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楊大夫?楊大夫!”小鎮街上,一名年輕小伙子突然大喊,三兩步追上一名穿著灰衣長袍的纖瘦男子!罢娴氖悄,楊大夫,你回來了!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
“小六子,是你啊!迸缒醒b的楊媚媚停下腳步,對著追上來的小六子微微一笑。
“是啊,楊大夫,你每年這個時間都會回到小鎮,都沒想過干脆定居下來,在城里開家醫館嗎?”小六子閑聊似的,跟著楊大夫不大又緩慢的步子慢慢走著。
楊媚媚聞言笑了笑。“我喜歡當走方大夫,所謂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我這樣到處走走,可以接觸到更多的病患!
“可是每年看你都覺得更清瘦了,走方大夫很累吧?楊大夫仁心仁術,常常不收診金做白工,生活應該也很困難吧?”
“這倒不會,生活還是過得去的!彼f的是實話,那人留下來的銀子,多到讓她四處行醫救人三輩子都用不完。
之所以每年這個時間到這個小鎮來,是因為這里離開陽城僅一山之隔,而那人正是在三年前的這個時間在開陽城失蹤的,所以她經過這里便會稍做停留,然后才到開陽城去。
三年前得到那人失蹤的消息之后,隔天她便獨自離開了荒谷,沒有告訴任何人去向,可是師伯和師父還是找到了她,離去時,留給她一大疊的銀票,說是那人的。
她不想收,因為她心里好怨他,但師傅告訴了她玉扳指的意義。
玉扳指是柴家的傳家玉戒,是屬于那人妻子的!
原來當初那人將玉扳指套進她手里的時候,就已經認定她是他的妻了,是嗎?
于是,她收下那人的銀票,有了錢財做后盾,她開始當起走方大夫,每到一個城鎮,便以那人的名義辦義診。
“……大夫?楊大夫!”小六子不知道喊了多久。
“哦?什么事?”楊媚媚恍惚的回過神來。
“醫館已經過了!毙×又噶酥敢呀浽谒麄兩砗蟮尼t館大門!皸畲蠓虿皇嵌荚谀抢锱e辦義診嗎?”
“是啊,不過義診的時間是明日,今天我有個地方要去走走!彼郎睾偷奈⑿,向他告別。
“等等,楊大夫……”小六子猶豫了一下!澳莻……我有件事想麻煩楊大夫……”
“小六子,你不用客氣,有話直說無妨!
“我上個月在環山上撿到一個人,他腦袋好像有病,醫館的吳大夫無能為力,城里其它大夫診金又太高,我付不起,所以……”
“我可以去看看!睏蠲拿奈⑽⒁恍。
小六子開心的笑了!爸x謝你,楊大夫!
“帶路吧!
跟在小六子身后彎過幾個胡同,來到一個大雜院,院子里有三兩孩童正在嬉戲,院中還養著雞鴨。兩只豬被柵欄圈在角落,在柵欄底下,一堆堆臭氣熏天的糞便中,躺著一個高大的人。
那是……
楊媚媚微微皺起眉頭。那個身影竟是如此熟悉……
“啊,他在那里。”小六子瞧見了,抬手一指,指向躺在柵欄下的男人。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帶著難以置信的思緒一步一步走向那男人,視線緊緊的盯著,越接近,看得越清楚,就越覺得心痛難當。
“天……”等到她終于確定,更加難掩心痛的捂住唇,哽咽的低呼,“不可能的,你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樣……”
“楊大夫?”小六子疑惑的叫喚。
楊媚媚無暇理會,再也忍不住沖上前,無視地上惡臭的糞便,直接跪在男人的身旁。
“爹,爹!”她輕輕搖著狀似睡著的男人。
那人,竟是楊萬馭。
“不會吧?楊大夫,這個傻子是你爹?!”小六子驚呼。
“小六子,你來幫我把他扶進屋去!睏蠲拿募鼻械恼f。現在不是追問爹為何會淪落至此的時候,還是先將人帶離開這里才是上策。
其它的,以后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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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楊萬馭的出現,讓楊媚媚在這個小鎮暫時定居了下來。
她租了一棟屋子,將大廳改裝為醫館,然后將父親接來好就近照顧。
現在的他整個人神智是失常的,認不得所有人,包括她這個女兒在內,但是他卻一直將她錯認為一個人——她的娘親。
“芷月……”楊萬馭的聲音從屋子里傳出。
楊媚媚聞聲立即跑進屋里,看見坐在床沿,一臉茫然憨傻的父親。
“爹,你醒了!彼锨,伸手搭上他的脈搏,專心的診脈,一會兒卻有些無奈的搖頭。她還是診不出來爹爹到底是怎么了,這并不是單純的心智失常。
“芷月,你跑到哪里去了?”楊萬馭突然握住女兒的手,說話的語調是她從未聽過的溫柔。“你現在的身體可不是一個人的,我們的寶貝就在你肚子里呢,要好好照顧。
她渾身一震,眼眶倏地發燙。爹……曾經期待過她的出世!
