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馬商隊的總部設在樸城,但在京城也有一個分處,位于北門大街,前頭伙計們忙著整理清點要運到南方販售的貨品,此時后方的一間雅室里,易平瀾與伍言川和關勇山約在此相見。
“羅三他們第一次潛入蔡府時,發現書房一處暗柜內藏著數本帳冊,怕取走后會驚動蔡尚書,故而先悄悄帶走其中一本,拿回來后,我隨即讓老吳模仿上頭的字跡,連夜抄錄了一份,再讓他們把老吳抄的那份放回去,接著取第二本出來,再讓老吳同樣抄一份放回去,其他的幾本也都這么辦!
伍言川一邊說著,一邊將帶來的那些帳冊交給易平瀾。
商隊里有幾個弟兄是探子出身,在戰場上他們經常要冒著性命危險潛入守衛森嚴的敵營打探消息,如今潛入蔡尚書府,對他們而言不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而老吳善于模仿字跡,其模仿得唯妙唯肖,幾乎讓人無法分辨,因此他便以偷天換日的手法,把那些帳冊給偷換出來。
一旁的關勇山義憤填膺地罵道:“這不看不知道,姓蔡的貪官這些年來竟貪沒了上百萬兩的銀子,他賣了官位后,還年年收取那些官員進獻的銀子,如此巨貪,簡直天理難容!頭兒,這樣的貪官,咱們一定要把他拉下馬才成,否則都不知道禍害了多少百姓。”那些官員送上的那些賄賂,自然也全是從他們轄下的百姓身上榨出來的,都不知貪了多少民脂民膏。
“頭兒讓咱們拿這些證據,可是心里有什么盤算?”伍言川明白易平瀾不會魯莽行事,定是已有什么計劃。
易平瀾沒有回答,反問他們,“你們在查這事時,可有看出這蔡尚書背后是否還有主使之人?”
關勇山撓撓臉,看向伍言川,他素來是一個粗人,對那些需要動腦的事沒那耐心。
伍言川謹慎地朝他比了個數字,“頭兒指的可是此人?”
易平瀾頷首。
關勇山瞧瞧易平瀾,再瞅瞅伍言川,急得撓頭抓腮,“欸,你們這是在打什么啞謎,快告訴我那人是誰?”
“老關,你先別急,待會再告訴你!蔽檠源ò矒崃怂痪洌聪蛞灼綖,“蔡尚書背后倘若真是此人,這件事可不好辦。”
易平瀾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讓兄弟們卷入這事,出聲道:“你放心,這事用不著咱們去辦,有了這些證據,自會有人去拉蔡允昌下馬,這事你們便不要再管了,我會安排妥當,回去替我多謝弟兄們一聲。”
伍言川明白他這是不想連累他們,也沒再多問,笑道:“咱們都在戰場上受過頭兒的恩,頭兒還成立了商隊,收留咱們弟兄們,能替頭兒做些事,弟兄們都是很樂意的。”
關勇山也道:“可不是,頭兒,你可莫再跟咱們這般客氣,咱們現下一年賺得的銀子,可比以前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多了上百倍,還用不著冒著生命危險,兄弟們都不知多感激頭兒呢!钡苄掷锊环膽饒錾贤讼聛淼膫鴼垖,像伍言川就瘸了條腿,多有了商隊這個棲身之處,否則只怕他們還在為將來的生計發愁呢。
三人再敘幾句話,易平瀾臨走前想到一件事,交代伍言川,“對了,言川,勞你幫我準備些婚嫁的用品,過幾日我要大婚!边@些賣官的證據到手后,也差不多該著手籌辦他和蘭雨的婚事了。
“頭兒要大婚?!”伍言川和關勇山同時瞠大了眼。
伍言川那張胖乎乎的臉上隨即咧開笑,“頭兒要娶的可是上回那位姑娘?這可是大喜事,咱們得好好操辦,熱鬧一番!蹦切┳C據一旦被呈到皇上跟前,這蔡允昌算是完了,頭兒再迎娶那位姑娘,便不會有人阻撓。
“哪個姑娘?”關勇山沒見過變成人的蘭雨,急著追問。
伍言川答道:“頭兒訂下了個未婚妻,上回在樸城客棧里,我和陸驍見過一次!
經他一提,關勇山便想起之前聽陸驍提過這事,“我聽陸驍說那姑娘長得還挺俊俏的!
