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嫵看著端藥進來的翠墨,臉色蒼白。
“你來干什么?小師弟呢?”于百憂就這么狠心,不再見她?她的心好痛。
“于大夫要收拾醫館,還要準備對付王老虎,他太忙了,分身乏術,所以請我來照顧你。”翠墨把藥吹涼,準備喂袁清嫵喝。
但她閉嘴,頭一撇,便躲開了送過來的湯匙。
翠墨手一顫,差點就灑了藥!拔梗业谝淮芜@么殷勤服侍人,你可不可以給點面子?”
袁清嫵不說話,拉起被子蒙住頭。
“真像小孩子。”翠墨難得見到比她更稚氣的人!霸蠓、袁大夫……”她把藥放桌上,拿手指戳棉被。
袁清嫵一開始沒理她,但被三番兩次騷擾,她也有些火了。
“我不想吃藥,我要休息,你出去!”她隔著厚被子喊。
翠墨沒聽她的,繼續戳棉被。
又過一會兒,袁清嫵終于受不了,掀開被子。“你到底想怎樣?”
“也沒啊……”袁清嫵好像被她氣得不輕喔!看她一副快喘不過氣的樣子,翠墨有點擔憂,不小心把人氣死了,怎么跟于百憂交代?“你不想吃藥就算了,我看你也不像傷得很嚴重,只要休息幾天,身體自然會好!
“那你還不出去?”袁清嫵不想看到她,不想見任何與方笑顏有關的人,那只是讓她絕望。
“問你一個問題,問完,我就出去。”翠墨眨著無辜的大眼睛。“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于大夫?”
袁清嫵恨恨瞪她一眼!斑@與你無關吧?”
“是無關。但我想勸你,你喜歡于大夫,可于大夫喜歡我家小姐,小姐也喜歡他,他們在一起很開心。袁大夫,你繼續糾纏下去有意思嗎?”
“我與百憂青梅竹馬十八年,我們的情分你如何能懂?”她不愿承認自己終將失去于百憂。她腦海中恍然想起六歲的他,玉娃娃似的,對著她甜甜軟軟地喊姊姊,那種親密和依賴……記憶依然清晰,為什么會成為鏡中花、水中月?
“對啊,你們相處了十八年,卻沒機會在一起,再給你們十八年時間,你有把握他就會喜歡你?”
袁清嫵如遭雷擊,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越發憔悴了。
翠墨心頭閃過一陣不忍,她其實還滿喜歡袁清嫵的,相貌好、本事也強,光是站在那里,就讓人覺得可靠。
于百憂當她是姊姊,翠墨心里隱隱也有一種渴望,倘若當年她的姊姊沒死,如今,應該也就是袁清嫵這個樣子吧?
她真不忍心傷害她,但放任她繼續下去,只會傷害方笑顏、于百憂、還有她自己。
不管是為了哪一個人好,翠墨都想點醒她。
“袁大夫,姻緣天注定,倘使無緣,就算了吧!你還年輕,又這么漂亮,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來喜歡你!
袁清嫵覺得很可笑,她一個小小丫頭,懂得什么叫緣分?
況且……第二個男人再好,他都不是于百憂,心上人是不可替代的。
“你好好想想吧!”翠墨端著藥,走了出去。
袁清嫵一個人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頂上橫梁。
她在等,希望于百憂能來,就算不說話,只要能見他一面也好。
但中午了,他沒有來,她也不想吃飯,繼續安靜地等待。
她沒有感覺餓、也不難受,她只是絕望,身體空虛得像靈魂出了竅。
不知不覺,太陽落了山,屋里的光亮漸漸被夜色取代。
翠墨送晚飯進來,又幫她點亮燭火。
她沒有理她、也沒有吃飯,她持續地等,于百憂真的不來嗎?
