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勝衣笑了,“有什么不同嗎?”萬氏是他名義上的母親,他不背過就是不孝,母之錯手便是兒之錯手,推卸不得,凡知孝悌者皆是孝母為先。
華諾衣更加尷尬了,是沒有不同,一樣是請罪,母親做錯的事由兒子承受,他何必裝什么君子的要大哥不必如此做。“那就有勞大哥了。”
“不必,我本來也是要入宮,太妃娘娘許久未見我了,想必是想我了,我隨口說一聲也就沒事!贝耸驴纱罂尚。贿^他的角度看來只是小事一件而已,一座死物抵不過一個活人嗎?
隨口說一聲、隨口說一聲……就這么簡單,然而他們卻是得提心吊膽的擔心宮里會降罪。華諾衣握拳的手一緊,“那也是大哥得貴人青睞,輕而易舉地解了我們眼中的大事!
“諾哥兒,別學這種娘氣的酸言酸語,大丈夫的眼界該胸懷天下,而非后宅的一畝三分地,想想看你真正要的是什么,不要被你娘帶歪了,只局限在眼前!敝挥信瞬艩幰粫r,有志氣的男兒看的是萬世千秋大業。
“我娘她……”沒有帶歪我。
但,真的沒有嗎?
華諾衣說不出口,直覺大哥說對了,母親只教他爭,爭父親對他的關注,爭府里的大權,爭國公府的大位,連妻子也是她幫他爭來的,凡是大哥有的,她都要搶過來。
可是她沒問過他要不要,而他從來只有照單全收,因為母親只生了他一個孩子,她不會害他。
華勝衣舉起剛勁有力的手阻止他開口。“回去告訴萬四同,別再在我背后使陰招搞鬼,這次我只摘掉他吏部主事,再有一次,我讓他萬家再無一活口,記住了沒?”
他駭然,驚恐地連退三步!熬司吮桓锫毷悄阕龅模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干過什么他自己最清楚,讓他活著是我不屑殺他,臟手!
“你……你……”大哥在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強大的,強大到讓人害怕,他眼底的冷意寒似尖刀。
“我就是這樣過來的,在你娘和舅舅計劃殺我時,他們可不想我活!彼蚀榷嗔,給人一條活路。
他把話撕開了說,管他陰謀還是陽謀,全都沖著他來就是,他祭刀的人血尚未吸足。
“什……什么?真的假的……”
“不會是騙人的吧!哪有這樣的好事!
“就是嘛!天上哪會掉餡餅,肯定有鬼!
“不過是真的也不錯,我家也能多一條生計,家里的小子都快長大了,半大孩子吃垮爹娘呀!”
“說的也是,孩子的爹說要送孩子上學堂讀書,不求出人頭地,好歹認識幾個字……”
“真好呀!你家有小子,我家只有三個女兒,光是她們的嫁妝就愁得我整夜不能睡……”煩吶!
“別愁,說不定世子夫人真沒騙人呢!到時你攢個幾年就能給女兒說門好親,找個好女婿!
“唉,我也希望是真的……”
底下鬧烘烘的一片,有管事婆子、有丫頭、有粗使雜役……一群下人全聚集在一起麻雀似的吱吱喳喳,約莫有兩百多人,未到的是還有活兒要干。
致說來,該來的都來了,其實也沒少了誰。
遇到有利可圖的事,人人跑得飛快,誰也不愿落于人后,就怕有好事自個兒得不到,落入別人手中。
“安靜、安靜,不要再吵了,世子夫人要出來了!
吸足氣的桑兒一張口,聲音嬌脆又中氣十足,宛若那清亮的箏音,“錚”地一聲使人耳朵發麻。
她這么一喊,果然吵雜聲全都沒了,大伙兒屏息以待。
一會兒,身著百花曳地衣裙,外罩珍珠白繡胭脂紅睡蓮紗衣的清艷女子緩緩走出,淺淡的笑容有如她紗衣上的紅蓮,明媚高潔,妍雅秀致,紅蓮透紗,出塵飄逸。
“世子夫人知道你們背地里瞧不起她的出身,可她還是愿意關注底下的勞苦人,給你們一個可以光明正大撈油水的機會……”有誰不喜歡銀子?
當桑兒說到“撈油水”三個字時,眾人互使眼神,心照不宣的知道誰撈多少,誰又為撈多撈少大打出手,很少有人不想貪小便宜,有小利可拿誰不要,跟錢過不去是傻子,銀子多多益善。
難道真是鄉下來的傻子?有錢也不能這么花啊,有人陰謀論了!笆雷臃蛉,你不會趁機抓個帶頭的殺雞儆猴吧!”
“你是哪個院子的?”
剛剛出頭的婆子又沒膽的縮回去,她是國公夫人跟前管茶水的,受夫人的吩咐來一探虛實,順便鬧鬧場。
可是一瞧見世子夫人嘴角淺淺的噙笑,她莫名的打了個寒顫,感覺心里毛毛的,有千萬只蟲子要往里面鉆。
“唉!我的心意遭人誤解真是心痛,你們說我能得到什么呢?”寧知秋停頓了一會,給人思考的時間。
得到什么?