伍言川點點頭。
易平瀾吩咐兩人,“這事別驚動太多人,只消幫我備妥新郎新娘的喜袍,和相關一應的用品即可。”
“頭兒,那聘禮咱們要怎么準備?”伍言川請示道。
“聘禮?”易平瀾驀地一怔,接著思及蘭雨在這里并沒有親人,就算備了聘禮也沒處送,同樣地,也不會有人幫她準備嫁妝,微一沉吟后,他交代道:“聘禮和嫁妝都無須準備,還有,用不著合婚,也無須挑吉日,至于成親日期,屆時我會通知你們!
關勇山聞言立即嚷道:“頭兒,你大婚既不備聘禮,又不合八字,也不挑吉日,這樣子新娘子肯嫁嗎?”哪有人成親這么草率,這也太委屈新娘子了。
提起蘭雨,易平瀾眸底滑過一抹柔色,“我的新娘子不是尋常人,我相信她不會在意這些!蹦切┲皇巧硗庵,只要兩人能廝守在一塊,比什么都重要。
伍言川和關勇山面面相覷,總覺得頭兒這場婚事也未免太隨便了。
帶著那些帳冊回了侯府,易平瀾便將他的打算告訴蘭雨。
言畢,他慎重問她,“如此你可會覺得委屈?”
倘若她想要一個隆重的婚禮,他可把先前的決定改了,只不過他以為她的想法會同他一樣,覺得婚禮不在繁瑣鋪張,而在于誠心誠意。
蘭雨搖著螓首,歡喜得兩眼發亮,“不委屈,一點都不委屈,這樣正合我意,如此一來,就沒人敢再說我是那蔡尚書的小妾了!彼嘈乓灼綖懚ㄒ部剂康竭@一點,才會這么安排,她心里只有滿滿的感動,哪里會覺得委屈。
不用聘禮、不用嫁妝、不用合八字、不用挑吉日,他們各自都把自己最珍貴的一切給了對方,還用那些東西做什么。
她帶著滿臉動容和喜色抱住他,“我好高興哦,我們要成親了!
他就知道她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但下一瞬,卻見她粲笑的臉上突地一僵,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地問。
“我、那個……”她絞著雙手,支支吾吾地開不了口。
“有什么事,但說無妨!彼@般別扭的模樣,更教他心中覺得奇怪。
“你也知道我這身子曾是別人的小妾,所以……應當已經不是……”她說不出口的話,用含蓄的眼神向他表示。這里的男子和中國古代的男子一樣,都很重視女子貞節,也不知他在不在意她這身子已不是處子之事。
一怔之后,明白了她的顧慮,易平瀾將她攬進懷里,正色道:“這事我不在意,我娶的人是你,不是她。”
這副身子原主的遭遇令人堪憐,然而若非她之死,他的蘭雨也無法變回人身,他很感激這已消逝的原主給了蘭雨重生為人的機會,絕不會因此介意嫌棄她已非清白之軀。
他短短一段話,消弭了她的不安,讓她欣喜地重展笑顏。她就知道她看上的男人,是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眾愛卿可還有事啟奏?”金鸞殿上,年邁的皇帝目光緩緩梭巡底下群臣,見眾臣無人再出列,便擺擺手,“退朝吧。”
“臣等恭送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北姵脊虻馗吆羧f歲。
待皇帝離開后,朝臣才起身各自離開。
穿著四爪蟒袍的靳承硯與鎮北侯曹安相偕走出大殿。
“沒想到父皇竟會任命蘇卓為禁軍統領!苯谐幠w色白晰,眼形狹長,一張薄唇微抿著,流露出一絲不豫。
曹安心中覺得蘇卓不論在人品或是能力上,都稱得上是個適當的人選,但心知因他是四皇子那邊的人,才令三皇子不喜,故而也未多言,僅回道——
“也許皇上自有他的考量!笔芰艘灼綖懩侨諏λf的那番話的影響,這段時日他暗中觀察三皇子,這一留意,沒想到竟發現以前未曾察覺之事,三皇子似乎并不如他展現出來的那般溫和寬容。
“不提這事。對了,本皇子聽蔡大人說,你扣下了他府里頭的一個小妾,這是怎么回事?”