“爹……”楊媚媚哽咽,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芷月,你昨兒個問我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其實,我比較喜歡一個像你的女孩,不過如果你這胎生了個男孩也不要緊,有個哥哥,以后可以好好的保護妹妹,你說好不好?”楊萬馭溫柔的說著。
“好……好……”她眼淚拼命的往下掉.
“你說,如果生了個女孩,咱們要為她取什么名字呢?”他又溫柔的問。
“媚媚,取名叫媚媚!
“呵呵,芷月,你偷懶,拿妹妹當名字。”他傻氣的呵呵笑。
楊媚媚閉了閉眼,忍不住想象。如果娘親沒有因難產去世,他們一家三口會是多么幸?鞓钒。
突然,楊萬馭站了起來,走出房間,又開始在墻邊繞圈圈。
她知道,父親整個人變得癡癡呆呆,這種狀況會繼續維持到明天,甚至更久,像剛剛那種狀況,這么多天來,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也許……有進步了?是嗎?
輕輕一嘆,楊媚媚又望了父親一眼,才轉身到前廳去,開始今天的義診。
今天的病人不少,最近城里好像很多人都得了風寒,一個接著一個,有時候還一家好幾口全都染上傷風。
把完脈,寫好藥箋,交代兩名助手抓藥、包藥,送走最后一名病患之后,她整個人幾乎累癱了。
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一陣暈眩襲來,她趕緊抓住桌沿穩住身子,好一會兒那暈眩感退去,她才輕輕的吁了口氣。
“阿德,杰元,你們把藥材整理好之后,就可以回家了。”她輕聲吩咐。
“是的,楊大夫!眱擅止Ь吹木瞎!皸畲蠓蚰哿艘惶欤s緊進去休息吧,這兒我們來就成了!
“那就勞煩你們了!睏蠲拿狞c點頭。她是真的累了。
跨著有點虛浮的腳步走向內進寢房,經過內院,習慣性的掃視一圈,本來預估可能會在假山旁看見爹爹曲伏在那兒的身影,可是沒有。
眉頭微微蹙起,再望向其它可能的地方,可是都一一落空,最后,她看見敞開的后門。
心下一驚,拔腿就往后門沖去。爹爹不在屋子里,他跑到外面去了!
如果爹爹又不見了,找不回來呢?
如果爹爹不小心受了傷……被不懂事的孩童嘲笑……被勢利的大人欺壓……
“爹!”她揚聲在連接后門的小巷里喊著,“爹,你在哪里?”
她焦急的沿路尋找,小巷不見人影,大街上也沒有看見,就在她急得想要去報官的時候,終于看見爹爹蹲在街邊,跟一個蹲在他面前,背對著她的男人玩得非常開心。
他是誰?想干什么?
截至目前為止,小鎮的人雖然都敬重她這個楊大夫,可面對癡傻的爹,似乎都還是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雖然沒人愿意接近他,但至少也沒人會故意欺負他。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有人陪著爹,而爹這么開心的樣子。
“爹……”她走上前輕喚。
楊萬馭沒有抬頭,倒是那個男人回過頭仰望著她。
“咦?”男人搔搔頭,“原來阿伯是你爹。俊
楊媚媚怔楞的瞪著男人,下一瞬間,她白眼一翻,暈倒了。
“啊!”男人傻眼,想要伸手接人,卻慢了一步,纖瘦的身子已經軟倒在他腳邊。
“水來!你在干什么么。我們要回去了。”突然,一個有點蒼老的聲音從對面的店鋪門口喊了過來。
男人正彎身抱起暈倒的楊媚媚,只是不意觸到她胸前時,柔軟的觸感讓他呆了一下,好半晌才望向對面店鋪。
“爹,楊大夫昏倒了。”叫水來的男人喊著。
下一瞬間,街上的人全都涌了過來,大家七嘴八舌的,好不容易終于讓水來將楊大夫送回家去,連同楊萬馭也一并帶回。
“水來,你要留在這里?為什么?”水來的爹訝異的問,“牧場還有很多事要做,你沒時間留在城里照顧人的!”
