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午后,倪語霏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正想早退去看看靳煒烈的情況,卻在辦公室門口遇到前來找她的父親。
“爸。”
“你要出去?”見她身上白袍已脫去,且背著包包,倪奎量微訝的問。
“我剛忙完手邊的工作,想去看看我那位出車禍的朋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眲傁朐缤司捅桓赣H抓到,她也只能老實坦白。
“你那位朋友既然家人不在身邊,怎么不干脆住院?這樣你也不用昨天才住在她那里照顧她,今天又要抽空去看她!蹦呖恳恢碑斉畠旱呐笥咽桥。
“他不喜歡醫(yī)院,勉強他住院只會讓他心情惡劣,無法好好養(yǎng)傷,我撥點時間探望他沒什么,而且這樣我也比較安心。”
她說的是實話,唯獨心里掩蓋不了一縷心虛。昨天因怕爸媽反對她去照顧一位陌生大叔,她于是佯稱對方是她朋友,且未提及他的性別,讓爸媽以為是她的女性友人。
不過提到昨天,她其實有些意外大叔會讓她在他的住處住下,因為當兩人用完晚餐,她表示他出車禍的首夜需要特別留意,她要留下來照顧他時——
“我不需要你留下照顧我,這里不給住,你馬上給我回去。”
大叔如她所料的一口回絕。
“是喔?可是現(xiàn)在很晚了欸,我開車回去也許一個不小心會出意外,就算搭車也可能遇到壞人,遭遇不測……”
“倪語霏!誰教你胡亂詛咒自己?”他板著眉眼喝斷她的口無遮攔。
她沒承認自己的確是冒著一語成讖的忌諱,賭他妥協(xié)的可能,還很認真的回話,“如果大叔堅持要趕我走,我離開就是了。只是現(xiàn)在真的很晚了,社會治安也確實不怎么好,加上人有旦夕禍福,什么時候會出意外沒人料得準,你真的不擔心我在回家的途中出事?”
“你……可惡!就只準你住這一晚,明天就得離開。”大叔咬牙切齒的妥協(xié)。
“好,只要大叔今晚沒有頭痛等其他癥狀,明天一早我就離開!彼有Φ某兄Z。
她原以為大叔說什么都不會讓她留下,沒想到他最后還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做出讓步。這個大叔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倪語霏因回憶而在心里微笑。
“既然這樣你就去吧,醫(yī)院有什么重要事爸會處理,你記得在六點前回家就好!
“有事嗎?”他們家沒有門禁時間,爸今晚怎會叫她早早回家?
“爸的一位醫(yī)界前輩盧老今天生日,邀請我和你媽去參加他的慶生會,我希望你一起出席!边@正是他來找女兒的目的。
“爸犯規(guī)喔,當初我答應接下副院長的職位,唯一條件就是不出席那些應酬宴會,再說盧老是邀請你和媽,我這個后生晚輩沒必要去湊熱鬧。我去看我朋友嘍,拜拜!
話一說完,隨即落跑。她對那些需要和人虛與委蛇的應酬不感興趣,還是趕快閃人,免得被老爸逼著參加宴會。
“語霏!”倪奎量沒來得及喊住女兒,她一溜煙已消失在走廊轉角。
這孩子,他叫她一起出席宴會,是希望她能和盧老的孫子認識認識,再從中撮合兩人,她跑這么快做啥?看來只有再找機會撮合這兩個年輕人了。
開車來到靳煒烈任處附近的巷子,不經(jīng)意瞥見他拄著拐杖的身影,倪語霏疑惑著他怎么沒在家養(yǎng)傷,而拖著傷腳跑出來。
降下車窗正想喊他,卻見他一拐一拐的走向一對抱著啼哭嬰兒的夫婦。
納悶之余,她索性將車?柯愤,下車走向他。
“你們說你們的孩子連續(xù)發(fā)燒好幾天,看了兩位醫(yī)生都沒效,能不能告訴我醫(yī)生的診斷,也許我能提供點協(xié)助!苯鶡樍铱聪虮еs莫七、八個月大嬰兒的婦人說道。
他出來透氣時,無意間聽見這對鄰居火婦憂心的討論著孩子的情況,煩惱該送哪家大醫(yī)院看診比較好,他原本無意理會,可聽見小孩的啼哭聲,他咬牙掙扎許久,還是上前一問究竟。
離他身后兩步遠的倪語霏聞言不由得停住腳步,別人的小孩生病,大叔要如何提供協(xié)助?
