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臺北——
春天,風和日麗的周休二日上午時分。
“沙發擺在客廳的中央,地毯再鋪上就可以了,頂樓的休閑椅也幫我搬上去。”楊以諾指揮工人將最后一批家具搬進了新居。
“是!惫と藗円灰话凑账f的擺放物品。
二十七歲的楊以諾已是上海知名服裝及家飾品牌的設計師,可說小有成就。
她蓄著一頭波浪長鬈發,如畫的眼眉流露著一抹從容和自信,豐盈的唇略帶微笑,給人親切的感覺。骨架纖細的她,穿上自己設計的白色春裝,本身就是品牌的最佳代言人,加上她介于成熟女子和少女之間的氣質,天生的魅力總讓人想多看她一眼。
而她買下的這座位在淡海小區、五層樓嶄新雙并別墅,是她的好友發哥先在網絡上找到的。
發哥本名柯鴻華,華的發音類似“發”,所以大家都叫他發哥。
他大她十歲,是她二嬸的侄子,傳說中的富二代,專長是投資,四年前就是發哥出手買下瀕臨倒閉的寶萊紡織才救了她一命。
這些年來她雖人在上海,他也時常跟她聯系,甚至到上海時都會找她一起喝茶吃飯,因此她一直都將他當成自己的大哥。
最近發哥計劃以自家生產的布料,推出一系列服裝和家飾,想要借重她的長才,聘請她回臺灣,到寶萊紡織擔任首席設計師。
發哥對她猶有再造之恩,她很樂意相挺,爽快地答應了,但她回來臺灣總是得有個落腳處,發哥便熱心的幫她物色房子。
當發哥跟她說這個巴洛克式建筑的小區占地寬廣、景觀又有多美時,她立刻上網看了一下實景拍攝,發現從屋子的客廳望出去就是碧草如茵的大庭院,圍墻外還可以看見海面波光如鉆石般閃動。
由于是雙并式建筑,最頂樓的大陽臺是兩戶相連,但可以眺望悠悠海景,這對身為服裝設計師的她而言或許可以發掘出更多靈感。
而且這里遠離塵囂,還有保全管理出入口并負責小區巡邏,可說是完美的居住環境。這是她離開臺灣四年后,第一次回來定居,買房當然要慎選嘍!
除了喜愛這里的風景與環境外,安全也是一大考慮,她打算讓四歲的兒子桐桐先熟悉環境后再去上幼兒園,若是她白天到公司上班,把桐桐交給保母小梅帶,就算只有兩人在家,她也比較放心。
這些年,她一直待在上海工作,因為在四年前,臺灣曾是她的傷心地……
當年,她父親經營的寶萊紡織一夕之間陷入財務危機,父親因此一病不起,更被突發的猛爆性肝炎給帶走,留下大學剛畢業的她和不曾處理過公司事務的媽媽面對公司即將倒閉的窘況。
她和媽媽除了得應付銀行天天追三點半,處理著最惡劣的財務狀況,還得承受金家退婚的無情打擊——
她剛從F大畢業,本來計劃等未婚夫金世杰回國后就準備結婚,一輩子過著幸?鞓返娜兆印
她深深地愛著他、信賴著他,他們是彼此的初戀,也都很珍惜對方。
但婚禮還沒開始籌備,現實就已粉碎了童話。
當她家境陷入艱困之際,她曾想告訴金世杰,但他手機卻一直處于關機狀態,透過電子郵件寄信也不見他回復,她甚至直接打電話到他法國的辦公室,可他的秘書總說他在忙,即使她留了話,他也從來沒有回撥給她,她用盡各種方式想聯絡上他,對方卻全然沒有回音。
而他的父母竟在那時上門要求退婚,因為他們認為楊家已經沒落,雙方門不當戶不對,金家不愿受到楊家的債務拖累,他們未來的媳婦必須是可以令金家如虎添翼的女子。
“世杰……為什么不回國后再自己來跟我提退婚的事?就算他不要我這個未婚妻,也應該當面跟我說一聲才對。”她猶記得當她苦澀地問出這句話時,還不忘提醒自己不要表現出內心的脆弱。
當時她的心痛楚難當,好想立刻見到遠在法國的金世杰,當面問他為什么突然不要她?
他們的愛情難道禁不起考驗嗎?
