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地來到了西疆,已然過了兩個月,氣候正式由秋入冬,人人都穿上了御寒的衣帽,尤其是季采樂,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冷到噴口水都像要結冰的溫度,更是把自己捆得像顆毛線球似的,令人看了發噱。
不過即使再冷,她仍盡責地端來一碗熱湯,要讓李政昀填填肚子。
西疆的將軍為督師準備了一座臨水的府邸,雖然不是很大,但勝在清幽潔凈,花園還剛好對著一座大湖,景色怡人。反正李政昀也沒帶多少人來,這樣的房舍也正合他意。
季采樂端著湯,直直走到了李政昀的書房門外,他已經與下屬密議一下午了,她真怕他餓著。
在西疆這一路,因為無名無分,是她自己硬要當跟屁蟲的,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正名成了他的隨身侍女,以能名正言順地跟在他身邊,所以服侍他的事,十有八九都是她在做的,而他似乎也很習慣了。
聽到她敲門,李政昀停下了與馮光的談話,示意馮光暫時避開,接著微微一笑道:“進來吧!”
季采樂捧著托盤進去,擺好餐具之后,便傻笑地望著他,他真是越看越帥。
“大人,趁熱快吃啊!”
李政昀本想拿起湯碗,但目光瞥到她凍得紅腫甚至龜裂的小手,不由得伸手抓住,皺眉嘆息道:“胖丫頭,自從你鐵了心跟我之后,可都是在吃苦!”
“你覺得是吃苦,我不覺得。 彼ξ鼗卮,完全不以為意。
李政昀只是輕撫著她的手,他自己養尊處優,自然不可能知道她這有多痛,不過光看傷痕就怵目驚心了。他搖搖頭接著起身在柜上拿了一匣小盒子,里頭是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雪花膏,部隊里為他這個文人準備的娘氣玩意兒,怕他凍傷了可以外敷,如今正派上用場。
他細細地為她敷上,季采樂此時真有種被寵愛的感覺,加上這幾日她了解他越多,情感上產生越多的沖擊,情緒交錯之下,險些落下淚來。
不過她掩飾得非常好,只是繼續傻笑著,還故意調笑他道:“我知道了,你心疼我對吧?你知道我要什么獎勵的!”
說完,還可愛地嘟起嘴巴,這已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李政昀自然曉得她無時無刻不想找機會吃他豆腐,但馮光可是在后頭,雖然他不會偷看,但李政昀就是覺得別扭,于是輕輕抬起她的小臉,直勾勾地盯著她,直到她以為他就要吻上她了,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白嫩的頰。
“不過我看你這陣子餐風露宿,好像也沒瘦多少……你吃的苦都到哪里去了?”他沒好氣地調侃回去。
“唉!大人不是個好人嗎?怎么會捏人的臉……跑得多自然吃得多嘛,兩相抵消之下哪里會瘦?”季采樂佯裝生氣,圓圓的眼兒瞪得大大的!按笕瞬皇钦f圓滾滾也不錯嗎?我可是賴定你了喔!”
“我有說要讓你賴了嗎?”他挑眉反問。
“哈哈哈大人你來不及了,全天下都知道我跟你私奔了,你逃不掉了,哇哈哈哈哈……”季采樂將他一推,直接搶走他的雪花膏,反正這種東西他要多少有多少,然后一臉得逞地離開,完全不給他任何反駁或反悔的機會。
李政昀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大笑離去的季采樂,心中只覺得與她打情罵俏特別有趣。
待那笑聲遠去,沉默不語的馮光又從后頭走了出來,方才在后頭聽著季采樂開朗的笑聲,他總覺得心里有些疙瘩。
李政昀見到馮光,收起了笑臉,正色回到正事之上,“京里消息如何?”
