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后,再也不敢夜游的辛追雪,幾乎夜夜都嫣紅著小臉來到相起云屋里做折花小工,因為徐嬸說這能打發時間也能賺錢,而小相公房里也暖些,所以她每晚都乖乖報到,乖乖折花,傻傻臉紅。
有時,相起云會回來,他回來后,總是一語不發的摶著她上楣,之后,要不是完全不理會她的直接呼呼大睡,要不就是徹夜不讓她睡。
雖不明白他對她的態度為何忽冷忽熱,有時極端曖昧,有時卻又那樣冷淡,但他沒回來時,她還是習慣抱著他的枕頭睡,因為那上頭有他的味道,而只要聞著他的味道,她便莫名的感到安心……
就這么紅著臉折花,折到徐嬸說大概足夠買個厚面紗,勉強遮遮她臉上那大概萬年都消不去的紅云時,三個月國喪孝期總算結束了。
孝期一結束,定京城大街立即恢復舊有的熱鬧景況,<小報>與<聞報>可照常出刊,所以辛追雪也開始繼續她的<小報>線民生涯。
但定京城,終究不是原來的定京城了。
城里人心惶惶的氛圍,因邊防節節敗退而愈發濃重,朝中政策、人事、氣氛,也因太后走了而發生極顯著的變化,新法派似乎因臆測到皇上的意向而占了上風,處處打壓舊法派。
這些事原本辛追雪就不懂,也管不著,但當她看到最新期的<小報>與<聞報>后,平素難得生氣的她幾乎氣炸了。
在這風頭上,<小報>與<聞報>居然難得有志一同的發了長篇大論,一致認為在此非常時期,應派相起云前去北方邊防領軍作戰,還說過去周處除三害,所以他們愿給相起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什么跟什么啊!
擺明就是那些過去大言不慚的各將領,紛紛拿病重、能力不足為托詞當縮頭烏龜時,有心人故意趁此機會落井下石,欲整掉,甚至收拾掉相起云的陰謀!
更何況這場仗,連那些將軍都不敢打,憑什么叫平常根本無人聞問,只徒掛虛名的五品副提刑使去打?!
這不僅過分,也對相起云太不公平了!
“過去,<小報>對小相公的錯誤報導,我從來不曾多說什么,但這回,你們怎么可以——”
這夜,按慣例在城隍廟與<小報>接頭人見面,在結束一切例行公事后,辛追雪終于忍無可忍的開口了。
“你與他非親非故,何必如此在意此事?”未待辛追雪講話說完,相起云便打斷了她的話,近幾個月來一直繃著的臉龐微微松開了些,嘴角有著淡淡一抹笑。
“這……我……”被這么一問,辛追雪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回答。
“我隸屬征兵之列,幾日后便將隨軍北伐,到時與你接頭之人雖不再是我,但規矩不變,你可聽明白了?”值此多事之秋,相起云無心也無暇再聊天抬杠,在辛追雪語塞之時,他眼望廟頂淡淡說道。
“聽明白了……”沒想到這個人與她接頭那樣久,等于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竟也要上戰場,辛追雪本就因擔心相起云被陷害的心情更低落了。
“聽明白就好,我走了。”
聽到辛追雪的回答,相起云起身便走,但遠遠地,他卻聽到一聲低語——
“天王蓋地虎兄,你請多加小心,上蒼一定會保佑你的……”
眼微微闔了闔,但相起云沒有停步。
當太后尚未殯天時,這一切就已經決定了,而他能做的,就是用生命去保護對他來說最最重要的人……
雖然心底早有不祥之意,但事情仍發生得太突然,突然得辛追雪完全手足無措。
最后一次與<小報>接頭兩日后的那個晌午,當她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總算在自己屋里誰去時,相起云被封為征北將軍,在幾乎是被監押的情況下,披上戰袍立刻離京。
醒來后聽到這個消息,辛追雪整個人都傻了。
她狂奔至他的屋內,望著里面的空蕩,心,好難受、好難受。
為什么沒有人叫醒她?為什么不讓她對他至少說聲“保重”?就算她什么忙也幫不上,至少她可以告訴他,她一定會日日去探望大相公,好讓他放心。
但他,卻什么也沒說就走了。要知道,他這一去,根本生死難卜啊……
一直以為他雖對她愛理不理,有時冷來有時熱,沒事更總愛罵她蠢婆娘,可她怎么也算是小相公府里的人,可為什么他都有空去跟李叔他們告別,卻沒空來罵她一句“蠢婆娘,不許給老子有個三長兩短,否則老子追到地獄去都饒不了你”?
