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十分進更衣室,換好西裝。
七點二十五分,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洗好切好的水果蔬菜放進果汁機,打爛、喝掉、清洗杯子和機器。
七點三十五分,走出家門。
七點五十五進入辦公室,他的秘書已把今天的行事歷放在桌面上。
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他盡可能維持同樣的生活規律。
這個男人叫做嚴幀方,他做事一絲不茍,有著高度的秩序性,他的腦袋規律,邏輯清晰,沉穩而冷靜、沒有過多的情緒,每天重復著同樣的事情,從沒有過厭煩表情。幾乎沒有人見他笑過,而碰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他也不會對人大聲咆哮,但是往往幾句冷冷的話就能把人戳得心驚膽跳。
他一針見血的功力很高超,沒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搞鬼卻不被發覺,有人說他是機器人,但這種說法并不正確,因為他比機器人更機器,機器人還有器械故障、需要維修的時候,嚴幀方并沒有。
他出生在財團家族,從一出生就受著接班人的教育,從吃喝睡眠到言行坐立,都有專門的老師指導。他不知道什么叫游戲,不知道多數人的童年并不是在書桌前面渡過,更不知道十歲的孩子可以不必學習財經資訊。
當然,他也像其他小孩一樣學鋼琴、小提琴,只不過學習那些的目的不是為了培養音樂興趣或氣質,而是要提升他的感受力與專注力,以便在其他的學習頂目上有更精優的表現,他也補英文和說話課,但他學的英文單字有七成是商業用語,而說話課的主要目的,是學會面對群眾演講。
他比一般小孩優秀,這點并非反應在智商數字上,事實上,他的智商和普通人差不多,但環境不同、教育方式不同,造就了他與眾不同的性格與能力。從小,他便學習著不屬于自己年齡該懂的知識,未曾反抗過,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從四歲到二十歲,他的世界只有無數書本和來來往往的家庭教師。
沒錯,他連背書包上學去是什么感覺都不太清楚,更別說理解與同學喧嘩哄鬧、調皮惡作劇的感受,這樣的生活方式,培養出今天的嚴幀方。
當然成長過程中,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他曾經問父母親,為什么鄰居哥哥姐姐需要去上學,他卻不必?
嚴幀方的父母是這樣回答他的——你為什么要跟其他人一樣,將來他們都是你的手下員工,如果你和他們一樣,憑什么領導他們。
就這樣,他沒有朋友、沒有同儕、沒有競爭對手,更沒有可以分享心事的人,如果他知道心事是什么東西的話。
他的父母親有沒有后悔過?
有,在去年嚴幀方的父親一場大病、差點去世時。
他們發覺兒子居然不會傷心難過,雖然他把公司和醫院所有事處現得井然有序,沒有讓哪一邊亂了套,甚至他連最壞的結果都計算好,開始讓秘書接洽殯葬業者,但是,那種拎血的處理方式太教父母傷心。
冷血是領導者很好的特質,他們成功地培養出一個領導者,卻沒想過,自己要不要一個冷血的兒子?他們教會了兒子的專業知識與技能,卻沒好好教育孩子的感情發展。
十一點十分,他離開辦公室,準備進入會議室。
員工們早已排排坐好,整個房間里面鴉雀無聲,每個人都正襟危坐,目不轉睛地看著桌面上的資料,預測自己上臺報告時,會被抓到什么問題,那感覺很像回到大學時期在教授面前做報告,偏偏在座的“同學們”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
葉組長有點坐立難安,夏日葵還沒有回來,她請假兩個小時,出公司前還信誓旦旦一定會在會議之前回來,現在呢?他已經打了將近二十通電話,從不接到直接關機,這家伙是故意要他好看嗎?
