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壺涼茶!”一個嚴肅的男聲響起。
又有人來了。
“噯,客倌先坐,一壺涼茶馬上來!钡昙倚「缫娪锌蜕祥T,登時笑逐顏開,一時也忘了要再探冷如冰的底細。
出聲的是個駕著馬車的車夫,一身粗布衣裳,看起來很平實、很不起眼,但是目光如炬的冷如冰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個練家子。
粗糙的蒲扇大手布滿光滑的老繭,微微帶著鐵器般的暗沉……嗯,這一雙手起碼在鐵沙里反覆修練三十年了。
她腦中立刻浮起江湖上鐵沙掌十八大名家的特徽、姓名與來歷,迅速一一篩檢而過,但就是沒有一張臉和眼前平淡老實的男人一樣。
世外多高人,大隱隱于朝,小隱隱于市,難道這名車夫也是個隱姓埋名淡泊名利的不世高手?
就跟我一樣。
冷如冰突然生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情。
也許將來她也會變成這樣,平靜地過著英雄無名的退隱生涯,每日庸庸碌碌,沒有人知道她過去驚人的身分。
“副教主!副教主……你在哪里?有沒有人見到我們家的副教主?”
焦急得像火燒了屁股的陰魂不散叫聲又隱隱逼近了,冷如冰低咒一聲,立時就想施展輕功走人。
可是那輛馬車剛剛好擋在門口,她原可以悄悄鉆過,但那樣就會直直遇上朝著這個方向跑過來的五毒教徒。
“喂!你們!有沒有人見到我家的副教主。克L得就像一尊結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時候很恐怖,有沒有人見過她呀……”左護法遠遠就在喊了。
好你個左玄溪,四處破壞本副教主的高潔名聲。
冷如冰暗暗咬牙,緊急之下也來不及發飆。
她四下張望,目光落在那輛馬車上,神情閃過一絲掙扎。
“還跑?我叫的就是你們哪!有沒有見過我家的——”
哎呀!叫聲更近了。
冷如冰只得提起一口氣,身形一閃,瞬間如一道眼角稍縱即逝的錯覺白影般,消失在茶鋪子之中。
沒有人發現馬車厚厚的棉布簾子曾有微微的、幾乎看不見的一絲顫動。
連那名車夫也一無所覺,他正掏出一串銅錢交給店家小哥,順道挑了幾枚芝麻燒餅。
一切都很平靜,很自然。
左護法在馬車旁停下腳步,四下張望,揚聲吆喝道:“喂!有沒有人瞧見我家副教主?”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糟了!正牌的五毒教人來了,店家小哥嚇得急忙打躬作揖,腦中一片空白。“小的對五毒教眾娘娘的景仰有如山一般高、海一樣深。五毒教文成武德,澤被天下,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左護法翻了翻白眼,“得了得了,說沒看到就成了!
念了一大堆,他還趕著去找副教主呢!
“副教主?副教主?在沒有人見著我家的副教主?”左護法的聲音又由近至遠去了。
“剛剛那個是五毒教的?”那名車夫表情有一絲驚疑。
“剛剛那個是五毒教的!钡昙倚「缑忘c頭,頻頻拭汗。
沒有人知道,馬車里頭還有一個“五毒教的”。
更沒有人知道,馬車里頭那個“五毒教的”才一躲進去,馬上就后悔了!
***
她一頭撞進一具寬厚強壯溫暖的胸膛里!
原以為沒人,里頭只有堆貨,所以她情急之下冒著對密閉幽室的恐懼感,迅速沖進車里,沒想到里頭居然沒貨,只有人,這是個活生生的大男人!
冷如冰一時撞得頭暈眼花。
“滾!”那人只發出了一個字。
她戒備地全身一僵,本想一腳踹飛這個不明人物,可是外頭左護法正在追問她的下落,她不能沖動之下便大鬧馬車,自動露餡,所以她只得住后一縮,緊緊貼靠在車廂壁上,警戒地瞪著那人。
幸虧馬車里并非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從車窗簾子透進微微光線……
相較于她的緊繃,坐在馬車里的男人一臉閑適,很冷靜——幾乎可以說是冷淡的——還有種遙不可及的尊貴氣質。
可讓她感到驚異的,并非他的王者氣質,而是他俊美妖艷的迷人臉龐。
她原以為教主苗艷青已經夠美了,沒想到居然這有人比教主更美,而且還是個大男人。
不過說也奇怪,他的美有種驚心動魄的氣勢,卻沒有半點娘娘腔的脂粉味。
她的目光下一瞬間落在他被桐油牛筋繩綁住的手腕。
咦,瞧他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被桐油牛筋繩緊緊箍出血痕的手腕并非自己的。
“痛不痛?”她指指他的手,很直接的問。
“不痛。”他看著她,也很坦白的回答。
“是嗎?”她再指了指血痕外加嚴重淤青的部位,“流血了。”
他聳聳肩,“五個時辰前就沒感覺了!