好像什么也沒有,反而要拿更多的銀子出來,人人有分而不是只給一個貪了,有好處大家分。
其實世子夫人還真是傻,盡做些損己利人的傻事。
“別看我從鄉下來的,我也是出身世家,祖上數代為官,最高官拜二品,只是樹大招風,被人給拉下馬而已!彼牟競償≡趥“貪”字上頭,過不了這一關。
原來世子夫人是官家千金呀!
官拜二品吶!咱們看走眼了。
落難的小姊難怪無人聽聞,她也著實可憐,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肯定是吃太多苦了。唉!咱們也別為難她,她也不容易……
人心善變,都是同情弱者,尤其像話本上的千金小姐,更能博得更多的憐憫,人家不是沒見過世面,而是身不由己,誰愿意被人陷害,從此家道中落呢?
一切都是命呀!蒼天難怨。
“也許有人會笑我傻,但人生傻一回又何妨,短短數十年眨眼就過,千金散盡還得來,一個人一生花用多少有定數,何必把銀子看得太重,所以傻就傻唄,我就是個傻子!睂幹锸中耐庖环,表示她是個樂天知命的傻子。
“世子夫人不傻——”忽然有人喊出這一句。
接著是此起彼落的呼應聲,不當世子夫人是傻的。她只是單純,想讓大家過得更好。
寧知秋噗哧笑出來,“是呀!我不傻,謝謝你喔!”還有人慧眼識佳人呢。
底下一片哄笑,指著一名羞紅臉的綠衫小丫頭。
這名丫頭后來改名叫綠意,管著寧知秋名下十來座莊子。
“我的要求不多,第―,不能用國公的名義仗勢欺人,故意壓低價錢或收取回扣。第二,采購的菜蔬和各項物事一律要最好的,不許摻雜次品或劣質品。第三,不得爭功諉過,誰做錯了自個兒跳出來,不要推給他人……”
寧知秋一口氣說了十條要求,聽的人有人明了,有人懵懵懂懂,但大多聽得懂其中意思。
“每個月月初我會先撥銀子下去,你們自個兒合計合計,只要把我要的東西給我,我不管你們從中得利多少,譬如十兩買茶,買到夠用一個月的茶葉化了九兩銀子,那多出來的一兩便賞了,不用繳回……”
“世子夫人,你不怕我們騙了你嗎?”有人提問。
她笑著道:“所以才設有管事,帳房有帳房管事,茶酒房有茶酒房管事,各處都有管事看著,以后出了差錯我也不找底下人,直接找管事負責,辦錯一回賞十板子,扣銀十兩,第二次二十板子,扣銀二十兩,第三次再錯是四十大板,扣銀四十兩,以此類推,到了第五回,是一百六十大板,扣銀一百六十兩,不過——”她笑得特別眉人,似乎百花在她身后齊放。
“不過什么?”
“只要能挨過一百大板而不死的人,此事就算揭過,再也不提,哪個皮厚的人盡管來試試,執刑的是世子爺手下的兵爺,他們膀粗有力,打起人來很輕松……”
在場眾人聞言倒抽了口氣,感覺股顫,被打一百大板還能活嗎?早早見閻王去了。
“世子夫人,有罰有沒有賞!惫饬P不賞叫人不服。
“有,管事人選由你們自己選,你們做錯事由他來罰,不必經我手,每半年考核一次,哪一處做得好,前三名分別獲得十兩、五兩、二兩的獎勵金,也是你們自己選,但是不能投給自己的管事,而是從其他管事里選,所得的銀子由獲選的那處人共有,你們可以置辦酒席或均分。”
“這么好?”有油水可撈還能分銀子。
自家種的菜也能拿來賣嗎?有人小聲的問身邊的人,不意被寧知秋聽見,她笑笑地看著大家。
“自家養的豬、種的菜,什么花花果果的,只要不比外面賣的差,還能固定供貨,都可以直接找管事談,府里下人家里的東西優先采購!毕氯耸诌呌秀y子就不易被人收買,更能凝聚向心力。
“嘩”的一聲,大伙紛紛交頭接耳的討論起來,難以置信又面露喜色,無形中心已先偏向世子夫人這一邊。
其實寧知秋很狡猾,采的是攻心為上的招式,底下的人想要什么就給什么,她只須管好幾個帶頭的管事,由他們去安排下頭的人事,她只管坐享其成,有人犯錯了就找管事來究責,誰叫他沒管好。
懶人有懶招,她采分工合作法的確讓自己很輕松,看似她吃虧,事實上是占便宜。
樹大有枯枝,府邸大了有蠹蟲,一個敢貪的奴才不只貪個十兩、八兩,一匹二十兩的杭綢就敢報三十兩、五十兩,從中賺取差價,國公府上下連主子在內近三百人,一季兩套衣服就要數百匹布料,這貪得可多了。
如此算來,輔國公府一年有上萬兩銀子落在這些背主的奴才手上,這還不包括他們在外面收取好處,私下開鋪子倒賣主子好多賺一筆,暗地里的骯臟勾當多不勝數。
寧知秋早算出大約的數,她留了一成左右的油水讓人撈,皆大歡喜,這是主子允許的,何樂不為?
