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后
白家當家白錦霞鐵青著一張臉坐在正堂上,她如今是快四十歲的人了,但是因為保養有方,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和坐在她右手邊的大女兒,二十三歲的白佳音站在一起,宛若一對姊妹花。
“娘啊,這封信您翻來覆去都快看爛了,再看也看不出花兒來!卑准岩羧滩蛔¢_口!斑是和爹商量一下吧,只要不讓佳立看到就行了。”
“你爹那個老糊涂,還不是向著你妹妹的?”白錦霞提起丈夫袒護小女兒就有氣。
“怎么說爹也是在江湖中混過的人物,這種江湖事還是爹來做主比較好!
“什么事情要我做主?”入贅白家的于從云,當年是江湖上的快劍高手,如今雖然從江湖上半退了,但還是有早起練劍的習慣。
此刻他剛剛練劍完畢,擦著額頭上的汗珠,一邊進來,一邊笑說:“錦霞啊,咱們的佳立真是了不起,我這套從云劍法當年練了近十年才有所進益,她不過練了五年就已經有我當年七成的功力了!
“你還得意呢!她若是不練武功,也不會從小到大惹這么多的禍!你看,現在更好,居然驚動武林大會都給她下帖子了!
“武林大會給她下帖子?”于從云也吃了一驚,接過那張帖子看了一遍,又呵呵笑了起來!芭,原來是這丫頭上個月無意間殺了花飛香那個采花大盜,所以名聲在外。其實也沒什么,武林中總是對表現搶眼的武林新秀格外關注,讓她去開開眼,見識一下也挺好!
“絕對不行!”白錦霞斷然否決,“我不管她是姓于還是姓白,我白錦霞的女兒就是不能變成一個天天打打殺殺的江湖人!你無所謂,可是佳立還是要嫁人的,你讓她再這么混下去,有哪個婆家敢要她?” “佳音不是都還沒有嫁人嗎?”于從云辯解,“你怎么不為佳音發愁?”
“佳音和佳立又不一樣。”白錦霞瞪了丈夫一眼,于從云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后悔之下想再收回,卻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白佳音淡淡地接話!拔液图蚜⑹遣灰粯。佳立還沒有許過人家,我已經是死了一個未婚夫了,像我這樣不大吉利的女人,嫁不嫁無所謂,再說白家日后的家業還要靠我維持,要找男人也要找肯入贅的,這世上有幾個男人會心甘情愿娶一個年紀大,死過未婚夫,還必須入贅的女人?爹娘不必為我操心,我也沒想嫁人。”說完便徑自起身出去了。
“都是你! 好好的說佳音做什么?”白錦霞低聲罵丈夫。
他嘆息道:“我們這兩個女兒啊,性子真是大相徑庭,佳立是個粗神經,佳音卻是心思太重,要讓她們嫁得好,實在是不容易啊……”
于佳立現在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別人家的女孩兒如果到了她這個年紀,不是天天在閨中學著針織女紅,彈琴繡花,就一定是出嫁相夫教子了,但她偏與一般女孩兒有所不同。
身為白家的二小姐,她從不插手過問慶毓坊的生意,一天到晚不是閉門練劍,就是出游東岳各地,和許多江湖成名劍客稱兄道弟,坐談天下事,以酒論道,儼然像個男子。
今天她剛剛從外地回來,風塵仆仆,卻沒有急著回家,她知道一回家必然要面對娘那張難看的臉色,索性先躲到外面吃頓飽飯。
剛一進門,榮華樓的伙計就笑著迎上來,“于大小姐,您回來啦,在外面可好?這邊靠窗的位子給您留著呢!”
伙計嘴甜,讓她心情大好,順手丟給他兩錢銀子打賞!袄弦幘兀是給我來兩壺女兒紅,兩屜餃子,小菜隨便來個三五樣就行!
“您稍等,這就來!”伙計利落地應著,正要轉身去辦,一眼看到門口來了一輛馬車,又跑過去迎接!斑@位公子,是頭回來本店吧?要吃點什么?”
“水晶餃子還有嗎?”不疾不徐的一個男聲溫和拂來,讓于佳立忍不住回頭去看。什么人說話這么好聽?
站在馬車邊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看年紀不過弱冠,身材清俊高眺,一張臉秀雅無匹,竟是本地也少見的美男子,不由得讓她也呆住了。
伙計笑著回答。“公子也知道我們店里的水晶餃子最有名?您請進,這邊坐,餃子立刻到。”
那位年輕公子回身對車內說:“秋雁,下來坐坐吧!
車簾一掀,娉婷走下的是一個絕色女子,一身鵝黃的裙衫飄搖若仙,與這名年輕公子并肩而立,兩人竟如畫中人一般。
于佳立更覺得有趨,托著腮側頭去看。只見那兩人走到自己斜對面的一張桌邊,那男子還很體貼地拿出一方手絹放在女子要坐的椅子上,那女子才緩緩坐下。
見兩人這樣一番動作,她心中嫌棄,鄙夷地嗤了一聲,這聲雖輕,卻讓對方聽得清清楚楚。
那兩人同時抬頭看向她這邊,那女子不滿地堆蹙起秀眉,嘀咕一句,“我就說不要進來吃,這里什么奇怪的人都有!