“沒那回事,是蔡府的下人認錯人,那人是易平瀾的未婚妻,并非蔡大人的小妾!边@幾日蔡府先后遣了下人過府來討要蘭雨,都被他以認錯為由打發走了,他沒料到蔡允昌竟會把這事對三皇子說。
“易平瀾的未婚妻為何會生得與蔡大人的侍妾那般相像?蔡大人說,他府里頭的下人見過她,兩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苯谐庂|疑道。
“人有相像,那下人也只不過是見了一面,哪里能說得準!
“本皇子跟你提這事,也不是非要你交出這人不可,只不過倘若這女子真是蔡大人的小妾,本皇子可以出面說個情,請蔡大人割愛,把那小妾送給易平瀾,也省得兩人躲躲藏藏,見不得人。”靳承硯面上一派誠意。
他盤算著以這個恩情或許可以換取易平瀾手里那枚信物。他先后派出的兩批人手,折了泰半在易平瀾手上,都未能拿到那信物,如易平瀾住在鎮北侯府,他一時之間倒也不好讓人動手,擔心令曹安起疑。
這事曹安先前也曾向易平瀾提過,但已被易平瀾拒絕,如今三皇子親自提起,他也不好代易平瀾應下來,只好緊咬著堅持,“這事真是蔡府認錯人了!
俞競信物的事,他這幾日暗地里調查過,從找到的蛛絲馬跡里,他懷疑前次對易平瀾出手之人,似乎正是三皇子麾下的一批侍衛。
那些侍衛都是三皇子身邊的精銳,他發現那些精銳少了好幾人,且有數人身上帶傷,就像曾與人激戰似的。
但就如同他替易平瀾緊咬著不認他那個未婚妻是蔡大人小妾之事,這事他暫時也沒對易平瀾提起,兩人都是他的朋友,他著實有些為難。
靳承硯沒相信他的話,抬手表示,“只是一個小妾罷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本皇子會同蔡大人說一聲,讓他別再追究了!
聞言,曹安一時之間倒不知該向他謝恩好,抑或是仍堅持否認到底,幸好到了宮門口,他匆匆告別三皇子,回自個兒的府邸。
他一回來,總管便前來向他稟告,“侯爺,易少爺請您回來后上他屋里一趟,說是有話對您說!
曹安身上的官袍也沒換,直接去了易平瀾住的客院。
“平瀾,你找我何事?”他撩起袍擺跨過門檻走進房里。
易平瀾謹慎地闔上房門,領他走到桌前,拿起桌上一本帳冊遞給他,“數日前我曾允諾會拿證據給侯爺看,如今證據得手了,侯爺請看!
曹安不明所以地翻看那本帳冊,細看之后,臉色越來越震驚,待看完手上這本,他面露驚詫,“你這帳冊是從哪里得到的?”
“侯爺看了這本帳冊,應當多少也猜出來了吧,在吏部有能耐收賄,欺上瞞下,替人捏造政績者,還能有幾人?”
心里雖已有所懷疑,但聽他這么說,曹安仍有些不敢置信,“真是蔡尚書?”
“這些都是他這幾年來收賄的證據!币灼綖懼钢鴶[在桌上帶回來的那些帳冊,解釋道:“這些帳冊是幾個兄弟分次潛入尚書府,將帳冊一本一本偷出來,再讓老吳依著字跡仿造后將假的再送回去,因此侯爺手上這些帳冊,都是原本,而尚書那里則是仿造!崩蠀窃撬窒碌囊幻,他那一手模仿字跡的本領,曹安以前也見識過。
曹安一本一本仔細看完那些帳冊,久久不語,半晌后,他神色沉重地抬眼覷向易平瀾。
“這就是你讓我別支持三皇爭儲的原因?”他知道蔡允昌是三皇子的人,也能想到蔡允昌敢欺上瞞下做出這些賣官鬻爵之事,背后定是有人撐腰。
那人的身分呼之欲出。
“侯爺希望未來的一國之君,是會縱容臣子貪贓枉法、魚肉百姓之人嗎?”
曹安沉默地搖首,須臾后,他問:“你拿到這些證據,打算怎么處置?”
這件事易平瀾沒打算讓曹安卷進來,“這事請侯爺暫時不要過問,拭目以待便是!
“稟殿下,門外有個人自稱易平瀾,求見殿下!
日落時分,正佇足在池畔將餌料投入池里喂魚的一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聽見下人稟告的話,似是有些訝異地回過頭。
“你說誰登門求見?”
