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可是也只有早晚比較涼,秋老虎肆虐,人只要在室外,還是動不動就一身汗。
空出手來擦了額頭的微汗,哈昀心住五樓,今天電梯維修,不過就算在沒有電梯的情況下,手邊還多了從超市買回來的大包小包也難不倒她。
來到自家門口,微微地喘了口氣,卻發現對面的門是敞開的。莫非自從對門前任房客搬走后就空了好幾個月的房子租出去了?
屋子缺乏人氣會壞得快,有人搬了進來,多個鄰居也不壞。
她才把鑰匙插進匙孔中,背后卻傳來一道低潤富有磁性的聲音讓她停住了動作。
“下班了?”
她一回頭,對上一雙湛亮的桃花眼,幽深的瞳仁漾著一抹光,栗色的短發柔軟微濕,白襯衫袖口高高挽起,領口解開兩顆扣子,白皙的皮膚似乎是經過某些勞動顯得有些紅潤。
那天在酒吧的時候因為缺乏心理準備,加上燈光黝暗,也沒心思打量他的樣子,現在兩人站在有扇大格子窗的公共樓梯間,只要有心,就能把他看得非常清楚。
“你……為什么在這里?”她想過很多可能性,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往后我們是對門鄰居了,要請你多多指教!彼f得漫不經心,一雙眼卻緊緊盯著哈昀心的反應。
她的眼神很淡,雖然再沒有那一夜的戒慎防備,但是長長的睫毛垂著,仿佛眼里看不見任何人,那不是傲慢,是一種躲避。
“你開玩笑嗎?”
他經濟情況不好嗎?這棟大樓不是位在所謂的黃金地段,屋齡也超過二十年,住在這里的人多是收入不算太多的上班族,現在的他不像是會住到這里來的人。
“不是玩笑,我所有家具都在這里,雖然還沒整理——你要參觀嗎?”沒有馬上轉身走掉,這樣是否代表她對他還留有一絲情感?
她不知他此刻的心思,略略攏了眉。
明明他那夜店的生意看起來不錯啊。
不過,若她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太偏頗了,想住哪里是他的自由,她又何必想那么多。
“你慢慢整理,我不打擾了!闭f完,她轉身要回家。
“你對我搬到這里來沒有什么疑問嗎?”想走?那可不行。他立刻出聲喚住她。
“我懂。”此刻的她手里拎著大包小包,實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而她也不想長談,可是有只男人的手臂伸過來拿走了她所有的東西。
“你懂?”
她到底買了什么,這么重的東西她居然一個人提了上來!據鄰居說,她已經在這里住很久了。
“人都有不方便的時候……”她謹慎挑選詞句。男人的自尊心向來大過天,即便已不是夫妻,也不必口出惡言。
韓漱知道她想歪了,不過他暫時不想解釋這個誤會。
他擁有的酒吧并不只有藍紙一家,光是臺灣部分,從臺灣頭到臺灣尾,一共有兩百零七家,目前還在拓展中。
沒錯,他是酒吧業的連鎖大龍頭,旗下的店長,單就臺北地區來說就有上百人那么多,至于確切的總員工有多少人,真要問他,他只曉得每年的數字有增無減,要知道正確數字,他得回去查電腦資料。
“我得進去了,再見!痹僖,最好能夠不要再見,每見他一次,她的胃都會打結。
“我幫你拿進去。”要進她的家門,他手中的東西是最好的理由。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倍荚诩议T口了,實在不需要承他的情。
“為女士服務是男人該有的風度!
人家都這么說了,哈昀心只好很無奈地開了門,讓韓漱把東西拿進去。
“東西放在桌上就好。你剛搬來,應該有很多東西要整理,韓先生,不留你了!敝鹂土詈芮宄,是成人都該聽得懂。
她這不是過河拆橋,而是兩人多年沒聯系,不可能因為他現在這小小的殷勤而立刻拉近距離。
“家具放著不會長腿跑掉,我不急。”很好,她連一杯茶也不想給他,更遑論請他坐下“敦親睦鄰”。
這叫引狼入室嗎?哈昀心后悔自己不該一時心軟,讓他踏進她的窩。
“這屋里很有你的味道!币郧八粫⒁膺@些,也以為她的專長就是煮飯,并不知道她對房子的擺設布置也很有一套。
那些柔軟的椅墊讓人很想賴在上面滾來滾去,大大小小不規則狀的陶盤能當裝飾也能拿來當餐盤,食用跟美觀兼具,綠意盎然的盆栽洗滌了在外奔波的辛苦勞碌感,這些不是用大錢砸出來的裝潢,卻很有家的味道,他居然有點喜歡。
她笑了笑,不搭話。
“你買特價品的習慣還在,一個人何必這么。俊杯h保袋里裝著的食材都貼著特價標簽,顯而易見,這讓他想起他們還住在貨柜屋時的生活品質,為了照顧他們幾個男人的胃,她總是到處收集折價券,趕黃昏市場,東西永遠挑最便宜的買,盡管手頭拮據成那樣,卻從來沒讓他們回家的時候沒飯吃過。
“我并沒有虧待自己,特價品一樣新鮮好吃,能省錢為什么不?浪費對地球沒有好處!
她很淡地帶過,心里輕斥,她吃什么、用什么,跟他有什么關系?
“都自己煮嗎?你還要上班,這樣會不會太累?”
“不會!