為什么……
未待辛追雪心底那股沉痛又傷悲的濃濃分離感褪去,不到五日,另一個令她完全無法接受、不敢置信,更震撼整個定京的消息傳來了——
大相公入了獄,還被打入了死牢,罪名是以詩文譏諷新法,謗訕新政,并企圖謀反。
聽到這個消息,幾日來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的辛追雪,兩眼發黑到連站都站不住了。
這根本是強加罪名!是那群早眼紅,甚至看不順眼大、小相公之人,在過去瘋狂喜愛大相公,并愛屋及烏的太后殯天后,想一并除去他二人的大喇喇的“陽謀”。
先趕小相公離京,后讓大相公入獄,就算小相公有通天之能,也無法趕回營救。
盡管徹底六神無主,連走路都像在云端上似的虛浮,但知曉大相公向來體虛,最近又染上風寒,決計受不住牢獄之苦的辛追雪,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連忙聚齊了李叔三人。
“大相公入獄,他、他又出征了,我們一定得代替他照看好大相公才行!大相公身子本就不好,近來又染上了風寒,我們必須趕緊想辦法去看他,還得多帶點、帶點……”辛追雪在相起云房中急得團團轉,慌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她用著顫抖的嗓音,邊說邊來回翻找著相起云的衣箱,想看看其中有沒有什么相初云可穿、可用上的衣物及被褥。
“夫人,不要慌……”看著這樣的辛追雪,心底同樣沉重的徐嬸跟小娟紅著眼眶不斷勸著。
“對了,襖子。徐嬸,大相公能穿的大襖子在哪里?快找找,大襖子……”
辛追雪哪里聽得進勸,一想到素來體弱又養尊處優的大相公竟入了獄,那種環境他如何受得。吭僬,相起云若知道這事,不知會心疼成什么模樣……
一想及相起云會心疼、心急、心痛,搞不好還有可能急到違反軍令,她更是慌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可愈慌,就愈什么都找不著。
“婆娘,不許動!”望著不管怎么勸都還是亂成一片的辛追雪,李叔突然大喝一聲。
聽到“婆娘”二字,辛追雪下意識停下了動作。
“夫人,恕在下逾越了!
當辛追雪終于定住不動,不得不叫她“婆娘”的李叔先是道了聲歉,而后走至她身邊說道:“小相公行前吩咐過,去看大相公時,什么也不可多帶,因為帶多了反而壞事!
“他?吩咐?”聽到李叔的貨,辛追雪先是愣了愣,而后整個人癱坐在相起云的楣上,隱忍已久的淚再忍不住地落下。“那他一定早想好救大相公的法子了,對不對?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原來他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可他為何什么都不告訴她,要讓她這樣慌,這樣亂,讓她為了他連覺都睡不著?
在他的心中,她連李叔這三個家仆都比不上嗎?
“夫人,改打點的我們全打點好了,一會兒入夜,在下便會陪你同去看望大相公。”當辛追雪總算聽得進話后,李叔又說。
“夫人,千萬不許再哭了,若讓大相公看到你哭鼻子的模樣,他肯定要心疼的!币慌缘男鞁饎t紅著眼拿起柔帕將辛追雪臉上的淚滴擦去。
“嗯,我不哭,不哭……”
盡管明了相起云對她竟漠視至此,讓辛追雪心底好是酸楚,但她還是不住用手抹著淚,努力克制住淚意,在徐嬸及小娟的陪伴下,乖乖等著夜晚的到來。
好不容易熬到入夜,李叔悄悄領著辛追雪來到御史臺牢獄前。
當李叔去與管理的獄卒周旋、疏通之時,穿著蓋頭披風的辛追雪,遠遠便望見了眼眶整個通紅的李漪,在同行丫鬟的攙扶下,腳步踉蹌的由內向外走來,而她身后的家丁,手里拿著一堆顯而易見被拒絕了的厚襖與熱食。
李漪同樣也望見了辛追雪,且在望見她的同時,淚,又滴落了。
在這非常時期,根本無人敢前來探望相初云,就連他過去的好友也因怕遭到池魚之殃而全數噤聲。但被強娶入小相公府的辛追雪竟還愿來……
盡管如此,李漪并沒有與她說話,只是對她感激的微微頷首,便靜靜離去。
雖沒任何官員敢來,但喜愛大相公的老百姓可不管什么升不升官、貶不貶職,在李叔與獄卒周旋之時,辛追雪便見著好多城民拎著熱食,帶著厚襖,話也不說一句,悄悄拿給獄卒轉身就走。
大相公真的很受大家歡迎呢。
這樣好的人,為什么有人就是不喜歡?這世間難道真容不下他這般純粹、清透、天真爛漫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