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反了,這世道是怎么了,奴才都比主子大,順著桿子往上爬,爬到主人頭上撒潑,我到自家商行拿點東西還得先打通關節,奉銀送兩,才夠闊氣嗎?他們眼睛長到哪里去……”
不知在哪受氣的李承恩怒氣沖沖、橫眉豎目的走進大廳,一副別人偷了他房里人,采光他田里的菜似的,模樣猙獰地像要吃人。
他也不管廳堂上的古玩、玉瓷有多么昂貴,價值不斐,雷霆大發地看到什么砸什么,絲毫不在乎自己高高舉起、重重一摔的物品,足夠一般百姓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
“大哥,你怎么發這么大的火,誰惹你生氣了?”從書房趕至的李承澤只瞧見一地碎片,負責打掃大廳的下人個個渾身顫抖,臉色蒼白,兩手抱著身子躲在石柱后。他并不曉得前廳出了什么事,是看不下去的老管家來報,他才放下寫了一半的書信,特地前來一瞧,排解紛亂。
“你,就是你!你到底想打壓我到什么時候?看我過得好就眼紅是不是,非要我凄慘落魄才稱心如意?”李承恩忿忿不平地沖過去,兩眼充血地伸手就要抓住他的衣領。都是他,才害他過得如此窩囊!
“你干什么!”忠心護主的李怒一個箭步撥開他的手,往前一擋,也不管是否犯上,在他眼中,他的主人只有二少爺一個。
“李怒,別傷到大哥!睖卮嫉纳ひ繇懫穑柚沽藵M臉兇氣的大漢的動作。
“是。”確定李承恩無法傷及自家主子后,李怒才退后一步,以防備的眼神盯牢狂性大作的瘋子。
“大哥,有什么話坐下來好好說,不要嘶叫狂吼,嚇壞下人!
這些話在以前是絕對不會從他口中說出的,但中毒后的他性格變得溫和,對于周遭的人多了分寬容,現在的他不是嚴厲冷峻的二少爺,每件事都要求到完美標準,不許底下懈怠,輕忽職守,而是性情溫和儒雅,有商有量的明理主子,明快的解決事情前會先問明原因,給人申辯的機會,不像以前直接斷人生路,不給對方改過的機會。
對待下人如此,面對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自然也是。
“還有什么好說的,那些勢利眼的下人我見一個打一個,打死了就給他們銀兩,拖回老家安葬!边@等賤命早死早超生,省得活著受罪。
一聽他話中對人命的輕賤,李承澤眉頭微顰!吧咸煊泻蒙,勿動殺念,你受了氣找我談開就好,不要遷怒其它人!彼沽藗眼神,讓廳上的仆從全部退下,包含看著他長大的老管家,只剩下草莽味重的忠衛李怒。
“好呀,我就找你談,看你怎么對我交代!”大腳再一踹已裂成兩半的人高仿古花瓶,他怒不可遏地坐上主事者大位。
他有點要宣告自己才是主子的意味,神態囂張且目中無人,兩手一攤放在椅子兩側,一副我是大爺的樣子,不許別人多說一句不是。
“大哥,請說!毙值芎湍啦拍芘d家旺業,李承澤是這般想著,不去計較他此時的張狂。
李承恩嘴角一勾,冷笑!拔沂抢罴掖笊,為什么我到自家商行拿布還得要你同意,沒你的簽章蓋印就得像死老百姓一樣自掏腰包,拿銀子來買?!”
因為從小不受重視所養成的扭曲性格,他看什么都不順眼,養成“搶”的壞習性,只要他看上眼的,不計代價也要得到手,最恨凡事不如人的感覺。
他是李家長子,李家布行、李家繡坊,只要是李家的,就應該全是他的,他才是李家當家,誰敢阻斕?
“大哥看上哪塊布,我馬上讓人給你送來,不需為了這點小事大動肝火!痹诶畛袧裳劾餂]什么大事,只有小事,而小事等于沒事,用不著掛懷。
“你讓人給我送來?!”他一聽,火氣又上揚,眉如橫梁,豎得直挺。“你是誰呀!不過是李府的二少爺而已,我是長子,你的大哥,李家的一切應該都是我的,憑什么由你發落!”