水來搖頭!拔乙粝聛恚翀龅墓ぷ魑也欢,回去我也幫不上忙。爹,趁天還沒黑,你趕緊回去吧,我等楊大夫醒來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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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又做夢了。
三年來,她老是作著那人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對她說“對不起”,“我回來了”的夢。
她當然不原諒他,誰叫他要讓她這么傷心,讓她等待了這么久,讓她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他的面了。
然后,他又不見了,讓她好后悔為什么不原諒他?為什么要同他鬧別扭?可是當他又回來的時候,她也又忘了要原諒他。
夢醒時,她總是萬分惆悵,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出現在她面前,她絕對不會怪他,只會緊緊的抱住他,永遠不再放手。
輕聲笑語模模糊糊的傳進她耳里,那中低嗓音是那么熟悉,卻又顯得陌生,她茫然的聽著,茫然的睜開眼睛,然后啊的一聲想起來了,是那人的聲音,難怪覺得熟悉。
原來她還在做夢!她想著。
早就習慣這種夢與現實難以分辨的狀況,不過這么多年來她已經有了經驗,能夠分辨得出來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反正只要有那人的存在,就一定是處子夢境中,不管是他的身影,或是他的聲音。
“楊大夫,你醒了!”那人突然出現在她的視線里,俯身望著她。
好真實。
楊媚媚有些怔住,不過還是沒被騙過。
“不,我還在做夢。”她喃喃的說。
那人一臉疑惑的樣子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呢!呵呵,好可愛,可是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因為他鐵定不喜歡“可愛”這兩個字被用在他身上。
“楊大夫,你明明已經醒了,還是剛剛不小心撞到腦袋?”水來偏著頭,有些擔憂的伸出手,覆在她的額頭上!班,沒發燒呢!
溫熱的大掌像塊烙鐵透過肌膚,燒燙了她的腦袋,太……真實了……
“楊大夫,你沒事了吧?”水來更湊進她,仔細的觀察。
啊,對了,她記得自己說要原諒他,不再和他鬧別扭,還要緊緊的抱住他……
楊媚媚倏地抬起手,圈住眼前人的頸項,緊緊的抱住他。
“佑禛……佑禛,你回來了……”她低喃著。
水來渾身僵硬,瞬間紅光滿面,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不要再突然不見了,好嗎?我等你等了好久,好久……”楊媚媚閉著眼,低聲說。“我不要再離開你了,我不要再放手了,佑禛,不要丟下我……
“楊……大夫……”水來聲音暗啞,完全無所適從,身體起了奇怪的反應,耳朵被她吹拂的熱氣弄得燒燙了起來。
“佑禛……”楊媚媚微微的松開他,迷蒙的雙眼深情的凝望著朝思暮想的人,小手輕輕的撫上熟悉的眉,熟悉的眼,劃過熟悉的鼻,來到熟悉的唇。
細白的食指描繪著他完美的唇型,咕嘟一聲,水來吞了口口水,覺得口干舌燥,在她的唇慢慢的靠近他時,他才像是從夢中驚醒般猛然推開她,氣息濃重,慌亂的退了好幾步。
“佑禛?”楊媚媚疑惑的低喚。他為什么推開她?
“楊大夫!你醒了嗎?”水來清了清喉嚨,大聲的問。
她眨眨眼,緩緩的坐了起來。有什么不太對勁……
對了,那人從來不曾叫她“楊大夫”,三年前她還不是“楊大夫”,所以這三年來,在夢中他也不曾叫她“楊大夫”過,那么……
這個人是誰?