“來人自稱易平瀾!蹦羌叶〔⒉恢巳耸钦l,但總管在得知對方的名諱后有些吃驚,差他過來請示四皇子,是否要接見此人。
靳承駿追問:“易平瀾?可是鎮北侯麾下,屢屢助他立下大功的那名校尉?”
“似乎是,小人聽張總管稱他易校尉。”
“快請他進來。”易平瀾立下的功勛不少,但最教他佩服的卻是他不戀棧功名,急流勇退的淡泊之心,他不爭功不搶功,把所有的功勞都歸給了曹安,自己解甲歸田。
靳承駿理了理衣袍,前往前廳接見他。
已被請進來的易平瀾見他走進廳里,起身施禮,“草民拜見四皇子!
“易校尉免禮!苯序E抬手虛扶。
易平瀾出聲表明,“草民已解甲歸田,不再是校尉。”
“那么本皇子就喚你平瀾吧。”靳承駿方正的面容和顏悅色地看向他坦率道,“你突然登門求見本皇子,老實說,本皇子有些訝異!
“無事不登三寶殿,平瀾確實是有事求見四皇子。”
見他神色從容,語氣平穩,來此見他似不像有事相求,靳承駿好奇問:“不知是何事?”他接著玩笑道:“可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訴本皇子?”
“對四皇子而言,確實是一件好事。”易平瀾不卑不亢地說。
他朗笑道:“哦,當真有好事,平瀾快快說來,是什么好事?”
易平瀾瞅見他臉上那豪爽的笑容,忽然想起在他先前那場夢境里,這位四皇子在爭儲時敗在三皇子手下,之后三皇子登基,并未饒過這位早已無野心的弟弟,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將他圈禁起來,不久,就傳來他的死訊,說是服毒自盡。
如今很多事情都改變了,此刻他手上握著的這些證據,應可保住他和曹安以及這位四皇子,不會再如夢境中那般被三皇子所害,只要四皇子足夠聰明,他甚至能藉此爭得儲君之位。
在將包裹在布巾里的帳冊送上前去時,易平瀾提出一個要求——
“草民有件東西送給四皇子,倘若對四皇子有用,還請四皇子能紆尊降貴,為我主婚!敝灰幕首涌蠟樗吞m雨主婚,那么等同他認可蘭雨并非是蔡允昌的侍妾,便能藉此堵住悠悠眾口。
“替你主婚這倒沒問題,不過你特地來找本皇子主婚,該不會要娶的人身分不簡單吧?”他一直很欣賞易平瀾,可他先前在曹安麾下,曹安又與老三交好,故而未刻意去結交他。但對方現在明顯要和他拉近關系,他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既然來找他主婚,易平瀾就沒打算要隱瞞蘭雨的身分,將他先前告訴曹安的那些話,再說了遍。
“……因此,草民想以手中這份禮物,請托四皇子為我們主婚!
靳承駿聽完后表示,“那蔡大人私下怎么對他那些侍妾的事,本皇子也多少聽說了,這事你不帶禮物來,本皇子也會幫你。”
見他一口答應下來,易平瀾暗自頷首,他沒找錯人,這位四皇子胸襟開闊,是個深明大義之人,他不再遲疑,將手上那些帳冊送上前去。
靳承駿接過,翻看其中一本之后,臉色愀變,很快把其他的帳冊全都看完,驚訝地問:“平瀾,你這些帳冊是從何處得到?”
“是從蔡大人的書房里拿到!彼麑⒛玫竭@些帳冊的經過告訴他,“所以四皇子手上這些全都是原本,仿的乃留在蔡大人書房里!
想到能用這些證據將蔡允昌給拉下馬,同時還能揪出他背后的主使之人,靳承駿那張方正的臉孔高興得闔不攏嘴,“你這禮物太貴重了。”他幾乎可以料想到,憑借著這些證據,將會在朝堂之上掀起怎么的震撼,以及造成何種結果。
“我也是為了蘭雨,而無意間發現這件事,能對四皇子有用,那就太好了。”
靳承駿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易平瀾也起身,靳承駿搭上他的肩,神色誠懇道:“本皇子必會幫你安排個盛大的婚禮,你來給本皇子做事吧!彼_口親自相邀。
易平瀾搖首拒絕,“謝四皇子賞識,但我無意涉入朝堂之事。”
“唉,可惜你這么好的人才,怎么就不愿替朝廷效力呢!苯序E惋惜道,但也沒再勉強他,人各有志,強求不得。“你說你想哪天成親,本皇子讓張總管親自為你操辦,必然替你辦得風光盛大!
