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但在僵立之中,不得不承認,他說得自有道理。
那些叛徒如果回到霽朝,就算皇兄不懲罰他們,朝中元老也不會放過。當初他們投奔魏明倫,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子子孫孫掙得一份前程,人性所至,不能責難。
“嫣兒,你在想什么?還不相信我嗎?”見她一陣沉默,他急切道。
“不……”她搖頭,不敢確定,“如果你說的全是真的,那么兩年前,你就應該收手!
“兩年前?”輪到他困惑了。
“兩年前你就知道當年揭發你和茹妃的,并非我皇兄,可你還是選擇了繼續作亂。我皇兄自幼與你親如手足,你既然沒了恨他的理由,卻依舊毀他江山——除了利欲薰心之外,我實在找不到其他解釋!
“不是他?”魏明倫怔住。
“別再騙我了,燕羽說,若離姑娘曾親自前往十二宮總舵告訴你這件事的!”
“不,”他一片茫然,“我并未見過若離。”
“什么?”她蹙眉,“你當真?”
“千真萬確……”他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明白了……”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魏明嫣警惕。
“嫣兒,我們改日再會。談議和之事我并非玩笑,只不過,今日暫緩!彼坪跖龅绞裁醇种拢偷剞D身,命人盡快將舟駛回。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魏明嫣再度陷入迷惑。
然而,這一次,她選擇相信了他。她不想再逼自己恨他了,從兩人重逢以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彌補她,如果連已經失去的光明他都替她找回來了,她為什么不原諒他,也原諒自己?就算相信他一回吧,也許是中間哪個環節出了錯,導致他兩年前沒能與若離見面,陰錯陽差,怨恨至今。
案幾上擺著靈位,一個刻著“茹”字,一個刻著“雪”字,呈放在星空之下,伴有鮮花素果,香燭縈燒。
慧益立在園中,注視這兩塊她一直隨身攜帶的牌位,默默祭拜。
這些年來,無論她去到哪里都會帶著它們,每逢夜晚,讓它們吸斂月光精華。
不知它們的主人是否已經像希倫的傳說那般化身為天上的星辰,此刻正默默注視世間的一切呢?
“奶娘……”魏明倫被侍衛攙著,來到她的身后,輕喚一聲。
“我說過了,圣上不必如此稱呼,我只是這兩個可憐女子的奶娘而已。”慧益冷冷道。
“奶娘,有一件事,我想問問!彼疽馐绦l退到幾丈外,“兩年前,若離可曾回到十二宮總舵?”
“圣上這是什么意思?”她假裝不明白。
“兩年前,奶娘你見過她吧?”魏明倫繼續猜度,“其實,她給我捎來一條重要的消息,可是奶娘卻沒有轉告我!
“哦?”慧益諷笑,“圣上以為是什么?”
“她是想告訴我,當年告密的,并非魏明揚!碑旀虄旱莱瞿欠`會,他就料到是她所為,除了眼前這被仇恨纏身的婦人,再無第二人了。
“對,不是他,”慧益終于松口,“是燕羽!”
“奶娘,你……”
“沒錯,我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的女兒不能白死!魏明揚得為他父親犯下的過錯,付出千萬倍的代價!”她厲喝道。
“可他是無辜的……”千萬死于戰火的生靈,更加無辜……
“我的女兒不無辜嗎?我親手喂養大的兩個女兒都為你死了,你就不能為她們誤會一次,多付出些代價嗎?”她咄咄逼人地質問。
電光石火間,魏明倫恍然領悟,“奶娘,其實,你真正恨的,是我吧?”
“呵——”慧益笑出聲來,“你終于懂了?看來不是太笨!
“你恨我連累她們,所以故意利用我顛覆霽朝江山,讓我淪為千古罪人……”
他忽然感到一陣寒意,真正的透心冰涼。
“我的阿茹,本是霽皇最寵愛的貴妃,若非有人存心勾引,她會送命?”慧益陷入一種狂亂的神志,“我的雪兒,本來可以長伴我膝下,若非愛上了你,她會自盡?你就是我們母女的克星,我要讓你生不如死,一輩子都痛苦無奈!”
魏明倫沉默不語。的確,這一切,他脫不了罪責。
“那一年,我的親生兒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慧益仰望星空,呢喃道:“我被招入克爾佩林家當奶娘,那是希倫族第一富戶?藸柵辶址蛉藙偵乱浑p孿生姐妹,粉雕玉琢,甚是可愛!
“可惜,夫人因為生產體形改變,很快就失了寵,老爺另娶了悍妻,氣死了夫人。臨終前,夫人害怕新夫人會對她的一雙女兒不利,便把她們交托給我,讓我前來投奔她霽國的表兄,簡毓柱!
“什么?”這一段故事,魏明倫從未聽說過,不由得詫異不已。
慧益臉上掛著諷笑,繼續道:“簡毓柱收留了我們,把我們安置在別業里,我以為他是天大的好人,沒想到他居然另有打算。阿茹長到十八歲,美貌無比,他便利用職權送她入宮討霽皇歡心,博得他的錦繡前程!
“所以簡侍郎亦在你的報復之列?”他終于懂了,完全弄明白了……
“沒錯,事發之后,我頭一個栽臟的就是他,讓你以為是他出賣了你們,畢竟茹妃與你的事,朝廷上下他是唯一知情的人。你果然慫恿霽皇流放他到邊疆,而我就守在途中,一刀刺死了他!”
“我當時的確覺得奇怪,按理說,簡毓柱不會那樣傻,明明阿茹是他推薦入宮的人,他不該……”
“可惜被你發現了破綻,改懷疑到魏明揚頭上,還把簡毓柱的女兒若離接來撫養,彌補過錯!
“奶娘,原來這么多年來,當我身陷仇怨,做出過激之事時,你從旁心平氣和地勸說,都是假的?”
“呵,我知道越勸,你越執著!被垡嫠坪蹩赐杆男摹
他該怪誰呢?要怪就怪自己沖動執迷,怪自己陰郁的天性,否則,絕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恨你們這些負心的男人,就好像當年的克爾佩林老爺,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慧益厲聲道:“你敢說你沒愛上魏明嫣?阿茹才死了多久,你就愛上了她!嘴巴上喊著報仇,所做的每一件事卻都是在討她歡心,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要你一輩子生不如死,活在痛苦中!”
“我可以生不如死,一世痛苦,”魏明倫忽然變得很平靜,用最和緩的語氣說道:“可是現在,我要結束這場戰爭!
“你敢!”她瞪著他。
“為什么不呢?”他清淺一笑,“這本來就是個錯誤!
他淡淡轉過身去,手一伸,侍衛立刻上前,引他離去,不再與這個瘋狂的婦人糾纏。
“魏明倫,你試試看!我要你后悔一輩子!”慧益歇斯底里地吼道。
她的手上,還有最后一張牌,她知道,現在該是打出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