她實在難以相信他會在她家陷入危機時,突然決定退婚,他們兩人在一起那么久,以她對他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種勢利眼的人。
“這種事他也不想當面跟你說,因為……”金世杰的父親金哲輔欲言又止,面有難色。
金哲輔平時總是身穿三件式西裝、戴著金邊眼鏡,一派成功商人的精銳氣勢,難得見他支吾其詞。
“因為什么?”她想弄明白。
“世杰他分身乏術啊!不瞞你說,我們帝國集團和妝彩公司從一年前就在談合作案了,日前已經敲定要長期合作,剛好妝彩公司的林晶玉小姐人在法國,世杰這些日子都在和她培養默契呢!老實說,我們是覺得林小姐和世杰很相配,所以趁這機會請你高抬貴手放了我們世杰,讓他有更好的選擇。”溫賢淑回答道。
溫賢淑是金世杰的母親,她穿著高領長衫、長窄裙,包包頭梳得一絲不茍,坐椅子只坐三分之一,貴婦的優雅姿態和氣質自然流露,但眼眉間的不耐也很明顯。
“什么?不可能!彼龑嵲陔y以形容心里的震撼,更難以相信她深愛的男人有一天會為了別的女人背棄她,而且是在她最需要他支持鼓勵的時候。
“這是前兩天林小姐和世杰一起吃飯時的合照,你看了就會明白了。”溫賢淑拿出手機,打開照片,拿給楊以諾看。
楊以諾見到手機里的林晶玉和金世杰坐得好近,臉上滿是甜蜜的笑容,她的心頓時化為碎片,墜落在漆黑的深谷里……
“以諾啊,其實世杰也認為能娶到林小姐,對他及公司未來發展都有極大的幫助,你知道妝彩公司和帝國集團要是能夠連手,那就是獨家獲利了,他自己不好跟你說,才由我們出面,請你別再找他了,那只會對他造成困擾。你也知道,以你家現在的狀況并不適合婚嫁,但我們可不能繼續空等下去,何況世杰都二十七歲了,他為了等你大學畢業都已經等了四年,一個人有幾個四年好等呢?他知道自己必須以事業為重,我們也希望他快點成家立業,好的姻緣是可遇不可求的呢!你就行行好,別再拖累他,放了他吧!”溫賢淑好言好語的想勸退她。
“當初訂婚的禮品我們不會要求你退回的,你放心!苯鹫茌o接口道。
一瞬間,她的心揪疼到讓她無法發出聲音,就怕一出聲,她會脆弱地在他們面前哭出來。
她從沒想過,原來金世杰是那么市儈的人,原來他是故意不回信,故意不接她電話,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不要她了……
她對他失望透了,也很心寒。
“不,既然退婚了就全拿回去,我一樣也不會要!彼牭阶约何⑷鯀s堅決的對他們說,并當場取下手指上的白金戒指放到桌上還給金家。
“對,我們一樣也不會要,你們拿回去,趕快走,我女兒容不得你們這樣隨便糟蹋她,我們也不需要你們這種親家。”她的母親梁秀月在一旁倒是氣哭了,握著她的手,為她感到不值。
楊以諾心底十分自責,她不想讓媽媽跟著她難過,父親去世、公司面臨倒閉,現在她又無故遭到退婚,對媽媽來說絕對是加倍的打擊,但媽媽還是心疼她,甚至護著她。
她看著媽媽抹去淚水,堅定地起身走到客房,拿出當初訂婚時的聘禮,全數奉還。
“那就這樣了!苯鹫茌o見事情有了結果,立刻起身,要隨行的司機提走那些聘禮。
溫賢淑則拿走那枚訂婚戒指,夫妻倆從容離去。
人走了,客廳空了,突來的寂靜讓楊以諾悲從中來。
“哭吧!哭一場會好一點!蹦赣H梁秀月坐到她身旁,摟著她溫柔地安慰。
“媽!我有做錯什么嗎?怎么會這樣?我實在不敢相信世杰是這種人,我以為我們彼此相愛,都在一起四年多了,他怎么會突然愛上別人,而我竟然成了他的絆腳石……”她的眼淚終于潰堤,她倒在母親懷里,哭喊出遭金世杰悔婚的悲傷和羞辱。
“以諾,時間不能證明什么,既然金世杰不守承諾,勢利又無情,根本也不值得你留戀。”梁秀月安慰著,又氣又替她心疼,最后母女倆抱在一起痛哭。
在她人生最悲痛的時候,她不只得決定自己未來的出路,也得決定如何處理父親留下的寶萊紡織。
她沒時間流淚,無論如何她要堅強起來,她絕不會忘記今天金家帶給她的羞辱,有朝一日她要金家對她刮目相看!
她換了手機號碼,并打算從此忘了金世杰。
隔天,她的二叔楊廣宏正好從大陸趕回臺灣。
二叔是她父親的親兄弟,在大陸經營制衣廠,早在得知她父親公司財務困難時,就已經積極地幫忙找尋愿意接手寶萊紡織的人,后來父親突然病逝,二叔便專程趕回臺灣幫忙處理后事。
當二叔協助她處理完父親的后事,便和二嬸的侄子柯鴻華——也就是發哥,取得了聯系,發哥表示愿意買下紡織廠。
短短半個月內,父親安葬了,房子和公司全賣掉了,債務得以清償,但她也已是身無分文,一無所有了。
“以諾,到上海來發展吧!你專長是服裝設計,二叔可以在生產線、通路還有資金上幫助你,等你以后賺到錢再還我就行了。”楊廣宏建議。
“我去!彼敃r正想遠離臺灣,不想繼續陷在被金世杰背叛的陰霾中,因此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之后便和媽媽一起搬到上海,租了間公寓當住家和工作室,開始埋首工作。
她創立了自有品牌,設計的時裝及家飾商品,推出后極受市場歡迎。
但兩個月后,她一度因過度疲勞昏倒送醫院,檢查后才發現她竟已懷孕五個月了。
她以為是自己心情不佳所以月信才遲遲不來,原來是懷了金世杰的孩子,照時間推算,她懷孕的日子應該是在金世杰出發到法國的前一天。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在一起。
“拿掉吧!以后你若遇到喜歡的人,這孩子會是累贅,若生下了,金世杰又不會認賬,不管怎么想,對你或對寶寶都不好,不如不要了。”母親梁秀月握著她的手,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她,不忍她被羞辱還懷了金家的骨肉,從多方面為她著想。
“媽,我這輩子都不會嫁人,寶寶也不需要金世杰承認,我只想留住肚子里的孩子,他總是生命,不能不要,我相信我養得起這孩子!彼鶝龅臏I順著蒼白的臉滑到枕頭上,她根本不想讓金世杰知道她懷有寶寶,他既然不要她,就沒有資格要這孩子。
她已經不愛金世杰了。
她恨透他了。
“哎!這……要是你真拿定主意的話,就由你吧,我能說什么呢?就像你說的,寶寶總是個生命!蹦赣H不再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