽的書僮,而女兒陳十一十分靦眺,就撥了去和牛青果作伴,小丫頭都愛嘰嘰喳喳,主仆二人很快便好得像姊妹。
本來牛青苗想留下一個照顧她這個行動不便的大肚婆,可是這時候在京城的何長風送來一個宮里出來的嬤嬤,姓喬,她是服侍過太后的人,得了恩寵被放了出來。
陳家人很本分,他們以前的主家因為家道中落才不得不賣了一家人,所以來到新主子家相當勤奮,什么都肯做,牛青苗相當滿意,直夸吳秋山挑人的眼光不錯。
“七年之癢……”突然來了個女人帶著孩子來找丈夫,牛青苗小聲的瞞咕,但繼而一想不對,她和丈夫成親還不到七年,若有個什么也是在她未入門之前,她才是后來者,畢竟孩子都有七、八歲。
乍見媳婦兒狐疑的眼神,心口碰的一聲直跳的吳秋山大步走得慢,趕緊向媳婦兒澄清!跋眿D兒,你可別胡想,我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女人,沒沾過其它女子,別人說什么你一個字也別信,那個孩子肯定不是我的!笔钦l見他日子過得太平靜又來搗亂?
看著丈夫一臉焦急卻又真誠的樣子,她釋懷了,夫妻幾年,睡同一張床,她如何不了解他的性子?不過她也沒有說死,凡事難免有意外,人生的驚奇處是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事,因此才有趣。
“先讓人進來再說!
“是的,東家太太。”陳管事從容的一躬身,有條不紊的善盡管事之責,毫不茍且。
一會兒,四扇拉開的中門走入一名青布裹頭的秀美婦人,她手中牽了一名眼神怯生生的小女童,婦人一入內不是先向主家問候,而是先打量屋內的擺設。
“!秋山呀,都說你發了,我原本還不太相信,不過今天一瞧倒是有模有樣,你真把一干兄弟比下去了,真有本事!鼻魄颇嵌鄬氶偕系幕y多繁復,博古架上的古玩黃玉肯定價值不菲,再瞧那幅大氣的山水畫……嘖嘖,肯定賺得不少。
當年的窮小子搖身一變,居然成了山坳村最有錢的人,住得起大宅子,還有婢仆使喚,若是她當時死賴活賴地要嫁給他,如今看得到的一切都是她的。
李文瑤越想越興奮,忍不住笑出聲。
“你是誰?”
一桶冰水當頭一淋似的,李文瑤打了個激靈,從美夢中回神!扒锷桨⒌苎剑悴徽J識我了嗎?我是你的文瑤表姊,幾年不見你就把我忘了,太無情了。”
你的文瑤表姊……聽到這句話的牛青苗渾身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這矯揉造作的聲音真是太惡心了。
吳秋山倒是淡定,面不改色,只是眉頭微蹙。“世事變化甚大,文瑤表姊不是遠嫁他鄉了,此番回來是來探親?”
李文瑤面容一僵,笑得有些不自在!拔摇溃沂莵硗犊勘淼,讓你賞我一口飯吃。”
“投靠?”他面露不解。
“我之前是對不起你,舅母有意讓我和你湊合著過日子,我心里是愿意的,可母親不想我跟著你吃苦,這才強把我嫁給他人……”她一說起過往便滔滔不絕,好像全是別人的錯,她一點錯也沒有,她的所做所為是被逼的。
“等一下,文瑤表姊,請你說明真正的來意好嗎,我們一會兒還有活要干!眳乔锷降囊馑际亲屗L話短說,他們沒那么熟,況且過去的事他早忘得一干二凈了。
話說到一半忽被打斷,李文瑤有些不高興!拔也皇钦f了來投靠你嗎?你趕緊讓人收拾個屋子讓我們母女住下,!這是我女兒喜鵲,今年八歲,鵲兒,快叫表舅!
她還真是自來熟呀!不把自個當外人,一來就擺主人威風,一旁喝著蜂蜜水的牛青苗冷眼旁觀,安靜不語的當個盡職的觀察員,她第一眼就瞧不上這位明顯有所圖的表姊,太膚淺了,不夠自重。
“表舅!钡袅艘活w門牙的喜鵲軟糯的喊了一聲。
看著往娘親身后躲的外甥女,再一瞧理直氣壯的婦人,吳秋山一臉錯愕!暗鹊,我有說讓你們住下嗎?”
投靠是一回事,收留又是另一回事,他家不是救濟院,若是誰來就留下,家里還不人滿為患?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件事他作不了主。
一聽他沒歡天喜地的迎接,還一副拒人于外的神情,李文瑤當下就不痛快了!拔叶家呀涀咄稛o路了,你還不肯幫幫我?你真忍心看我和鵲兒流落街頭嗎?”說完,她眼眶一紅,兩眼淚汪汪的,彷佛纏著媚絲的目光直瞅著他。
“表姊,你并不是走投無路,瞧你衣服的布料是好的,若拿去當也能換些銀子,還有你手上戴著的絞絲金手鐲、發上簪著綴米珠的梅花釵,光我一眼看去,你全身上下的身家少說有七、八兩銀子,好好的租個小院子也能過活!北绕鹚麆偡旨业奶幘常臓顩r好太多了。
牛青苗差點噗哧笑出聲,只得用袖子緊緊捂住嘴巴。丈夫的觀察實在太細微了,她比之不足。
被人當面揭穿,正假裝柔弱的李文瑤面色一僵,尷尬的道:“那是……呃,我身上僅有的,我……我想留個念想,將來給了鵲兒當陪嫁,我當娘的拖累她了,讓她跟著我受罪!