“你是醫(yī)生嗎?”小孩的父親戒備的提出疑問。
“看來你們并不需要幫助!睂Ψ綉B(tài)度雖是人之常情,但聽到憎惡的字眼,他微踅腳跟就要轉身。
“等一下!”孩子的母親急忙喊住他,無法顧慮那么多的說:“我兒子一直發(fā)燒,醫(yī)生說是感冒,服了藥卻無效,眼睛發(fā)紅、身子也起疹子;第二個醫(yī)生說寶寶身上的疹子是藥物過敏引起,紅眼睛是腺病毒,但是吃了藥,癥狀還是沒有好轉!
聽完她焦急的敘述,靳煒烈小心的檢視小嬰兒的臉,翻掀他胸前衣服,繼而檢視他的手腳。
他那專注的神情令朝他再走近些許的倪語霏再次怔住,大叔雖未穿醫(yī)生白袍,但他那份專注細膩的神情與架式,儼然像極專業(yè)的醫(yī)生。
“由寶寶的癥狀來看,有很大的可能是川崎癥!苯鶡樍页练(wěn)的做出判斷。
倪語霏一眨未眨凝望著他的雙眸里,盈滿訝異,大叔竟然說得出專業(yè)的醫(yī)學病名?
“嗄?什么?”小嬰兒的父母一臉茫然。
“這是種好發(fā)在五歲以下幼童,但很少出現(xiàn)在一歲以下嬰兒身上的疾病,因此很容易被誤診,不過從你們的孩子發(fā)燒多日、結膜炎、草莓舌、皮疹以及四肢肢端紅腫的癥狀,應該是川崎癥沒錯。趕快送小孩就醫(yī),如果確定是川崎癥,給予免疫球蛋白治療,將會慢慢痊愈!
夭妻倆面面相覷,他們沒聽過這個病,不知該不該相信。
“把寶寶送到倪氏醫(yī)院去!
這聲音……靳煒烈轉頭望見倪語霏,十分驚訝她怎會在這里。
“我是倪氏醫(yī)院副院長,會通知急診室你們的寶寶可能感染川崎癥,會有小兒科的醫(yī)生過去會診,你們趕快送寶寶去醫(yī)院,別延誤治療時間。”瞧出兩人的質(zhì)疑,倪語霏收起對靳煒烈如同醫(yī)生的專業(yè)判斷的疑惑驚詫,上前遞了張名片給兩人,催促他們趕緊送小孩就醫(yī)。
看見她的名片,夫妻倆的疑慮頓消,向她和靳煒烈道過謝,不再猶豫的送兒子去醫(yī)院。
倪語霏以手機和醫(yī)院聯(lián)絡完,松口氣,立即扶住靳煒烈的手臂,“大叔,你的踝骨判傷不輕,該待在家里休息,怎么跑到外面來?”
“我已經(jīng)在家休息一個早上,再不出來透透氣,會悶壞,這個時間你為何會在這里?”只顧著問問題,他忘記抽回被她扶挽的手。
“想到大叔也許有什么事需要幫忙,我就抽空過來了!
靳煒烈胸中一震,眉心卻輕凝,又來了,為何她每回坦然直率的關心,總讓他心底有著柔軟溫暖的悸動?
“昨晚我就說過,你不用把我要你當特別看護的事放在心上,不必再履行那個承諾,當然也不必再抽空來看我!
