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退了早朝的開日帝獨坐御書房,不發一語,就連案頭的奏折也不看。
對于一個勤政又有心天下的帝王來說,這是不常有的事。
經年侍候的太監安靜送上陛下習慣喝的香茗,握著拂塵,束手立在君側。
陛下不想說話的時候還湊上去,簡直就是找死,他想找人談心自然會開口,這是中年太監伴君十數載的心得。
“小德子,擺駕永思殿。”
小德子不小了,即使他已經身為宮里地位超然的太監總管,許多小太監要喊他爺爺,他在陛下身邊卻是永遠的小德子。
他朝門外喊著擺駕永思殿。
永思殿是皇家辦理喪事及供奉祖先畫像的地方,陛下臨時起意,是因為昨兒夜深進宮的元貞公主,抑或是這會兒候在門外等皇上召見的那位?
小德子無暇細想,開日帝已經領先走出御書房。
一個時辰后,從永思殿回來的皇帝召見了萬玄。
當他看見萬玄舉步朝他走來時,他必須強壓心中翻涌的復雜情緒才能克制住自己想摸臉和差點要站起來的身軀。
不動如山向來是帝王要學的第一課,無論發生任何足以撼動人心的事情,帝王就是要冷靜自持,不為所動。
萬玄倒是很淡定。眼前的人看見一張和自己有著七、八分相似的面孔還能不喊叫出聲,他心里給開日帝打了高分。
起碼開日帝并沒有如他想象的一般,喊他是妖孽鬼怪、蠱惑眾生,讓人推他出午門砍頭,表情激越扭曲成這樣了還愿意見他,真不容易。
說實話,他的面貌比起太子還要年輕三分,也難怪開日帝怎么也無法相信元貞公主的話,現在還愿意接見他,由此可見這位皇帝有著非凡的能耐。
開日帝揮手要小德子出去,小德子也看見了萬玄的面容,知道事情重大,隨即安靜出去,闔上御書房的門就恭立在門口,就連侍衛也讓他遣到半丈之外。
“你想要什么?”皇帝開了金口。
“賜婚!
“憑什么?”即使元貞公主已經把事情梳理過一遍,他還是想親口問出個所以然。
大費周章來見他就為了一個女人?
“唔。”萬玄摩挲著光滑的下巴,也不廢話,“你當初即位時,還欠一樣東西,對吧?”
應該說,自他以下,所有的皇帝都缺了那一樣東西,無人追究,也不敢追究,就算追究也追不出結果,因此就算順利當上皇帝,也只能以九鼎替代,耿耿于懷到撒手歸天那日。
但若是有了那東西,坐起龍位來不只理直氣也壯,即便挑刺的言官也得乖乖摸著鼻子不說話。
開日帝霍地站起來,雙臂撐著御案,“你是說……你胡說!傳國玉璽早年就已經失傳,你怎么會知道它在哪兒?除非……除非你真的是大創朝的開國太祖。”他說著還不忘恭敬地朝天作揖。
“我不想廢話,傳國玉璽你要不要?”
“要。”一個字從開日帝的牙縫迸出來。
“我要的賜婚呢?”萬玄這是步步為營。
“只要你能把玉璽交給我,就算你要半座江山,朕也給!
這也未免太過豪氣,不過萬玄不領情,“對于已經坐過的位置,我沒興趣,你的江山豈能隨意送人,沒志氣。”
這可是第一次有人敢指著開日帝的鼻子罵他,心中的揣測越來越真實,他氣餒了,“請您指點!
孺子可教也。萬玄暗自頷首道:“你隨我來。”他也不客套,領先起身推開門。
外頭的小德子見他出來,后面居然跟著陛下,驚訝地張開大嘴,差點闔不攏。
“不用跟來,在這里候著。”開日帝吩咐。
“遵命!毙〉伦庸。
萬玄已經去遠,開日帝趕緊追了上去。
萬人之上的皇帝居然追著一個藉藉無名的人跑?
這話說出去誰會信?
不不不,這種事就算爛在肚子里一萬年也不能讓第三者知道,這些眼睛閃亮的侍衛和小太監看起來是不能用了,他該想想是要毒啞他們還是把眼弄瞎了,或者更干脆一點,撒點化尸水好了……
沒多久,萬玄已經領著開日帝來到金鑾寶殿。
他看也不看金碧輝煌的朝殿,往中央一站,指使著皇帝道:“龍椅的左扶手第九片龍鱗有個擎紐,你按下去。”
“你要是敢蒙騙朕……”他天天都坐著的龍椅居然有他不知道的機關?但是一對上萬玄鄙視的目光,開日帝突然氣短了。如果萬玄真是開朝皇帝,整個王朝都是他的,想從中做點什么機關有何難處?