該死!歡歡喜喜的迎她就好,還啰嗦個什么勁,她都快編不下去了,再讓他一問再問,馬腳就要露出來了。
李文瑤并無所捏造的那股困頓,她是個不會虧待自己的人,當初走商的丈夫將一只休書往她臉上去時,她假意接受,哭哭啼啼的拉著丈夫的手,求他顧念舊情,讓她收拾一下衣物。
丈夫還不至于壞到全無良心,便點頭答應,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們也曾有過和睦的生活,還有一個女兒,要不是她生不出兒子,而他外頭的女人又有身孕,急著要名分,他也不會休了她。
可是這一點情分被她糟蹋了。
她不只帶走原本要留在夫家的女兒,還把夫家搜括一空,多年夫妻,她知曉丈夫的銀子和貴重物品放在哪里,所以能拿的她全都拿走了,裝在陪嫁的兩只箱籠里。
只是她習慣大手筆的花錢,看見什么就想買,漸漸的,手頭緊了,只出不進,再多的銀子也不夠花。
就在她緊巴巴的過日子、尋思著再找個良人時,吳家的兩個表哥上門了,許了她不少好處又說得她心動,以前她就對表弟有好感,如今再續舊緣,她自是樂意。
“眼前的日子就過不了還想到以后,你要真為了女兒著想,就把鐲子首飾都賣了,換上粗衣舊服,挨過一時的苦就好了,你有手有腳,還怕養不活自己嗎?”看她面色紅潤,肯定沒挨餓過。
“你……你這是趕我走嘍?咱們以前感情多好,我什么事都顧著你,見你累了給你噓寒問暖,天冷天熱送衣送水,如今我只是來求你給我一口飯吃而已,你就這般對我……”李文瑤哀戚的索討起人情。
噓寒問暖是表面上的,敷衍了事,她當時相中的是隔壁村村長的兒子,不過她倒是送過幾次水,吳家農忙的時候母親帶她回來幫忙兩天,做不了粗活的她負責將水送給在田地干活的人喝,每一個人都有份。
“但你不缺一口飯呀,你勤快點還能掙出一條活路,我若是幫了你,等于害了你!迸拥拿曋赜谝磺。
此時的吳秋山還不曉得她是打著為妾的念頭上門,當是窮親戚來打秋風,見他過得不錯就想賴著不走,否則他會直接將人攆出門,老死不相往來,半點舊情也不顧念。
“你要我出外討生活?”李文瑤一臉難以置信,彷佛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惡事。
吳秋山不解的回視回去,一副“難道不做事就有飯吃”的模樣!澳氵能動,找份差事干也能把女兒養大,看她喊了我一聲表舅的分上,出嫁時我多少會給一些添妝!
這也算仁至義盡了。
見他說得平靜,李文瑤幾乎要冒火了,她將手緊握成拳,憤慨的道:“你這宅子有二進吧,還容不下我們母女嗎?我們也不要求太多,一人一間屋子,再配個丫鬟服侍,我們只拿月銀就好,不會給你造成太大的困擾。”
牛青苗不屑的暗想,血緣真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只要沾上一絲半滴就擺脫不了,除卻吳秋山之外的吳家人臉皮都很厚,就連表親也厚顏無恥,住人家的屋還嫌不夠,連銀子也要,她也太不要臉了,她家秋山可沒欠她。
吳秋山氣笑了!拔蚁眿D兒都沒丫鬟侍候,你憑什么敢開口?”
“我……憑我是你表姊,我們情分不同!”李文瑤仍不改眼高于頂的性子,在心里批評著,他那媳婦是什么人家出身的,有福不會享,有宅子、有銀子還窮酸個什么勁,要換成她早就綾羅綢緞上身,婢仆成群,呼前擁后的做闊太太。
“表姊再親也只是外人,能親得過我這個日日為伴、還懷了他骨肉的枕邊人嗎?”
牛青苗終于發話了。
她家秋山表現得真好,她要給他鼓鼓掌,不過這種死纏賴打的女人,可不是這么好打發,是時候該她出場了。
聽到這抹輕柔的嗓音,眼中只有自己的李文瑤這才注意到正堂的另一側還坐了個面容姣好的女子,但她關心旳不是這人是誰,而是……“你、你有身孕了?!”