換算下來,實質損失還比被貪走的少了七、八千兩,而寧知秋卻賺足了名聲和奴才們的感激,為她日后接掌輔國公府大權打下良好的基礎,尊敬與敬畏并進。
也是從這時侯開始,府里的下人真要忙翻,在自個兒的差事上不敢有絲毫馬虎外,還要督促有空閑的家人養雞、養鴨、養牲畜,把能利用起來的空地全拿來種菜、栽花,拾籃雞蛋也能賣給主家,小錢攢多了便變成大錢。
若干年后,在京城的高門大戶中,唯有輔國公府的聲名遠播,他們的下人已不靠月銀過活,一個人一年所賺的銀子不比開鋪子的掌拒差,個個買屋置產,成了小富戶。
這當然是當初跟著世子夫人一起耕耘府務的下人才有的結果,因為后來的輔國公府根本很少向府外買人,光是家生子就在府中擠破頭想占一席之地,哪有外人來搶飯碗的分。
其他人家想仿效卻是東施效蟹,他們不像輔國公府主子人口較少,各家房頭斗得厲害,誰也不服誰的搶著要肥差,沒一個能與寧知秋的寬宏大度比肩,紛紛失敗收場。
“世子夫人,你好厲害喔!你怎么能精準的算出府內一個月的用度,而且分毫不差的只保留一成利潤讓人去分,世子夫人,你真沒有被神仙附身嗎?你比男兒還強……”
兩眼閃亮亮的桑兒一臉崇拜,她對她家主子越來越佩服得五體投地,只差沒擺上香案,三牲素果的雙手合掌一拜,她把寧知秋當成神人了,覺得她幾乎無所不能,簡單的動動嘴皮子就把別人認為萬分困難的關卡給理順了。
其實府里的管事并不配合,十個之中就有九個是萬氏的人,他們遵從萬氏的指示刻意刁難世子夫人,先是不肯交出帳本,說世子夫人年輕看不懂帳目,又說小孩子駕大車難勝重任,拒絕撥款。
世子夫人也不羅嗦,讓人搬來鎖在庫房里十年內的帳簿,前世學過速讀和心算的她用三個白日就全部看完,還挑出每本帳簿虧空、挪移的部分,用朱砂圈起,讓帳房們自行籌款償還,還得算利息。
帳房們一看臉都綠了,總額幾十萬兩銀子他們哪拿的出來,其中的大頭是萬氏拿走的,他們只分到小頭,本金加利息利滾利,三代為奴也還不清。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寧知秋先收服的是府里的帳房,所謂有錢好辦事,誰要不給她銀子就是她的仇人,她絕對會下狠手整治,你口服心不服無妨,我直接捻死你!
粗暴,是一大殺器,她用的得心應手。
不過說破了也沒什么,就是一個“懶”字,寧知秋想要的是吃得好、睡得好,一覺睡到自然醒,睡醒了之后喝杯羊奶,做些美白保養,然后出去逛一圈,散散步,聞聞花香,看看花草,再回來吃頓早午餐。
午后日頭不大時便哂哂太陽,補充一下維他命。在有微風輕送的樹底下看會兒書,再打個小盹。
她要的真不多,如此而已。
也不爭權,也不奪利,你好,我好,大家好,只要不得犯到她的領域,她和每個人都能和睦相處。
偏偏有人要打破她規劃好的美好日子,人家讓她不痛快,她就痛痛快快的打回去,讓人家后悔給她不痛快。
錙銖必較心眼小,人不犯我相安無事,人若犯我……嗯哼!吃屎去!糞坑沒加蓋。
事隔兩個月,寧知秋的懶人管理法收到成效,再翻開帳本一看,足足省下千兩銀子,她什么也沒做就收買了人心。
難怪丫頭們對她崇拜有加,更加下定決心要一輩子追隨,人生能得明智的主子,死也無憾了。
“別太夸我,我會得意忘形,你家世子叫我要收斂,說我近日氣焰太高!
她做了什么?只不過逛街、買鋪子、置幾塊地而已,且她用的是自己的嫁妝銀子,招誰惹誰了?
逛街逛到路見不平,救了個被王府長史調戲的小姑娘,對方因她的勇猛而一見傾心,居然要對她以身相許,一輩子不嫁的跟著她,差點沒把寵妻成寶的華勝衣給氣炸了,嚴禁再有女子接近妻子。
買鋪子就買鋪子,還專挑快倒的那一種,她一插手介入,鋪子就起死回生,生意火紅的把周邊同行都干掉,一枝獨秀,引起不少民怨,紛紛到輔國公府門前訴苦。
她買了地蓋了莊子,只種大船載來的種子,物稀而量少,大家爭著搶買,每次地里的作物才冒出一點綠芽,大伙兒就圍著田邊等它們長大,一到采收期便蜂擁而上,你爭我搶的大打出手。
而寧知秋呢?她坐著收銀子,身后有丫頭揺扇榻涼,好不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