他很緊張,以前總經理提問時還有夏日葵做后盾,她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資料讓他回答總經理的質問,現在……他有尿失禁的危機感。
一不小心,原子筆從他手肘邊滾下去,他舉起五根手指輕輕貼在額際,對大家做出抱歉表情,然后歪下半邊身體,撿滾落在地面上的筆。
這時,一陣開門關門聲,葉組長的右手還沒摸到原子筆,視線已經接觸到進門的嚴總經理,瞳孔瞬間放大,冷氣明明很強,他卻嚇出一身冷汗,臉部表情倏地僵硬,他加大動作,手指一掃……呼,老天爺保佑,筆找到了!
他飛快把筆拿起來,端坐身子,僵直脊椎,迅速把表情定位于零度C狀態。
嚴幀方坐下后開口,“請各部會報告這個星期的工作進度。”葉組長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兩條腿還在發抖,他回想自己照著夏日葵的資料,自信滿滿地念出“上個月的營業績效上升了百分之四”的時候,笑容還掛在臉上。
沒想到總經現不咸不淡的丟出一句,“上個月這兩千戶的行銷新廣告推出時,葉組長曾經拍胸腩保證,本月的業績定會上升百分之五.請問還有百分之一去了哪里?問題是出在行銷企劃,還是營業部員工?”天壽,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組長,總經理怎么把他的話記得那么清楚?那已經是上個月的事啦,他連昨天晚餐吃什么都研得……他又不能回答上個月那句純粹是夸大的屁話。
都怪他太得意忘形,一不小心想到組里有超級戰將夏日葵,才會夸下?,誰知道……誰曉得……夏日葵是對的,他說出這句話時,她就面帶遺憾地告訴他,“葉組長,下個月你死定了!”她的話果然應驗了,嚴總經理的話又在他腦袋里晃過,晃得他全身發軟虛脫。
他說:“葉組長是公司的老將了,應該很清楚,六個月沒達到公司要求的業績……”知道、知道,輕則扣薪,重則降職,在這一行里,競爭是家常便飯,隨時隨地都有人想踩著他的頭頂往上爬,難怪他頭發禿得那么兇。
他無奈地垂下肩膀,江組長走到他身邊,望了他慘白的臉色一眼,轉頭看向電梯上方正在朝上攀升的燈,口氣很酸。“怕什么,才一個月沒達到標準,下個月補回來不就得了,反正你們那組有個超級戰將。”葉組長不以為然。“超級戰將?你以為組里有她,我的日子比較好過?”
“錯!我天天都作惡夢,夢見她一腳把我踹下來,坐到我的位罝上耀武揚威,你沒看見我巴結她的樣子,我是把自尊驕傲通通丟到地上踩。她請假,敢說不,她說一定回來開會,結果呢,我怎么打電話她都不接,她是故意讓我在總經理面前難看,她根本是想使心計把我換下來!”
兩天后,在葉組長的苦臉已經接近深宮怨婦時,夏日葵終于出現了。
當他走進辦公室、視線與夏日葵相觸那刻,他猛地倒抽一口氣,雙眼暴睜,好像看到民族救星,幾個輕快的小跑步,他沖到夏日葵面前,也不管會不會被指控職場性騷擾,一把抱住她,語帶哭聲。
“阿葵,你終于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有救了!