居然還說她奇怪?于佳立暗中冷笑,又看了那男子一眼,想聽他怎么說,沒想到對方竟然也望著她,乍然對視上那雙深幽的眼,他彎彎的笑眼讓她的心頭坪然一動,記憶深處有什么東西被猛地撞了一下。
但那雙眼下一秒卻迅速移開了!斑@家店的水晶餃子一定要配店家自己釀造的老醋吃才有味道,京里是沒有的,如果帶走吃,味道也會差很多。 ”
原來是京里來的,難怪他們的派頭挺大。但京里來的又怎樣?皇親國戚來東川的可多了,也未必有他們這么愛講究!
又哼了一聲,她從筷筒里抽出一雙筷子,因為店小二已經送上來她最喜歡的水晶餃子了。
對面那兩人也沒有多等,她感覺得到店小二同時也給對面端上了一屜餃子。一屜不過十個,他們兩個人才吃十個?她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只見那女子從袖中拿出一個銀制細筒,然后擰開筒,拿出一雙銀制的筷子。
連筷子都是自備?這讓她更瞧不起他們的假干凈。
“真抱歉,公子,您想喝的女兒紅本店只剩下兩小壺,剛才已經被那邊的客人要走了,您看可不可以改別的酒?”
“這么大的一家店,連好酒都沒有嗎?”那女人不滿地說,“不喝也罷!你不是向來只喜歡喝茶,怎么這會偏要喝酒?”
“這里的酒有特殊的味道!蹦凶拥卣f,“店家,我不是要為難你,可不可以和對面的客人商量一下,請她讓我一壺酒?”
“這個……好吧。”店小二硬著頭皮來找于佳立,剛要開口,她頭也不抬地丟給他兩個字。
“免談!
好笑,她在外面奔波十余天,最想念的除了水晶餃子就是這家店的女兒紅,怎么可能拱手讓人?若是讓別人也就罷了,偏要讓給這么一對富家子弟似的人,她看著就煩,絕不會答應。
店小二知道這位大小姐脾氣古怪,不敢招惹,只好站在那里為難地對著那邊的公子攤開手,表示沒辦法。
沒想到那位公子思忖了一下之后竟站起身,親自走了過來。
“這位姑娘,在下冒昧打攪了!蹦悄凶雍寐牭穆曇粼谒媲绊懫,迫使于佳立不得不抬頭和對方對視,可一對上那雙幽沉含笑的眼,心中那種強烈的不安就又涌動出來,真是見鬼了!
“你不用開口,這酒我不會讓的!
那公子好脾氣的微笑道:“君子不該奪人所愛,但在下有許多年沒有嘗過這酒的味道了,多年來魂縈夢牽就是能與它重續舊緣,沒想到今天來的不巧,除了姑娘桌上這兩壺,店內再沒有多余的可以出售,所以希望姑娘能夠成全在下這場舊夢!
他文詔調的話是她平日里最不喜歡聽的,于是馬上搖頭,“不要,你和它有什么緣分我管不著,誰打擾我喝酒,就是和我過不去!
“你是怕我們不給錢嗎?”那名少女也走了過來,咱地甩下一錠金子,傲然地問:“夠了嗎?”
若是旁人看到這金子必然眉開眼笑,但于佳立是何許人也?從小到大家中看過的金銀財寶無數,早就看膩了,所以她只是冷笑一聲,理也不理,繼續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飯。
“秋雁,不要犯小孩子脾氣,讓人家笑話!
那公子輕聲對同伴說。
“總算還有個會說話的!庇诩蚜⒑毓緡,又故意氣對方似的喝下一大口酒。
“既然機緣不巧。在下便不強求了,姑娘慢用!蹦枪舆客客氣氣地和她告別,才拉著同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于佳立繼續低頭吃東西,心里就像是打了一場勝仗般的那么開心。
她吃東西向來快,三兩下就將兩屜餃子吃完,兩壺酒也喝得涓滴不剩,但是吃完喝凈之后又開始皺眉,自言自語地叨念著,“怎么忘了點盤芝麻拌--”
話音未落,桌上忽然擺上一盤芝麻拌筍絲,她又驚又喜,對面前的店小二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要這個?還是你聰明!前兩次來我都忘了點這道菜,小時候我最喜歡吃它,清爽可口,還有解酒功效!
店小二笑著搖頭!安皇切〉穆斆鳎悄沁吥俏还印c來送于大小姐您的!
聞言,她眉心擰起,直視向那位剛剛被自己給了個大釘子碰的年輕公子,原本端起那盤菜就想丟回給店小二,但是轉念一想,又從懷中摸出點散碎銀子!叭ィo那個公子,本姑娘不需要接受他的這份好意!
當店小二將那點銀子拿到那公子的桌上時,對方并沒有露出吃驚訝異的表情,只是微笑平靜地收下銀子,對她這邊點點頭,指了指那盤菜,溫和地說:“吃了它就不會被烈酒傷了胃!
于佳立忽然為之氣結,氣對方竟然好像很了解她,不僅可以看透她的吃飯習慣,還可以如此從容自若地為她安排這些讓她高興的事情。
她霍然起身,拿起佩劍,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依稀還聽到那個女孩兒的嬌慎!澳愀擅磳λ敲纯蜌?該不是看上這個假小子似的野丫頭了吧?”
她故意放慢腳步,想聽那公子怎么回答,但是卻一直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不知怎的,那雙永遠含著幽沉笑意的眼,像月牙一般似曾相識,又讓她不安地抗拒回憶。
甩甩頭,她走出了榮華樓,店小二牽來她的馬,她一躍上去,縱馬馳向白府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