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藥水味漫進映雨的鼻腔,她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覺得全身好疲累,好像作了一場很久很久的夢。
她想起來了……過往的記憶紛至沓來涌進她的腦海,將她結痂的傷再次撕裂開來——多諷刺,即使沒了記憶,她還是沒有停止過愛瞿牧懷的念頭。
“映雨……”瞿牧懷坐在床沿,撥開她前額的發絲。
方才她在街上差點被沖出的機車騎士撞上,昏倒之後,他將她送進醫院里,經過檢查,所幸只有一些擦傷。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體貼地替她調整床墊的高度。
她環視室內一眼,看見左手腕上打著點滴,確定自己人在醫院里。“我應該叫你Jerry、牧懷,還是牧大哥呢?”她聲音低低地喃問。從她被哀傷覆沒的眼神以及無奈的神情,瞿牧懷知道她應該是恢復記憶了。
“我們的婚姻真的無效了?”她的記憶有些凌亂,像作了一場久遠的夢,感覺很恍惚。
“是。”他緊繃住下顎。
映雨恨恨地瞪著他,揚起手給了他一巴掌,情痛的淚水盈眶而落,濡濕了她的眼睫。“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結婚是我們兩人共同的選擇,但離婚卻是你一個人說了就算!
“這是對你、我最好的方式……”他平靜地說,強忍住為她拭淚的沖動。她永遠不會知道,在傷害她的時候,其實最痛的人是他。
他情愿獨自面對過往的不堪,也要將她趕離身邊,讓她去尋找未來的幸福。
“是對你最好的方式,不是對我吧?”她冷冷地反駁。
瞿牧懷深邃的眼睛盈滿痛楚,靜靜地接受她的指責。
“你怎么可以對我這么殘忍?”她掄起拳頭捶著他的胸膛,不禁哽咽。“我車禍醒來,發現自己記憶一片空白,你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嗎?我爸……他病得不記得我……你也不要我……”
她那么愛他,為他改變生涯規劃,離開最喜歡的工作崗位,為難地夾在他與父親的爭執之間,無怨無悔地付出,努力經營他們的婚姻,可是他卻輕易就放棄他們的愛情。
“在你的心里就只有上一代的恩怨,那我江映雨算什么?”她怒吼,情緒過度激動扯動了點滴,纖細的手腕滲出殷紅的血漬。
“映雨,你冷靜一點——”瞿牧懷鉗住她的臂膀,替她重新調整好點滴。
她虛軟無力地倚在他的胸前,喃喃低泣!耙粋人車禍沒有了記憶,卻莫名其妙被自己的老公休掉,要獨自面對重病的父親,你要我怎么冷靜下來?”
“對不起……”面對她尖銳的逼問,瞿牧懷的聲音梗住了。
“我受夠了這三個字,我只想要答案,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她隔著氤氳的淚光瞅著他。
瞿牧懷自嘲地苦笑。“當時我以為你在短時間之內不會恢復記憶,所以決定結束我們的婚姻關系,不想再讓你夾在我跟你父親的恩怨之間;蛟S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你會想起所有的事情,但時間會沖淡一切,到時候陪在你身邊的不是讓你為難的我,而是另一個能讓你快樂的男人……”
而他和她相戀留下的傷痕,也會成為歲月里飛掠而過的一幕風景。
“可是你沒有想到,我偷偷找魏醫生進行心理治療,也沒有料想到我竟然會在臺灣遇到我在紐約念書時的室友。”她氣得發抖。
他微微蹙眉,邃亮的眼睛盯著她。“汪景曜帶你去的?”
怪不得這段時間他們兩人走得這么近。
“誰帶我去并不是重點。”她深呼吸,倔強地忍住眼眶里的淚水,逼問道:“在你心中我江映雨到底算什么?我為你的付出又算什么?”