昨天擔心她為了留下來照顧他所做的自我詛咒會成真,他妥協(xié)答應讓她住一晚時,便做了她不用再當他特別看護的聲明。
為免他的心緒總是吊詭的因她起伏,他有必要再提醒她一次,免得她仍當自己是特別看護,老是出現(xiàn)左右他的情緒。
“我記得你說過的話,但我們是朋友,我來探望你很正常。”
拜托,他有答應要和她當朋友嗎?難道被她當“大叔”,所以他們有代溝?
有預感和她爭論這個問題無用,靳煒烈選擇拄著拐杖逕自散他的步。
“大叔——”
“我還想走走,你別想阻止我!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阻止你沒用,我是想問,你怎么曉得川崎癥,還看得出它的病癥?”既然他想透氣,她干脆陪他散步。
靳煒烈眉頭微微皺起,盡量回答得若無其事,“這是常識。”
她啞然失笑,“大叔這么說可會讓很多人抗議,畢竟你所謂的常識就連小兒科的醫(yī)生也未必能于第一時間診斷出來。我也是聽你提到,才記起曾聽過這個疾病呢……不過大叔的過人常識,倒讓我想起一個人!
“什么人?”無意采究,偏偏嘴快的問出口。
“一個傳聞中很厲害的醫(yī)生!聽說英國有個被喻為‘醫(yī)界圣手’的醫(yī)生,不僅是個心臟科權威,本身更像部醫(yī)學百科全書,對任何疑難雜癥均能做出最精準的判斷,使病人接受適當?shù)闹委,我記得他好像叫……歐烈菲斯——”
“該死的別再說了!”
倪語霏整個人呆愣住,因為他震耳嚇人的怒吼,也因為他那對深眸里流泄而出的排斥與感傷。
她說錯什么話了?為何他這么生氣?又為何有著像受傷也像哀傷的眼神?
望見她受驚嚇的模樣,靳煒烈胸中掠過不忍,歉疚的想伸手拂碰她小臉,又怕情緒猶仍激動的自己會再失控吼人。
再凝視她一眼,他拄著拐杖走開,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等等!大……哎呀!”見他轉身走開,倪語霏急著留住他,不意腳下一絆,當場撲倒在地。
前頭的男人聽見她的低呼立刻回過頭,見她趴跌在地,頓時心驚的往回走。
“你沒事吧?”他語氣急切的問著正由地上站起的她。
“我沒事!崩仟N的拍拂身上的塵土,她尷尬的笑笑。
眼尖的瞟見她手掌的殷紅與手臂上七分袖外的擦傷,靳煒烈心口一陣莫名的緊窒,令他無法好聲好氣,“手都受傷了還說沒事?我的住處沒有醫(yī)藥箱,你趕快回醫(yī)院擦藥!
“沒關系——”她才說了句,就被轟回來。
“什么叫沒關系?再小的傷口都有可能細菌感染,你這個醫(yī)生不懂!”
“你先別生氣嘛,我是說我剛好為你準備了個醫(yī)藥箱,就在我車上,我不必回醫(yī)院擦藥!彼赶蜣I車,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嘀咕,她才受點小傷,大叔就要趕她回醫(yī)院擦藥,他自己出車禍卻不肯住院,這樣未免太雙重標準了吧。
“那還不趕快上車擦藥?”他說著就朝她的座車走。
見狀,她只得開門扶他坐上副駕駛座,再繞過車頭坐入車里,當她側坐著拿過后座的醫(yī)藥箱,靳煒烈馬上接過它放到儀表板上的置物臺上,熟練的取出鑷子、棉花和優(yōu)碘,二話不說的輕拉過她的手,開始為她消毒掌的破皮擦傷。
“多大的人了,走個路也會跌倒?幸好路上沒玻璃或尖銳物品,否則這下你就有苦頭嘗了!弊焐线哆缎跣酰謩艆s無比輕柔的為她清理傷口,就怕弄疼她。
而由于太專心在為她處理傷口,靳煒烈沒注意到自己看見她細皮嫩肉上的傷口,胸中始終纏著不舍與心疼,自然也就未去分析這份不舍心疼代表著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