李政昀雖然來到了西疆,但他龐大的情報網仍遍布京城與皇宮,隨時有人與他傳遞消息,馮光則是主要負責者,因此他見主子情緒轉變之快,也收起了方才對季采樂那一絲異樣的心思,盡職地報告。
“由于這一路劉建安的刺殺行動都未成功,他似乎也急了。在京里排除異己的動作更大了,目前六部都有他的人,甚至效忠大人的一些官員也被羅織罪名或免官或入獄,如今宮里一片人心惶惶。而光祿寺在季采樂去職后,也重新回到劉建安手上,屬下已派人提醒皇上小心飲食!
這些都在李政昀的預料下,所以他并不驚訝。那些被入獄解職的官員,他也早告訴他們自保之道,故暫時還沒有什么危險,除非他們沒大腦的去激怒劉建安。
“邊境情況如何?比薩國該有一些動作了吧?”李政昀在出京前,早就派探子先來西疆打探消息,同時也早在劉建安知道他要接任督師之前,提前掌握了軍權,如今也該有消息了。
馮光頷首道,“比薩國確實在邊境集結重兵,甚至還有一些兵馬藏在我們靈運王朝的境內,這如果沒有內神通外鬼,是不可能的。雖然他們化整為零做得十分隱密,但幾乎都被我們暗地翻了出來!
“暫時觀察,按兵不動,同時加強探查,莫要漏掉任何一處!崩钫篮芸斓叵铝酥甘!爸劣诰├锉幌陋z的官員,先不必理會,免得打草驚蛇引起劉建安的疑忌!
馮光回聲領命,不過最后這一道命令,卻令他有所觸動,若此時劉建安失去耐心,有些人就要先掉腦袋了,他想著那些在斗爭中求生存的官員,想著自己,還有方才季采樂的笑聲……忍不住深深地望著李政昀,脫口而出道:“大人,為官之道,必然要無情嗎?”
“你居然會這么問我,”李政昀啞然失笑,遠目望去,面露沉思!坝袝r候,該無情的時候還是要無情……”
京師里少了李政昀,趙援便沒有了顧忌,長驅直入皇宮,與趙秀兄弟相認。
令趙援意外的是,趙秀居然像是早知道他會出現,并沒有一絲驚訝,甚至還說李政昀要趙秀聽從趙援的話,令趙援有些不安。
不過這樣倒是省去趙援不少麻煩,橫豎李政昀大勢己去,天高皇帝遠也制衡不了他,他暫時讓趙秀仍坐著皇位,開始籌組自己的人馬,準備羽翼已豐之時,再取而代之。
可是如此忙和了三個月,他赫然發現自己做的都是些徒勞無功之事。朝廷里忠于皇室的人馬——也是忠于李政昀的人馬——不是被眨官就是下獄,換上來的都是劉建安嫡系的人。所以趙援暗地要趙秀頒布的命令一下,根本沒有人理會他,甚至有些官員囂張地連圣旨都不接。
趙援氣瘋了,他心中大恨劉建安過河拆橋,于是把腦筋動到了比薩國身上。在扳倒李政昀前,比薩國的王子佐登與他相談甚歡,甚至答應他如果重新坐上王位,會與他世代交好通婚通商等等。
然而當他好不容易聯絡上了比薩國的使者,上門求見的卻不是佐登,而是劉建安。
這日趙援與趙秀在御書房中議事,劉建安卻不經通報就闖了進來,令趙氏兄弟又驚又氣,卻又無可奈何。
劉建安也不啰唆,徑自說明來意道:“聽說皇上與王爺前些日子與比薩國聯系了?”
趙援眉頭一皺,并不多語,而趙秀則是嚇了一跳,緊張地看了下哥哥,也不說話。
劉建安冷冷一笑!巴鯛敃J識比薩國的王子佐登,也是老臣牽的線,老臣如何會不知?只不過皇上尚年幼,王爺方回京接觸朝政,佐登王子有所疑慮,故而沒有立即答應,希望老臣前來向皇上及王爺解釋一番!