她盡力經營他們的婚姻生活,舍不得離開他,把他視為生活的重心,沒想到他卻離開得那么輕松,簡簡單單就結束兩人的婚姻關系。
“我跟你父親的恩怨,并不是我們愛得深、付出得多,就能一筆勾銷!
“發生了這么多事情,一起走過那么多日子,你的心里還是只有仇恨嗎……”她心中一陣刺痛,苦苦地嘲諷自己!拔疫天真地以為,我的愛可以消弭你心中的仇恨,現在想來實在太愚蠢了!
他內疚地垂下眼,她并不愚蠢,而是他醒悟得太晚。他不僅傷透了她的心,也毀了她的人生,還有什么資格接受她的愛呢?
他所犯的錯實在太大了,永遠都彌補不了她……
“你真的不要我們的婚姻了嗎?”她抓住他的臂膀,定定地瞅著她。
“你當全新的江映雨不是比較好嗎?”他低低地說。
“好!”她瞪著他,氣得全身發抖,用力地抽掉手腕上的點滴,顧不得疼痛,翻身下床。
“映雨……”瞿牧懷見她扯下點滴,殷紅的血漬噴濺在淺藍色的衣袍上,心痛得幾乎要裂開。
“你要我離開你的身邊,我就走得遠遠的……”她光著腳丫踏上冰冷的地板,眼前一暗,整個人軟軟地滑躺下來。
幸好瞿牧懷眼明手快摟住她,打橫將她抱回床上,為她蓋好被毯。
“傻瓜江映雨,我讓你離開,是因為只要你待在我的身邊就會受到傷害、兩面為難…”他心疼地撫著她蒼白的臉龐,深邃的眼眸盈滿痛楚。
離開他之后,或許她會難過一陣子,但時間會治愈她心里的傷,總比待在他的身邊,讓他干擾她的人生,讓他傷害她來得好……
皎潔的月光照在菩提樹下,空氣中淡雅的梔子花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徐徐的涼風拂動映雨的發梢,沒有下雨的夜晚,她的心卻仿佛置身在雨季里,緊緊地被哀傷抓住了。
瞿牧懷不要她了,不管她用情多么深,他還是想要她離開,以后她的人生該怎么繼續?
想到罹患阿茲海默癥、病得意識不清的父親,一股深深的沮喪襲來,令她感覺好疲憊、好無助。
“映雨……”汪景曜穿著醫生袍,手中拿著兩罐飲料走近她。
映雨坐在臺階上,緩緩地轉過頭。“汪醫生?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汪景曜將手中的熱飲遞給她,與她并肩坐在醫院前的臺階。
“下午達熙說他在急診室實習時,翻到住院名單上有你的名字,是他打電話告訴我的。”汪景曜轉頭,看著她。“怎么又住院了呢?”
她勉強擠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拔蚁挛鐣灥沽耍翍阉臀襾磲t院,醫生說我有些貧血、壓力太大……總之要我住院觀察幾天!
“發生什么事?怎么會突然暈倒?”汪景曜關心地問。
“別說這個了。你猜,我去畫廊面試時遇見誰?”映雨嘆息,自問自答!拔揖尤粫龅揭黄鹪诩~約念書的室友,你說巧不巧?”
“那后來呢?有幫助你想起什么嗎?”汪景曜追問。
“我什么都想起來了,”她難過地將臉埋入膝間,低低地說:“失去記憶只是讓我覺得很慌、很無助,但記起一切,卻讓我很心痛……”
從她苦苦壓抑的嗓音,汪景曜幾乎能感受到她內心的苦痛。
那是一道什么樣的傷痕,居然必須靠遺忘才能治愈心里的痛?
“要談談嗎?”他輕聲地說。如果可以,他很想撫慰她心靈深處的脆弱。
“你知道嗎?”她抬起臉,瑩亮的眼眸不知何時泛著心碎的淚光!澳链蟾缇尤皇俏业恼煞,我連失去記憶都不曾停止愛他,但他居然決定結束我們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