韓漱的問題顯然很多,問完,將買來的東西一一放進冰箱,就好像這里是他的家。
哈昀心沉下臉,牙齒咬住了淡粉的唇,她走到門口,開門,很明顯要送客的意思。
韓漱心里有數,自己以前的確太疏忽她了,沒有呵護疼惜,現在想要釋出善意,表現出該有的風度和體貼,人家已經不領情了。
他摸摸鼻子,看著她把唇咬出瑰麗的顏色,竟覺得心動又心疼。
哈昀心完全無視他,連再見也不肯說,手拉著門把,直到韓漱走出大門,沉默地關上大門。
他狠狠地瞪了那道無情的鐵門很久,久到好像要在門上燒出個洞來,才放棄地轉身回到剛租下的房屋。
出師不利嗎?沒關系,第二次出擊雖然談不上成果,但起碼比他們第一次碰面時她把他當臭蟲的態度好太多了。
他有的是耐心,不怕。
哈昀心的生活看起來單調到近乎乏味的地步,不僅薛曼妮會叨念她,就連因為玩股票賠錢,不得不北上來伸手跟她要錢的弟弟看了也不以為然。
“老姊,你可是住在要什么有什么的大臺北都會區,卻這么不會過日子,真是浪費人生啊!
“要夜夜笙歌、日夜顛倒、風花雪月,把自己當一顆陀螺操才算過日子嗎?”房仲業是戰場,每天拚死拚活的,一到假日她不想再折騰自己,只想隨心所欲,就算無所事事地在家里當馬鈴薯泥也好,若有精神些時去學陶,或逛布料行買做布兔子的填充材料,要是連這兩件事都覺得無聊了,看書也是不錯的消遣。
好吧,她承認自己性情中自得其樂的部分多過想去跟別人應酬,自己不夠Fashionable,身為女人,既不講究化妝技巧,往臉上涂涂抹抹,就連薛曼妮拉她去做指甲彩繪她都興趣缺缺,更別提花費好幾萬去買名牌包犒賞自己,她承認自己小氣,下不了手敗家。
一邊熟練地料理晚飯,哈昀心一邊天馬行空地想著。
她胡思亂想,就是不去想任何有關于韓漱的問題,因為他帶給她的只有心亂,那是她現在生活中最不需要的心情。
晚飯很簡單,兩菜一湯,電鍋冒出飯香彌漫在不算寬闊的小廚房,當她轉身要去烘碗機取碗筷時,差點撞進一堵懷抱里。
“你煮的菜好香,我聞到味道了!庇靡恢桓毂劬头住她的人,正是剛剛才離開沒多久的韓漱。
他換上一件小圓領襯衫,因為很靠近,哈昀心聞到了干凈的肥皂香,沐浴后清爽順眼的他看起來更危險了。
他的身材修長結實,既不是肌肉型,也不是排骨,皮膚相當細膩,只是單單這樣看著,極度引人犯罪的念頭就會油然而生。
“你是怎么進來的?”趕緊往后退了一大步,她神情警戒,逼自己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
“你門沒關好,我就進來了!
怎么差那么多?那神情、那模樣,剛剛煮菜的時候那甜蜜溫柔的輪廓,說有多動人就多動人,然而一見到他,卻好像他是牛鬼蛇神似的——唉,真教人傷心。
“我沒有請你進來!
“我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飯,你放心,我不會白吃你的,飯后我洗碗。”他專注讀著她每個細致的表情,忐忑著那個不字會從她粉嫩的嘴里吐出來。
拒絕的話就快吐出喉嚨,卻忽然想起他不會連吃飯的錢也沒有了吧?這一思忖,微帶著苦澀的拒絕話語只好又吞回去。
“我沒有煮你的飯,只燒了幾樣小菜,這樣你還要吃嗎?”縱使知道他餓很久,她一點也沒有要為他重新下廚多弄幾樣菜的意思。
“我很好養的!
有那么一瞬間,哈昀心覺得他像一只大型的哈士奇,好像在垂涎著什么。
她低垂著頭多拿出一副碗筷。韓漱見她同意了,笑咪咪地抱了電鍋的內鍋,找了位置坐下,等開飯。
她給韓漱添了滿滿的淮山糙米飯,也給自己添了一碗。
洋蔥蜜豆百合炒雜菌,紅白綠交織的色彩,最后撒上點海鹽調味,看起來教人心情愉悅。
照燒茄子,茄子切段氽燙,金菇去掉尾部,用沸水煮軟,再用一小撮春韭綁住腰身,淋上以姜醋蒜調成的醬汁,令人見了胃口大開。
湯呢,用的是當季的大頭菜燉肉排,濃淡勻香。
韓漱先是小小地吃了一口,接著這邊夾一筷,那邊又一筷,幾乎是用風卷云殘的速度吃光了所有的飯菜。
飯菜都好吃得教人吮指,就是份量太少了。
看著哈昀心一副愕然的表情,還有面前完全沒動的飯,他有些尷尬,“我很久沒有吃過這么道地的家常菜了!
“這碗飯也給你吧!彼扬埻胪平o他。
菜盤子里還有些醬汁,他沒打算放過,用來拌飯也美味!澳悄隳兀俊
“我還不餓,晚一點廚房還有冬粉可以下!卑罪埦椭罅怂粋人份的量,看在他意猶未盡的份上,她只想把他喂飽……看著空空的碗盤和飯鍋,好有滿足感。
但是,她會不會太寵他了?她應該罵他不要臉,再多賞他幾個大白眼的。偏偏看著他吃得唏哩呼嚕的樣子,心頭卻感動到不行。她有多少年沒看過他把菜吃光光的光景了?陡地心頭又酸又痛,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感覺了。
于是,韓漱不客氣地也把另外一碗飯給K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