“多謝四皇子盛意,婚事簡單即可,無須鋪張,擇日不如撞日,就定在兩天后吧。”
談妥此事,易平瀾甫離開四皇子府不久,便遭遇襲擊。
對方只有三人,但雙手一交手,卻讓易平瀾心下驚駭,這幾人的身手,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對手里最強的。
若非他久經沙場,反應敏捷,只怕適才一照面就會敗于三人之下。
這三人約莫三十歲上下,個個面無表情,身手與他幾乎在伯仲之間,但對方有三人,將他困在其中,令他無法脫逃。
看出對方似無意傷他,目的是想擒住他,易平瀾索性罷手,看向那三人,抱拳問道:“敢問閣下是誰?困住易某所為何事?”
三人中年紀最長的男子出聲道:“不是我們找你,是有人想見你,你隨我們走吧,我們不傷你!
從日落一直等到深夜,蘭雨遲遲等不到易平瀾回來。他今天去找四皇子,她擔心莫不是在四皇子那里出了什么變故,心中焦急,再也按捺不住去見了鎮北侯。
得知易平瀾還未回來,曹安倒不以為意,男人晚歸是常有之事,且他相信以易平瀾的身手,在這京里應該沒幾人能傷得了他。
不過見蘭雨一臉憂心忡忡,他還是出言安撫了兩句,“你莫要著急,平瀾興許是被什么事給絆住了,晚一點便會回來!
見他不甚在意,蘭雨不得不把心中的憂慮告訴他,“他今天去見四皇子,我擔心是不是在那里發生了什么事?”
“你說什么,平瀾去見四皇子?!”
“沒錯。”
曹安訝異之后,接著想起一事,頓時驚道:“莫非他打算把那些證據交給四皇子?”
蘭雨心忖易平瀾曾提過這位鎮北侯是個信得過的人,他既然也知道那些證據,八成是易平瀾告訴他,便頷首道:“他說此事事關重大,不想牽累侯爺,所以找上四皇子,他還說眼下也只有四皇子才有能耐揭露蔡尚書賣官之事。”
曹安沉默一瞬,他已想到這事若由四皇子揭露,朝局將會整個翻盤,三皇子必會受到牽連,儲君之位……別想了。
他心中有些掙扎,倘若他將此事告訴三皇子,或許他還能來得及設法脫身。
蘭雨瞥見他的神情,不知怎地,突然福至心靈,想起易平瀾曾提過鎮北侯與三皇子之間的淵源,就在那頃刻之間,她隱約察覺到他的心思,脫口而出——
“平瀾每每在提及侯爺時,總說侯爺為人颯爽磊落,胸襟豁達,有容人的雅量,他因此受到侯爺的提攜,才有機會為朝廷立功。他說這些年來在邊關浴血征戰,只是為了守衛江山,保護百姓,希望百姓們能安居樂業,也希望所有官員皆能不負圣恩,愛民如子。
“可蔡尚書的所做所為卻背道而馳,他為自己的私利與三皇子暗中勾結賣官鬻爵,收受賄賂,中飽私囊,而那些賄賂他們的官員,銀子從哪里來呢?自是從百姓那里壓榨得來,讓這些貪官污吏繼續為官,魚肉百姓,可是侯爺想見到的?”
易平瀾花了這么多心思才弄到那些證據,她不能讓鎮北侯因為個人私心,壞了他處心積慮安排的一切。
曹安倏然一驚,他沒想到適才一閃而過的心思竟會被這姑娘給一眼看穿,她的那番話更是讓他為自個兒方才閃過的心思感到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鄭重地朝她拱手施了一禮,“姑娘一席話驚醒夢中人,我適才差點犯下不可饒恕之錯,我這就親自前往四皇子府一趟,倘若平瀾真在那里,我定會將他帶回來!