這是借題發揮,無的鬧事。以為李承澤變傻了,就算沒死成,大權也該旁落,由他這個大哥順理成章的接手,順利把李家家業攬在手中,一人獨占?墒墙袢账吡艘惶瞬夹,想象李承澤不在府里那段時間,以大少爺身份提領最新的花布和上品繡件,與游鎮德合作趁機轉手,不花本錢就能凈賺一票。
誰知這一回完全行不通,顧店的伙計指著墻上新貼的行文,其中一條似乎是特別針對他而定―超過一定數量的布匹要先簽下買賣契約,預付訂金,方可完成交易。
而所謂的一定數量指的是一般送到下游商家的數目,訂單量相當大,足以一個月份的買賣,并非零星散賣。
若只是一匹、兩匹,甚至是十匹布,布行的掌柜絕對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立刻讓跑腿的小廝送到他面前,恭敬地讓他有作威作福的感覺。不過一口氣要調出五百匹,而且是時下最熱門,姑娘們愛不釋手的新布,別說小伙計不敢做主了,就算是掌柜也搖頭,不肯通融。
“爹的遺言……”
李承恩火大的怒拍桌子。“不要老拿死人來搪塞!一堆白骨能做什么主,分明是你狼子野心,霸占所有財產,讓我一毛錢也拿不到,你良心何在!”妄想弒弟的人居然大談良心,何其可笑。
一旁的李怒見他如此囂張,忍不住上前一步,但被主人揮揮手擋了下來。
“大哥不該辱及先人,你的不平我能體會,但祖訓難違。”并非不給他機會,而是他并未爭取。
肯做的人,機會永遠是有的,但若是只想投機取巧,不勞而獲,那給再多機會也沒用,依舊一事無成。
“好個祖訓,又想拿祖先牌位壓我是吧!讓我出不了頭你才好得意大笑!”嘲笑他的失敗,一無所有。
暗自嘆息的李承澤一揚苦笑,憨直的問:“那大哥認為我該怎么做才是還你一個公道?”只要不是過份要求,他自然量力而為。
“真的我說什么你都照辦?”哼!果然是傻子一個,他隨便鬧個兩回就能得償所愿。
“看情況!彼皇菦]看見大哥眼底發亮的貪婪,不過既然說出口,他會盡量滿足他。
“看情況?”李承恩挑了挑眉,心里忖算著,他明白自己不能一下子要太多,太過了就什么也得不到!斑@樣吧,別說我這做大哥的欺負你,你讓我三分,我也不為難你,李家家業大,你一個人也扛不起來,就一人一半吧!誰也不吃虧。”
“是滿有理的……”
一見他下顎輕頷,說了句“有理”,李承恩欣喜地差點跳起來,一臉喜揚眉梢的驚喜樣。
“但是……”
多了個但書,他揚起的眉往下沉!暗鞘裁?”話已出口,這傻子想耍賴不成。
“大哥沒有做生意的經驗,最好從頭學起,胡掌柜是入行三十多年的老歷練,不如你先跟著他……”學其所長,補其所短。
沒等他說完,李承恩發怒地大聲吼叫。“你還是看不起我,想讓我像戲臺上的丑角,跑跑龍套,串串場,不給挑大梁?”
“大哥誤解了,小弟并無此意,爹以前常說基礎扎得穩才能做大事,成大業,你不想人家笑你是扶不起的阿斗吧?”李承澤笑得溫和,好言相勸。
最怕人家看輕他的李承恩一聽到“扶不起的阿斗”,那打結的眉頭擰了一下。
“你到底想說什么,我是大少爺,不做下人的工作!
其實他內心在掙扎,既想得到李家的財產,又希望看到別人眼中的贊揚,不認為他是沒出息的敗家子。
“那……這樣吧,大哥,我先給你幾間鋪子,讓你試著管管看,胡掌柜就在一旁輔佐你,適時的提醒你商場的應對進退,這樣好不好?”如果大哥能成器,也許就能消除累積多年的怨氣。
雖然懷疑兄長是下毒的人,想殺了他好謀奪家產,但還沒查出證據時,他仍愿意給他機會,如果能讓大哥重新站起、及時懸崖勒馬,也許就不會再鑄下大錯。
“幾間鋪子?”李承恩的表情不甚滿意,眉心皺折又多了幾層,才幾間?