“你……是誰?”像是被人掐著喉嚨,她瞠大著眼,眼底有著期待、恐懼、不安,以及深深的茫然。
“楊大夫,我叫做水來!彼t著臉說。
楊媚媚腦袋一片空白,好一會兒之后,她終于確定,自己醒了。
而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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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
楊媚媚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的落在每次來,都會陪著爹爹蹲在地上玩得不亦樂乎的水來身上。
太像了,根本是一模一樣……
不,不能算是一模一樣,那人有的冰冷殘酷氣息不見了,水來則多出一股鄰家大男孩的樸實氣質,那人的笑總是帶著一抹嘲諷殘虐的味道,水來的笑則是純粹的開心歡愉。
他是那人,又不是那人。
那天之后,水來幾乎天天都跑來這里,但是她不曾再與他談過話,總是下意識的避開他,卻在避開之后,又不由自主的偷偷觀察著他。
還有,水來和爹爹處得異常融洽。
不過,今天他遲了。
楊媚媚不時的朝大門口望去。往常這個時辰,他都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可今天他卻還沒出現。
她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越猜想就越忐忑。難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嗎?
咬咬唇,她終于忍受不了那沉沉壓在心口的不安。
“阿德,杰元,醫館你們先顧著,我去去就回!睕]等兩個助手答應一聲,楊媚媚已經沖了出去。
誰料迎面就撞上一堵厚實的墻,反彈之下,她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楊大夫!”水來有些慌的大喊!皩Σ黄穑也皇枪室獾!”
是他!他來了!
“楊大夫,我娘生病了,我要背她下山來給你瞧瞧她也不要,你可不可以上山幫我娘看診?”他蹲在楊媚媚面前,懇求的望著她。
“看診是可以,不過我走不了那么遠,騎馬也不方便!
水來突然在她面前背對著她蹲下。“我背你!
她心臟猛地一跳,強自鎮定之后,才道:“現在要上山?”
“對。 彼硭斎坏恼f,可是下一瞬間,又想起什么似的問;“楊大夫忙嗎?”
“不,暫時沒事。”楊媚媚搖頭。爹有小六子照看著,她也正想找個機會拜訪一下水來的“爹娘”。
于是,她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背,微笑道:“街上我用走的就成了,等到走山路時,你再背我!
“好!彼⒅钡狞c頭。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水來在前頭帶路,楊媚媚視線則膠著在他寬闊的背影,腳步不自覺的慢了下來。
突然,他回過頭,看見她停在那兒,朝她伸出手。
“還楞在那里做什么?”
楊媚媚一呆。這種語調,這種舉動,分明就是豺狼!
她欣喜的跑向前,腳下卻一不小心踢到一塊石頭,整個人往前栽。
“你……”水來想也沒想,完全是反射動作的急掠向前,及時抱住了她!澳氵@個笨蛋!連路都不會走了?”
她渾身又是一震,仰起頭幽幽的凝望著他,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的迅速滴落。是他,是他啊!
“啊!”水來受驚,有些手足無措!拔摇也皇枪室饬R你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壞?對不起,對不起。”
楊媚媚拼命的搖頭,“不,我是開心,你不要在意!
水來有些感動的望著她。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罵出那些話,真是太不應該了,幸好楊大夫沒介意。
兩人來到山路,楊媚媚突然拍拍他的手臂。
“楊大夫?”他疑問。
“我走不動了!
“啊,好,我背你!毕氲街暗募s定,他趕緊蹲下來。
楊媚媚深吸了口氣,跨前一步,趴上這個熟悉的背。
水來嘿咻一聲,穩穩的站了起來,背著她往山上走。
“山上的牧場離這里很遠嗎?”這里她還沒來過呢,通常她都是從環山那邊出入的。
一陣熱氣從耳朵開始竄燒,水來不自在的縮縮脖子。那熱熱燙燙的感覺讓他有些舒服,也有些不舒服,他也糊涂了。
他的感覺變得更敏銳了,背部溫熱的軀體燙貼著他,腰上圈鎖著一雙白嫩的腿。
他更不舒服了。
“楊……大夫……”他聲音有些啞,額上微微冒著汗,全身像被浸在滾燙的熔巖里一般。
腦袋突然閃過一個畫面,他背著楊大夫走在黑黑的路上……
嗯?不是現在?
豺狼,我真的可以和你在一起嗎?
突然,楊大夫的聲音在他腦袋里響起。
她是在對他說話,可是……為什么叫他豺狼?
我只是……怕你后悔嘛!
放心好了,我豺狼做事,從來不曾后悔過,你就安心的跟著我。
那是他的聲音,是他的人沒錯!他腦袋昏了,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