事實很明顯了,比薩國原就是劉建安引入,再介紹給趙援的,哪里可能有機會讓他們反過來幫助趙援?而佐登的意思更清楚了,要他比薩國助陣,可以,有辦法趙援就自己坐上王位!
趙援沉下臉道:“我只是想與佐登王子敘敘舊,沒有什么意思!
“是嗎?”劉建安像是欣賞著御書房的風景,傲氣地抬起頭左看右看,之后才像滿意了似的望向趙氏兄弟!叭绻噬吓c王爺是擔心李首輔去職之后,內閣首輔空缺,導致如今京城動蕩不安,老臣倒是可以毛遂自薦——”
趙援打斷他道:“此事皇上自有決斷,時候到了會頒布圣旨,國公不必擔憂。”
“既然是這樣,那老臣就不打擾了。”劉建安眸中精光一閃,意思性地點了點頒,也不行臣禮,就這么轉身離去。
這一著,分明是示威來了。與劉建安搭上線的時候,趙援確實有立劉建安為內閣首輔的想法。然而經歷這么多事,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壓得下劉建安,何況又有李政昀的前例,他哪里可能給這么一頭老狐貍更大的權勢?
悲哀的是,劉建安的來去如入無人之境,趙援連關門都要自己來,因為連門口站崗的護衛,甚至是送茶水的宮女,他都無法信任。
“皇兄,我們怎么辦?”趙秀稚氣的面容也漸漸成熟,他從沒有真正卷入政治斗爭的經驗,如今少了李政昀當屏障,直接面對狂風暴雨,只覺自己腳下的巨船原來這么不牢固,似乎很快就要沉沒了。
趙援嘆了口氣。“難怪李政昀當時與我在酒樓相會,說會讓我相信他的話,看清楚自己是如何被騙的。如今僅僅是他退了一步,果然劉建安就露出了馬腳。”
外援不可倚,有劉家存在,娶了劉芷露的自己就不適合做皇帝!
“只怕,我們堅決拒立劉建安為內閣首輔,他很快就會對我們動手了!壁w援嘆息!氨人_國是不能再聯絡了,更可能的是他們會成為劉建安的后援!”
想不到趙秀牙一咬,又氣又急道:“李首輔說過,無論我們如何計劃,必須要保住自己,因為趙氏能上得了臺面的,只剩我們兩兄弟了!”
趙援表情微變,心情復雜地問道:“李政昀真是這么說的?”
“是。 壁w秀認真地點頭。“李首輔還說,他會選擇到西疆督師,就是要為我們趙家留下最后的血脈!
“以退為進……以退為進的監視劉建安與異族的勾結,我不如李政昀,不如!”趙援胸口一痛,幾乎要飆出男兒淚。他只比李政昀小了五歲,很不服氣他可以做自己的老師,為什么在先皇甚至悠悠眾生面前,他就是不如李政昀。
沉潛了這么多年,趙援以為自己可以卷土重來,在李政昀面前揚眉吐氣了,想不到才一開始,他就敗象連連,無計可施。
“王兄,我們能不能再請李首輔幫忙?”趙秀突發奇想。“替他復官如何?”
趙援眉頭微揚,但隨即又愁眉苦臉!拔覍钫辣破忍,恐怕他不會輕易答應!