“不過大哥得答應我,在你點頭做主前,要先讓胡掌柜看過買賣簽約的合同,他覺得可行的話再正式談價議貨……”李承澤苦口婆心的交代,做生意不可能一開始就上手,得由老手來帶。
“干么綁手綁腳的,你不相信我?”他皺眉,不快的打斷他的話。
“不是不相信,而是謹慎為上,凡事多一分小心,日后也少一分紛擾,經商之道不在急,要看后續的發展和長遠的規劃,生意要長長久久的經營,不貪一時的短利……”
李承澤雖然不再使出昔日冷酷的經商手腕,但經營生意的概念未變,他不厭其煩的解說同行間的競爭,以自身的遭遇說明并無穩賺不賠的生意,每一行有每一行的風險,絕非貨到賣錢那般簡單。
此時的他滿口生意經,一點也看不出傻頭愣腦的樣子,條理分明傾其所能的傳授兄長,一雙瞳眸藍得透徹,彷佛昨夜的星辰都飛到他眼眸。
可惜他的善意,身為兄長的李承恩完全感受不到,他仍有私吞家業的野心,現在只是先以退為進的拿下幾間鋪子,以填補他阮囊羞澀的荷包。
“好了,好了,別像個愛念經的和尚,念得我頭都疼了,東城那幾間鋪子和繡坊就先給我,其它你看著辦!弊钯嶅X的店鋪他要了,每天等著它下金雞蛋就好。
即使面對兄長的不耐煩,李承澤也有他的堅持!安,西灣的鋪子由大哥接管,三個月內我要看到你努力的成果,否則我會悉數收回!
是激勵,也是警惕。
“什么,給了我又要收回?”他一躍而起,又想拍桌子大吼。
但見李怒神色一惡地往前一站,揚起的氣焰立消一半。
“因為我希望你是真用了心,而非瞎摸打混,馬虎敷衍,李家只有你、我兩個兄弟,我不想看它在我們手中沒落,甚至是消失。”他的用意兄長明白嗎?
在這兄弟情義方面,他是傻了點,給李承恩糖吃,而非鐵鏈,要是以前,他可能會將李承恩逐出家門,就算沿街行乞也不收留。
“哼!算你狠,西灣就西灣,它們是我的了,你不能插手。”聊勝于無。
他從沒打算經營那幾間鋪子,心里想著是如何從那里拿銀子,就算倒了也不關他的事,他照樣過他的日子。反正李家什么沒有,錢最多,大不了再另起爐灶,重開幾間新鋪子,他拿的本來就是他應得的那一份,他還嫌少呢!
鬧了鬧,李承恩終于得了便宜的離開,李承澤沒說什么,反倒是從頭到尾站在一旁的李怒為主子抱不平。“二少爺,要是妍姑娘曉得你給了大少爺好處,她肯定會給你不少排頭吃!
他提醒主子。
“啊―這個……呃,你千萬要保密,不能告訴妍兒……”一提到葉妍,先前說得頭頭是道的李承澤忽地肩膀一縮,表情顯得有些驚色。
“跟我說什么呀?”
一陣嬌柔的嗓音突至,就見身長六尺的大男人驚跳起來,一雙眼無助得很,眨呀眨地迎向一雙繡著雙燕戲蝶的嫩粉繡鞋……
李怒說得一點也沒錯,快氣炸的葉大姑娘不僅給“傻過頭”的李承澤一頓排頭吃,還指著他鼻頭大罵一個時辰,最后還擰起他耳肉,罰他抄寫“我以后再也不敢自做主張了”三百遍。
以一個微不足道的貼身侍女來說,她的氣勢根本是大過主子,沒有一點卑微恭敬?伞笆芎φ摺睕]說話,甘于受罰,樂在其中,旁人哪有置喙的余地,只好裝做無視地任由葉妍坐大,管起自家的二少爺。
而葉妍也氣惱自己,那是人家李府的家務事,她一個外人憑什么插手,就算真讓人敗光了家產,那也是李承澤活該,誰叫他傻得割肉喂鷹!可想是這么想,她又無法撒手不管,天生愛管閑事的個性害慘了她,讓她氣悶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