翠墨擰不過她,只得悻悻離去。
她看著蠟燭,燭光跳動,每一縷明暗,都閃耀著于百憂的身影。六歲的他很可愛,十歲的他很淘氣,十二歲那年,他氣走了三個西席,十八歲,他長成了翩翩美少年,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他,一時間,媒人幾乎踏破他家門檻,他又羞又怒,拉著她抱怨了好幾天。他說,那些女人都是呆子,只有袁姊姊不一樣。他不知道,她也是喜歡他的,甚至比所有姑娘更迷戀他。后來他們拜師學藝,同時藝成,她發下懸壺天下的志愿,他二話不說,伴著她同行……
她曾經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下去,直到兩個人頭發都白了,他還是會在她身邊,深情地喊一聲“二師姊”——不,她幻想過,二師姊變成娘子的,而今卻……
“二師姊。”那個低低的、微帶溫潤的聲音終于在她耳邊響起。
于百憂端了一碗燕窩粥走進來!按淠嬖V我,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這是何苦呢?”
她定定地看著他,皙白如玉的俊顏,頎長的身形,挺立如松,一切看似沒變,只除了他的眼睛,他不再那么滿含感情地直視她了,目光躲避她。
為什么?他討厭她了?還是方笑顏不準他靠近她?
她心里說不出的悲哀,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一定不來柳城,一輩子都不走進這里。
“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彼蜒喔C粥放在桌上!岸䦷熸,你還是來吃點東西吧!
他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便不再動了。
他不愿意靠近她,一點點都不想。
她眼一眨,淚便滑了下來。原來他們之間已經遙遠到這種程度。
“二師姊……你別哭啊!”他有幾分驚慌,伸手想扶她,可是……
“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是不是……我一點機會也沒有……”她的心碎了,滴滴答答地流著血。
“我……”他不想傷害她。“對不起!
“你就這么狠心,一點都不顧念這十八年的情誼?”
“我永遠當你是我姊姊,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她身子埋進被窩里,放聲大哭。那凄惋的悲泣,像要把人的心腸都哭擰了。
“二師姊……”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在那里急得團團轉。
她哭得太厲害,不小心嗆了氣,不停地咳了起來。
“二師姊,你還好吧?”他很緊張。
她咳著咳著,唇邊竟然掛了紅。她原本就有傷在身,又悲傷過度,不免傷了心脈。
“二師姊!”他嚇一跳,再也顧不得其他,沖到床邊,幫她把脈!疤炷,你的傷勢惡化了!
她還在咳,唇邊的血涌出更多,胸口痛如火燒。
“你快別哭了,我幫你扎幾針,讓你——呃!”他沒說完,穴道被點住了!岸䦷熸ⅲ愀墒裁?”
她一身白色單衣,烏木般的黑發披散在肩頭,憔悴的臉上,沾了點血紅,灼赤得教人眼睛生疼。
“是方笑顏把你搶走的,我可不可以搶回來?”她的目光像是傻了一般。
“二師姊,你瘋了!”他憤怒。
她卻不管不顧,把他拉上床。
“百憂……我的百憂,你知道我喜歡你多久了嗎?”那幾千個日子的相思,已讓她無法自拔。
“我不知道。”她的淚滴在他臉上,卻讓他的心凍結成冰!拔耶斈闶俏易钣H愛的姊姊,以前是、現在是,我希望以后也會是……”
他那凍徹人心的目光仿佛將她也冰住了,她癡望著他,想要親他,想跟他再親密一點,卻動也無法動。
方笑顏從壽春醫館回家后,便一直想著要教訓王老虎一頓,替醫館、于百憂,也替袁清嫵報仇。
她吃過晚飯便換上夜行衣,躍出繡閣,迅急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夜風中。
她沿著慣常的路線,來到王老虎家,才上高墻,就發現王家今晚不對勁。
搞什么鬼?她納悶。王老虎被她和于百憂嚇瘋了嗎?滿園燈火亮得跟白晝也似,他打算再也不睡覺,夜夜嚴陣以待他倆上門?
“果真如此,也算教訓了王老虎,讓他別以為有幾個臭錢、能使武力,就可以為所欲為!
可是她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那些應該滿大院巡邏的家丁怎么都往大門口集合?他們持棍拿棒、有的提燈籠、有的……天哪,她聞到火油的味道!
難道王老虎集合家丁不是為了捉她和于百憂,而是準備去揍人放火?
她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王老虎該不會想把壽春醫館燒了吧?