“多謝侯爺。”她連忙還了一禮。
她雖然很想與曹安一塊過去,但也心知以自己目前的身分,不宜在這時前往四皇子府,只能耐著性子在府里等待。
她在屋里坐不住,親自來到在大門前等著,徘徊好半晌后,終于等到曹安回來,她伸長頸子朝他身后看去,卻沒瞧見那抹挺拔的身影,心中一涼,臉色頓時發白。
“侯爺,平瀾他呢?他怎么沒跟你一塊回來?”她語氣急促地詢問。
“夜里寒氣重,咱們先進屋去再說!辈馨裁嫔珟е鴰追帜亍
跟著他進了廳里,蘭雨迫不及待看向他,“侯爺?”
“我適才到四皇子府,見到四皇子,但殿下表示,平瀾在那里只待了約莫兩刻鐘便離開了!
“那為何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見她急得整張臉都白了,曹安勸慰她,“我已派人去找,你先別急,興許他另外有事要辦,晚些便回來!
蘭雨不安地搖首,“不,他若要去別處,一定會事先告訴說,他出門前說等與四皇子談完便會回來,他不會再去別的地方,我去找他!彼裏o法再留在這里干等下去,說完便往外走。
曹安急忙攔下她,“蘭姑娘請留步,夜深了,姑娘出門不便,我再加派人手去找他,你且先靜心等一等!
易平瀾是信得過他,才把她留在他的侯府,如今他下落不明,他更要替他保護好他的未婚妻,這樣才對得起他對他的信任。
易平瀾被帶到京郊的一座大宅,他隱隱察覺到這處大宅看似無人,但實則守衛森嚴,所有人都隱于暗處。
三人穿越廊廡,領著他來到一處跨院,進了一間房間,年紀最輕的那名男子抬手屏退屋里的侍從,另外兩人走到床榻前,其中一人朝躺在床榻上的那名老者,恭敬地說了句——
“首座,咱們把易平瀾帶來了!
老者徐徐睜開眼,他約莫五十出頭,容貌異常枯槁削瘦,似是重病在身,黯淡無光的雙眸看向房里那張生面孔,抬手示意那兩人將他扶起身。
兩人小心把他扶起來,在他背后塞了顆靠枕。
老者這才出聲,“你就是易平瀾?”
易平瀾頷首并問道:“沒錯,是您想見易某?”
“我聽說三皇子的人曾找上你討要俞大將軍的信物?”老者的嗓音有些嘶啞。
“是曾有人找上我索討俞大將軍的信物,但對方的身分我并不知。”他此時才知,原來那些人竟是三皇子的手下。
“俞大將軍他……身后真埋骨在那個小小的村子里?”他臉上神色雖無異,但眼神掠過一抹哀思。曾叱咤一時,立下無數功績的大將軍,就這樣孤零零死在一個偏僻的村子里,無人知曉,何其悲涼。
當年俞大將軍之所以觸怒先帝,以至被貶黜,終生不得回京,這一切卻都是為了要消弭先帝的猜疑之心。
虎威軍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劍,而這柄劍,不容再有第二個人能使得動,所以顯赫一時的大將軍,最終只能落魄地遠離京城。
易平瀾并未肯定地回復他,而是道:“倘若您指的俞大將軍,是梔山村那名從外地而來的俞姓老人,那么確實沒錯!彼麑@位老者和這些人的身分,已有了個隱約的臆測。
“梔山村可還有第二個姓俞的老人?”老者問。
“沒有。”
“那么就是他了,他走得可還平靜?”
“他走得很安詳,是在睡夢之中辭世!
老者似是有些欣慰地微微頷首,忽道:“你是他這生收的最后一個徒弟吧,他把他一身的武功和那些行軍布陣的兵法韜略都傳授給你了,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易平瀾有些意外,但再細想又不覺意外,倘若這些人真是他所以為的那些人,那么他們會知曉這事,也就不令人奇怪了。
老者徐徐搖首,“我原也不知,直到得知三皇子曾派人找上你,討要俞大將軍的信物,我才得知俞大將軍埋骨在你出生的那個村落,再聯想到你先前在戰場上屢屢助曹安立下戰功,便不難推估此事。”末了,他問:“俞大將軍他……是什么時候走的?”
“他是在十二年前走的,我得蒙師父教導四年,但他從未告訴過我他是何人,我就連他姓名都不知,只知師父姓俞!
“你這孩子也了不起,短短四年,竟能將他的本領學到這么多,也不容易了。”老者露出一抹笑意稱贊道,接著朝一直沉默侍立在一旁的那三人招手,“易平瀾既是俞大將軍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師弟,你們來見見你們的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