牛青苗好脾氣的一揚眉,嘲諷道:“顯而易見的,相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
“你不是不能生?”李文瑤錯愕的問。自己也是生過孩子的人,雖然她那肚子不算大,但少說也有四、五個月了。
“你聽誰說的?”牛青苗的小手往肚子一撫,似在嘲笑她道聽涂說,凡事要眼見為實才做得準。
李文瑤柔美的面龐微微扭曲了一下。“呵呵,可能是我聽錯了,表弟媳是有福的人,都幾個月了,快生了吧?”
她一說快生了,牛青苗的眼角一抽,才五個月大的孩子她要她多快生?“還有幾個月呢,不急,孩子不鬧騰就乖乖地待著,等到月分足了自然會出來見表姑,不知表姑要為他準備什么洗三禮?”
“洗三禮?”李文瑤神色一繃,快要笑不出來了!澳憧次,窮得苦哈哈的,哪拿得出什么象樣的禮,不如讓我待在宅子里陪陪你,也好有所照應!
照應?是想辦法害她吧!“那倒不必了,表姊的心意我收下了,這位喬嬤嬤是宮里出來的,她會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不煩表姊費心,我和秋山最不喜歡麻煩親戚!
請神容易送神難,她又不是傻的,請尊祖宗來壓自己,來勢洶洶的表姊肯定不是個安分的,準會生事。
被一次又一次的拒絕,李文瑤很不耐煩!澳銈兎蚱奘窃趺椿厥拢贿^收留一對落難無依的母女都要推三阻四,你們不能有一點仁慈心嗎?”
見她又要假哭,牛青苗立即問道:“表姊的娘家沒人了嗎?”
李文瑤不是個能一心二用的,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忘了哭!暗锝≡!
“可有兄弟?”聽說大姑還挺能生的,就是因為生得多,才會把家里給吃窮了。
“五個!币惶崞鹦值,李文瑤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咬牙切齒。
“那就是了,表姊的父母健在,兄弟尚有五人,若真有困難,也該回娘家尋求幫助,怎會找上早就不往來的表弟呢?”她的意思是,哪有表弟越俎代庖的道理,身為表姊應當體諒表弟的難處,幫襯不了也別添堵。
“可是家里窮呀!又破又舊的屋子根本沒地方讓我們母女容身,每天吃得又差,連點肉渣子也沒瞧見!彼菐讉嫂子摳門得很,有好吃的端進自個屋里吃,只讓她們母女聞聞味兒,氣得她只想揪住她們的頭發一陣捉臉。
“表姊有吃飽嗎?”牛青苗問。
李文瑤想搖頭,但是看著她那雙明澈水眸,李文瑤又不自覺的點點頭。吃得再差還是有頓飽飯,所以她怎么也不離開,忍受著又小又臭的居處。
“表姊可知我家從未吃飽過,我兩個弟弟妹妹也常吃一頓、餓一頓的,我們都知道餓是什么感覺。”
“那關我什么事?”又不是她的弟弟妹妹,她只要顧好自己就好,旁人的死活與她何干?
“那你日子過不下去又和我們有什么關系?你眼沒瞎口能言,四肢健全,找個養活自己的差事并不難,我們為什么要收留你?”
其實牛青苗壓根不介意家里多兩張嘴吃飯,不過就是多添兩副碗筷罷了,但前提是不能算計她,想要占她的屋又花她的銀子,看人要看心,心中不善者是養虎為患。
“你……你居然是個不能容人的,我只是要一片瓦遮雨……”李文瑤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我為什么要容人?你可不是我們吳老三家的人,我讓你上門走親戚是厚道,家小人多不留客是人情,難不成我還得把我的家讓出來,給你一個不知從哪個旮旯角出來的表姊?”她還真看得起自己。
“你、你……”李文瑤你了半天卻說不出話來,氣到眼淚都凝住,一張臉漲得通紅。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是沒有娘家、兄弟,真要過不了,還有兩位表哥能投靠,你自個兒的姥爺、姥姥還能不讓你住嗎?老宅子那邊的情況我比你清楚,去年夏天秋山拿了十兩銀子給他們蓋一明一暗兩間屋子給兩位老人家養老,挪一間暗房給你們母女住不成問題!
這女人怎么這么精明,話一說就是一籮筐,由不得人反駁,聽得傻李文瑤暗暗生恨。
“要說你沒有一點能耐我是不信,要找我們通常會上山坳村那邊的屋子,就算沒人招呼也能留下話來,可是你卻一個女人帶了個孩子就直接到了縣城,還不用打聽就知道我們住在哪里,你說,我們心里要怎么想。”牛青苗毫不客氣的一語道破。
李文瑤下不了臺,臉色忽青忽白,但她仍不愿就這樣放棄,于是她咬著下唇,裝出楚楚可憐的神情,瞅著吳秋山道:“秋山,你就任著她欺負我們母女倆嗎?想咱們小時候還玩在一塊,舅母在一旁笑著說咱倆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要不是天意弄人咱倆該是一對!彼幸鉄o意的暗示,要他懂得把握機會,她就在他唾手可得之處。
吳秋山不冷不熱的回她一句,“我聽我媳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