以王老虎的個性,很可能做這種事。自他在柳城立足,為了橫霸商市,他就沒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王老虎很瘋狂,曾經有個知縣想辦他,被他率領家丁揍了一頓,當然他自己也挨了一頓板子,差點連腿都打折了。
可王老虎不在乎,他撐著拐杖,仍然見知縣一次就揍一頓,結果他還沒被板子打死,知縣已經被他嚇瘋了。
此后,只要稍有腦子的人都不太理他。誰會跟一個瘋子較量?被打都算白挨了。
如今,王老虎又瘋了。
方笑顏不敢停留,掉轉頭,飛也似地往壽春醫館奔去。
她得去通知于百憂,讓他做好防備。
她的身手比王老虎快多了,所以當王老虎一行人還在路上時,她已經到了壽春醫館。
她沒在于百憂的房里找著他,尋到客房,也只見翠墨,小丫頭睡到昏天暗地了。
方笑顏把人搖醒,要她小心。她沒問翠墨知不知道于百憂的行蹤。
不知道為什么,她心口悶悶的,有種很難受的感覺。
她差不多把壽春醫館走過一遍了,沒見著于百憂,現在只剩一個地方,她沒有查看——袁清嫵的房間。
他會跟袁清嫵在一起嗎?不可能,他們是如此相愛,他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
可都快三更了,他不在醫館里,又會上哪兒去?
她不想去袁清嫵的房間找,但她的腳不自覺地步向那個地方。
袁清嫵的房門沒有關緊,一絲燭光從縫隙中透出來。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從門縫望進去,可又立刻把眼睛閉上。她不想看,也不想知道任何不開心的事。
她捂著抽痛的胸口,迅速倒退三步。
“我相信百憂,我相信他的……”所以她不要探究那些可能令人傷心的事。
但她的心撕裂著,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灼燙的淚水在眼角滾動。
“百憂、百憂,你在哪里……”她捂住唇,阻止險些逸出來的悲泣,貝齒忍不住咬住纖長的手指,不過一會兒時間,白細的肌膚上便布滿紅色的齒痕。
她不知道,就在她最悲傷無助的時候,房里的袁清嫵也體會到人生最大的絕望。
她的唇已經吻上了于百憂,但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唯獨森寒的目光像冰一樣,一點一點,凍結了她的心、她的情。
“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嗎?”她呢喃著,像失了魂。
于百憂沒說話,只是冷冷瞪著她。
“如果……”她仍做最后一絲掙扎!拔胰裟軗碛心愕暮⒆,你會不會……”
他沉默,目光更寒。
她的心被徹底擊碎了!盁o論如何,你都不會愛我,對不對?”
他沒說話,別過了視線,不再看她。
她的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滑落。沒有希望了,什么都沒有了……她若繼續下去,于百憂還會恨她。
他的衣襟上,從一小塊水漬逐漸蔓延成一大片濕濡,那是被她的淚浸濕的。
袁清嫵像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般,緊緊抱住他,放聲大哭。
“百憂、百憂、百憂……”這么這么地愛,最終還是要放手!
于百憂閉上眼。他不能心軟,否則就是對她,也是對方笑顏的傷害。但他真的難受,忍不住,一股淡淡的嘆息吐出。
袁清嫵聽出了他的痛苦,原來她的愛是如此折磨著他,她突然清醒了。她一直喜歡他,十八年來,她保護他,渴望他快樂,結果……
“對不起……”她不想這樣的,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拔也皇枪室獾,百憂,你別生我的氣,對不起!
他垂眸,半晌,今晚頭一次那么認真、帶著過往的溫情凝視她。
“二師姊,我當你是我的親姊姊,我不會生你的氣!碑斎,他對她也有歉意,他回應不了她的情。
她一聽到“姊姊”兩個字,便崩潰了。
“百憂……百憂、百憂……我的小師弟……”最終還是只有姊弟緣,她好痛啊……
但她還是痛哭著解開了他的穴道。
于百憂任她抱著,發泄情緒。這應該是他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親密了。
袁清嫵抱著于百憂哭了好久,直到門口傳來一記擊石聲,她仿佛聽見黑白無常在敲門,怔怔地看著他。
于百憂嘆口氣,將自己的衣襟一點一滴從她手中抽出來。
她不想放手,迫切地想追回這僅剩的一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