“我們兩兄弟講不通,可以換個人去講。 壁w秀指了指書架上的一本佛經,佛經是由京城附近的圣佛山所編寫,而圣佛山上,更有一位他們趙氏的皇族,正在里頭清修。
趙援輕輕地啊了一聲,眼中也迸出希望的光采。
“確實,要說動李政昀,也只能靠她了……”
西疆的隆冬,很是凍人,不過季采樂適應得很快。
第一日起床看到滿地的白雪時,她驚喜的程度比驚嚇多得多,接著就像個瘋婆子般出去玩雪,在督師府里堆了一個又一個雪人,這種喜悅很快就感染了整個府里的人,許多婢女護衛士兵甚至是將官等經過看到雪人,都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而她也就著西疆的食物變把戲,把這里老資格的伙夫搞得服服貼貼,軍營里的伙食也因此提升了一大截,于是她成了西疆十分獨特的存在。
先不說她處在滿是男人的軍營里,身分又不是婢女,而是督師隨侍,這便成了萬綠叢中一點紅,加上她性格開朗討喜,又讓大伙兒膳食升級,所以每個人都很喜歡她,她生活在西疆,比生活在京師時更如魚得水。
李政昀立在書房門口,遠遠便看到季采樂喜孜孜地端著托盤走過來,在冰凍的天氣里,還呼呼地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剛才煮好。
而她將這些菜肴送到他面前的過程,只能說是多災多難。因為雪積得太深,有地方被踩硬了形成一條小路,但是不小心仍是會陷進雪里。季采樂就好幾次一腳陷進雪中,為了不打翻食物,她必須保持著詭異的姿勢,才能平衡地把自己的腳拔出來。而這樣也就罷了,她吃了教訓之后還不學乖,有時候經過自己做的雪人,還是忍不住想去摸一下,就這樣偏離了道路又陷進雪里,然后又拔起來……
李政昀看得都笑了,綁著雙丫髻的她臉凍得紅紅的,做出一些傻里傻氣的動作,真是可愛極了。他發現自己更喜歡看這樣無憂無慮的她,比起當什么光祿寺卿那明明青澀又要裝老成的模樣,要好得太多了。
好不容易季采樂來到了他門前,見到立在門口的李政昀,不知他早已站了許久,猜想他是親自出來迎接,不禁眉眼都笑開了。
“嘿嘿,督師大人,用膳了!今兒個我可是絞盡腦汁,想出了油封豬肉、蒜味雞、海味百珍羹,還有甜八寶,都是你喜歡的食材去做的喔!”
季采樂喜孜孜地進門,把菜色擺了滿桌,之后滿懷期待的看著他,不知眼中的迷戀看的是他,還是菜。
李政昀赫然發現自己居然在心里衡量他與菜肴在她心中孰輕孰重,不由得搖頭失笑,正要入門滿足她的欲望……呃,口腹之欲的時候,突然來了個士兵通傳。
“督師大人,外頭有重要訪客,希望求見大人!蹦敲勘抗馔低翟竭^了李政昀,悄悄地看了季采樂一眼。
“什么訪客?”李政昀心忖終于來了,他早猜到京師會來人,只是不知道會是誰當這個炮灰。
“是一名衣著樸素、氣質高雅的女子,自稱姓趙,由圣佛山上來。”那士兵如實說道。
姓趙?由圣佛山上來……李政昀心中一凜,“快請……不,我親自去迎她!
說完,他也顧不得與屋里的季采樂交代一聲,便快步與那士兵離開。
季采樂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好奇著不知道是誰這么有分量,居然讓一向冷靜的他變了臉色。就連皇上都不曾讓他失態過啊,還有哪個姓趙的比皇上還大?
在屋里等了半晌,季采樂都快餓扁了,此時李政昀終于回來,季采樂咧開笑臉就要迎上,但發現他身后還跟著一名素衣女子,顯然就是他前去迎的客人,季采樂的笑容頓時僵住。
這名女子脂粉不施,卻仍是國色天香,氣質高雅淡然,有一種出塵的美感。季采樂不用問,她總覺得這名女子就是趙雪,也只有趙雪,能讓李政昀對外人的淡然態度有了一絲破綻。
“遠川,她便是……”趙雪突然開口。
李政昀點了點頭,但沒有多說,顯然沒有為她倆介紹的打算,他正色對著季采樂道,“你先出去吧!我有要事與公主詳談。”
季采樂點點頭,木然地走了出去。他們兩個要談的不知道是什么事,應該八成與她無關,但她就是覺得心頭涼颼颼的,被人趕出去的感覺并不好。
尤其公主還親熱地叫他“遠川”呢!要不是趙雪這一喊,她都忘了李政昀還有這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