她像是看到他頭上長出兩支角來!霸俨凰山,你的手會殘廢吧?”
“應該會!彼姓J。
他們倆就這樣認真地討論了起來。
冷如冰還以為自己已經夠陰陽怪氣、高深莫測了,沒想到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眼前這一枚俊美得像妖怪的家伙,如果不是腦袋不正常,那就是……腦袋不正常。
他的表情很冷,很靜,也很疏離。
“你不怕嗎?”她挑眉再問。
“怕就能解決問題嗎?”他也聳起一道劍眉。
“問題是你不怕也沒能解決問題呀。”她敢肯定他腦袋一定有病。
“所以你是打算要替我解開繩子,還是要繼續問我這種無聊的廢話?”他語氣淡然地問。
“我為什么要幫你解開繩子?我又不認識你!
“那就閃邊去,不要在這里礙手礙腳占地方。”他冷笑。
冷如冰一時氣結,真是半路活見鬼。
說得也是,她干嘛要在這讓人氣悶的馬車里跟個不認識的陌生瘋漢浪費時間、消耗體力?
她有些懊惱,冷著臉掀開車窗簾子就想躍身而出,可是不知怎地,她又有些遲疑地回頭望了他一眼。
他看起來孤零零地端坐在車廂里,神情木然。
就像一頭落難鳳凰被拘禁在雞籠里,振不了翅,鳴不出聲,無法再鳳舞九天;這種被囚禁在幽閉空間里的感覺,她很是熟悉。
冷如冰不禁打了個寒顫,記憶深處的夢魘又被勾了出來。
她忽然想起了三天前那個可怕的白日夢。
青青……青青,你在哪里?黑……好黑啊……
剎那間,她沖動地做了一件自己以往不曾做過的事——
“跟我走!”她纖纖素手一抓,他的衣領被揪住,整個人瞬間被一提而起,隨著她沖破車頂而出。
乍然聽見異響,那名車夫愕然抬頭,霎時怒吼一聲,揉身追了上去!
“大膽毛賊,竟敢劫囚!”
手提著高大的男人,身子飛越在三丈之上,冷如冰微微冷笑。
毛賊?她可是蝶谷五毒教的冷如冰,獨一無二、心狠手辣的冷如冰!
“當心!笨∶狼舴讣贝俚爻雎曁嵝选
他們身后響起獵獵巨大掌風,凌厲追擊而來。
冷如冰連回頭也無,隨手一甩如云水袖。
電光石火間,車夫只來得及瞥見如銀色暴雨亮閃閃地朝他襲來,他心下大驚,硬生生一個緊急鷂子翻身,堪堪避過數十道“冰雨”。
可是待他跌跌撞撞穩住身子,卻已來不及阻止了。
在店家小哥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那武功詭譎可怕的冰山美人與被救的男人瞬間消失在長空之中。
清麗如玉,冷若冰霜,喜怒無常,毒若蛇蝎。
店家小哥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恐怖的領悟——
難道……她就是……
***
冷如冰就這樣拎著他穿花拂柳,幾個憑空飛越便馳奔數十里外。
直到安全了,她才輕輕將他一拋,穩穩丟在山澗畔的大樹底下。
男人修長身形勉強頓住腳步,不悅地皺起眉頭,“你——”
她揮了揮手,不在意地道:“用不著感謝我了!
“我沒打算謝你!彼﹃笊嫌僮喜㈦[隱滲血的傷痕,神情倨傲!耙矎臎]要你多事!
冷如冰一頓。“你說什么?”
“拿去!”他自懷里掏出一只繡著五爪金龍的繡囊,拋向了她。
她抬手接住,柳眉一擰!斑@是什么?”
“金子!彼淅涞鼗卮,“里頭約莫二、三十兩,就當酬庸!
她低頭看著掌心里沉甸甸的繡囊,再抬起頭來,皓玉般臉蛋布滿嚴霜!昂媚銈漢狗子,拿錢砸人啊?”
她冷如冰為人處事向來任意行之,不為名,不圖利,只求個爽快,還會為了區區幾兩臭金子就出賣自己的勞力、踐踏自己的尊嚴嗎?
“隨你怎么想。”他話說完,沒理會她臉色是青是白還是紅,自顧自的邁動修長雙腿,一步步踏過清淺的山澗小溪。
看模樣他是預備要渡溪出山谷而去。
冷如冰有點惱火,低低呸了一聲!安蛔R好人心的漢狗子,早知道剛剛就把你扔到斷崖底下,看你怎么一步一步爬上來!”
不,要是早知道他這么囂張,她連救都不會救他,說不定還順道在車廂里踹他幾腿以玆留念呢!
難道她命中注定跟漢人對沖,這才會好好一個教主被漢人給拐跑了,就連她自己也鬼遮眼地救了一個不知感恩的死老百姓,徒然為自己惹來了一場大大的悶氣?
“我要是沙子迷了眼,再出手救任何一個漢人,我冷如冰三個字就倒過來寫!”她忿忿地立誓。
漢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