“組長、組長……”個職員輕戳他的背。
葉組長松開夏日葵,轉過身,發現是菜鳥小趙在阻止自己的溫情攻勢,想也不想地瞪他兩眼,咆哮大喊,“叫什么叫,就是你,你專門拖垮我們這組業績,現在都幾點了,為什么還不到現場去?!”小趙縮縮肩膀,面帶尷尬地指指夏日葵桌上的紙箱,壓低音調說:“葉組長,夏姐在跟我交接工作!毙≮w悶悶地低下頭,在心底對葉組長破口大罵。
葉組長是個現實鬼、骯臟鬼、倚老賣老的非回收垃圾!他只會搶下屬的業績和功勞,只會成天到晚是超級戰將的屁股,以為好話說盡,就;能小小地沾上人家一點光,可……屈啦,誰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
夏日葵看不過他的行徑,深吸氣,走到組長桌上,拿起剛放上去的辭職書,交到葉組長手上,皮笑肉不笑地說:“組長,我不干了。”
“不干了!為什么不干?”他的聲音陸然提高十六度,夸張的者喉嚨里發出海豚音!澳恪⒛阍谏鷼鈫?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上個月的業績獎金是少算了一點點給你,不然這個月,我一定在你的薪水里補齊,好不好?”夏日葵當然知道他在指什么,上個月她說服一對老夫妻買下一戶四十坪公寓,葉組長走過來說有客戶指定找她,她只離開十分鐘,老夫婦就在組長的手里簽下契約書。
他搶走她的業績,她氣得當場罷工,拿了包包跑到外面喝咖啡。
葉組長嚇到了,開始奪命連環CALL,她理都不理,還跑到江組長那里,有意無意表達自己想轉組的意頭……后來那戶公寓的傭金,他們五五分帳。
“不必,合約是組長簽的,我拿一半,夠了!彼裉靵恚菫榱怂H涡,而且是那種“永遠不回頭”的任性?
“阿葵,你擺明是在對我生氣嘛,你已經二十八歲,應該成熟懂事了,職場生涯嘛,多多少少會碰到一些不順心,當初組長也是這樣熬過來的,我敢保證,不管你到哪里上班都一樣,何況你已經生氣兩天,也夠本了,那天你還在會議室里放我鴿子,我有對你發火嗎?沒有嘛!”
“好吧,以前組長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我在這里鄭重向你說對不起,保證以后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如果有什么看不慣的,你好好說,組長一定馬上改,求求你,不要鬧脾氣、不要辭職,好不好?”原來自己有這么重要啊,過去被他壓成這樣,還以為自己無足輕重咧。
她微笑退開兩步!叭~組長千萬別說對不起,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很抱歉,沒辦法再為公司效力,我不是發脾氣,只是有私人原因,非離職不可。”
“你真的非辭職不可?”他的眉頭擠壓出一個痛楚的表情,想把夏日葵的同情心給擠出來。
很可惜,在過去幾年,她的同情心已經被他迫害殆盡。你會同情戕害你、打壓你,有利用價值時給你呼一呼,沒利用價值就把你踢到旁邊當看門狗的男人嗎?
當然不會!她又不是割肉喂鷹的佛祖,何況她現在有比同情葉組長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對。”
“是不是有人控角?”
呵,簡單的人、簡單的頭腦,他的腦袋回路能不能再復雜一點。
她沒回話,他自顧自往下說:“阿葵啊,你要想清楚,我們公司在業界里算是最大家的,辭了這里,別的公司哪給得起這么好的福利?”夏日葵微笑,面帶無奈地拍拍組長的肩膀,她無法和大象談論蘇格拉底,無法說服獅子吃素對地球的意義,同樣的,也無法說服淺薄無知的組長理解她的“組長,我已經把手邊的資料和工作交接給小趙,我先走了。”點點頭,她抱起紙箱往外走。
“不要……阿葵不要走、不要走……”葉組長奪下她的紙箱,扯住她的手臂,滿臉的京戚。
她用力吐氣,把葉組長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掰開!敖M長,我非走不可!
“阿藥,看在我們相處多年的分上,就算要走,你……你多留半年,幫我好好訓練組里的員工,把你的售屋秘訣教給他們再離開,好不好?”
“哪有什么秘訣,不就是組長常常掛在嘴邊的,熱誠、專業、勤奮不懈……我都是照組長教的做啊!彼f得很天真,旁邊的組員聽見,連忙捂起嘴巴偷笑,如果賣屋的秘訣只有夏日葵說的那幾點,每個人早就都是超級戰將了。
“三個月!求求你,我知道半年太強人所難,三個月就好!
“不行!彼缺鸺埾洹
“兩個月?”葉組長哭喪著臉捉住她的手哀求。
“對不起!
“一個月……”他絕望地大喊!鞍⒁彤斈銏蟠鹞业奶釘y之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