他依言從龍椅的左邊鱗片摸過去,表情一凜,用力按了下去。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龍鱗發出細致的聲響,一片收攏起來,露出巴掌大的黑洞,龍椅的扶手居然是是空心的。
開日帝伸手掏出一方藍田玉雕成的玉璽。
他顫抖著聲音問向萬玄道:“你說,這玉璽上刻了什么字?”
“受命于天、既壽且昌,八個蟲鳥篆字,由玉工孫壽刻于其上。”
開日帝完全沒有疑問了,“一國之重的玉璽為什么會在這里?”不該在御書房嗎?
“不告訴你!比f玄回答得很干脆。
他總不能說少年頑皮的他把玉璽拿來敲核桃殼吃,隨手就擺在那兒了吧,他哪知道后來會發生那些不堪的事情。
“曾孫兒……”
“不用了,往后,我仍是平民,陛下還是陛下,別忘記答應我的事。還有,自己要善加保重龍體,往后就不見了!比f玄揮揮手,輕松自在地離開金鑾殿。
開日帝也不知該留住萬玄還是該讓他走,自己還有許多事想問、想知道。
在他掙扎的片刻,萬玄已經走出朝堂,步下階梯,袍角消失在他的眼底。
來宣讀圣旨的公公正是小德子,他看了一眼伏跪在地上的徐府眾人,朗聲宣讀了明黃綾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詹事郎徐明珠之女徐瓊,嫻淑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皇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太皇太后今收徐瓊為義女,為朕之姑母,號太元大長公主,今吾嫡皇親攝政王適婚娶之時,殊堪良配,當擇賢女匹配,值徐瓊待字閨中,與攝政王堪稱天造地設,特將徐瓊許配攝政王為攝政王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徐瓊接過旨意與誥命官服,賞了小德子一個厚重的賞封。
小德子也不掂量,陛下對這旨意可是十分重視,萬萬不能出錯,要有什么差池,他的腦袋不保,他還是趕緊回去復命,好讓皇上了了這件心事。
辭了徐府的設宴招待,小德子徑自出了徐府。
宣旨公公走了,徐家人這才回過神,皇上下了這旨意是給徐瓊賜婚,太皇太后還認她為義女?
老天啊,徐瓊成了皇帝的姑母、越一品誥命,這地位說來還是皇帝陛下的長輩,他們徐府以前是滿京城里吊車尾的人家,要是徐瓊嫁給那個皇親攝政王,從此,他們便是皇親國戚,而且還是開朝以來絕無僅有的位高權重,這天大的榮寵不是天下掉下來的大餡餅是什么?
其實,開日帝還是絞盡了腦汁才給了萬玄這么個封號,天下只能有一個皇帝,沒有能與皇帝比肩的人,但是攝政王既有高度也有實權,這樣一來,他那位曾祖應該會滿意了吧?
萬玄其實不在意開日帝給他什么封號,在他以為找到人生羈絆時,身長年齡重量什么的都是屁,但是他想娶徐瓊進門,想給她一個風風光光的名銜,雖然她不見得會領情,但是為了她,他想做到最好。
徐明珠畢竟身為徐瓊的父親,再怎么不靠譜也還是惦記長女的,那個皇親攝政王到底是多大年紀,怎么從來不曾聽聞過?
可別是垂垂老矣、行將就木了,不成,他的閨女可不嫁那種人,趕明兒個上朝,他非得找同僚好好打聽一下不可。
老夫人將徐瓊拉到身邊,“瓊姊兒,跟祖母說說,你可認識那位攝政王?”她想打探男方的底細。
“怎么可能?孫女連聽都沒聽過!毙飙傄粏柸恢,她是真的不認識“攝政王”是誰,宮人來宣旨,她也一頭霧水啊。
只是,這等藉力使力的法子有點熟悉,某人就在不是太久遠以前也用此等手段認了他的女兒,還讓元貞公主親自來提親,這回,他是重施故技嗎?
她一顆原本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因此安定不少。
“這倒是祖母胡涂了,不過,能請得動皇帝賜婚,家門會小嗎?既然如此,年后你就安心待嫁,要是缺了什么,盡管向你大伯母要,要是府里沒有就來向祖母說,祖母一定幫你找出來!崩戏蛉穗m然知道問不出什么,倒也不怒,反倒覺得孫女守規矩、知進退,老臉實在有光。
“孫女謝過祖母!毙飙偖吂М吘础
事情還沒完,她還得準備進宮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