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立把自己關在屋中,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是氣齊浩然突然回來,沒有事先給她消息?還是氣他如此光鮮亮麗地榮歸故里,對照著她的蓬頭垢面,滿身風塵,讓她太沒面子?
抑或許是氣他剛才在榮華樓的表現,明明是認出自己了,偏裝作不認得,讓她還傻傻的被瞞在鼓里?
或許她氣的還不只是這些,只是她一直沒有想到罷了。
正午時分,丫鬟來請她用飯,她賭氣說自己不想吃,連房門都沒開。
等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房門又傳來輕叩聲,兩長三短,帶著特有的音韻,讓她的心陡然勾了起來。
“誰啊?”她遲疑著問,又急促地低吼,“我不想見人!”
“小姐,我帶來的是糯米蒸糕和香酥菜團,你真的不要吃嗎?”那清澈如水的聲音透過門縫飄進來,兩道菜名就像有奇異的魅惑力似的,讓于佳立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拉開房門。
齊浩然托著食盤站在門口,微笑看著她,一下子,她恍惚覺得他們還是兒時的樣子。每次她和爹娘拌嘴吵架,賭氣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他就會偷偷從廚房拿這兩道她最喜歡吃的甜點來討好她,而她一看到這兩道甜點,天大的煩心事也會丟到腦后去。
這一次。她沒有錯身讓他進來,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冷冰冰,硬邦邦地嘲諷!褒R大少爺親自給我送飯,真是不敢當!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用這樣不客氣的語氣說話,畢竟齊浩然并沒有做錯什么,但是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出溫柔驚喜的表情來。
他始終以微笑響應!奥犝f你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想來早上那兩屜水晶餃你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該肚子餓了。”
聞言,她惡狠狠地瞪著他!澳阍诘昀锞驼J出我來了,是嗎?為什么不說?”
“小姐沒有認出我來,我不知道該怎樣和你相認!彼p輕巧巧地就將責任推給了她。
于是她更怒。“你不會直接告訴我你是誰嗎?
我認不出你來,那是因為……因為……”
他嘆了口氣,“因為小姐已經忘了我的樣子了。 ”
“不是!”她斷然否認。
“那么,又是為什么呢?”他幽幽笑著,望進她的眼睛。
因為……畢竟過去那么多年了。她澀澀地想。
九年了,他們都已經長大,他不再是那個和自己身量相當的少年,現在的他,雖然依舊清瘦,但個子已經高過她許多,兒時圓潤的眉眼逐漸長開,鼻翼變得挺秀,眉毛更加俊逸,眼波柔如春水,連牙齒都比兒時還要白凈,除了笑時彎彎的眼形還可以找到兒時的影子之外,他早已不是當年的齊浩然了。
不過,真正讓她沒有認出來的原因,是她根本沒有想到吧。
沒有想到這個翩翩美少年會是兒時那個躲在自己身后的玩伴,沒想到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位佳人……“那個女人是誰?”她終于憋不住了。脫口就問,問完之后才恍然大悟自己這一天到底在氣什么。以前他只跟在自己的身后轉,別的女孩子絕不可能讓他多看一眼的。
但是這一回他卻帶了一個美麗少女,顯然兩人關系親密,非比尋常。九年的時間不僅隔斷了兩人的距離,還改變了她在他心中唯一至高無上的地位嗎?
難受,心頭好悶。
“秋雁嗎?”他歪著頭笑,“她是我的一個遠房表妹,一直在京城里住,這次非要吵著和我一起來東川看看。”
“看看?看什么?”于佳立蹙著眉心冷笑,“原來是你的青梅竹馬啊!人長得很漂亮,除了是你表妹之外,你們倆沒有別的關系嗎?”
齊浩然笑著反問:“小姐真的不要吃點心嗎?
我拿了這么久,有點累了!
她白他一眼,但還是接過食盤,轉身進了房內。
這間房間,以前他來過無數次,這一次重回舊地,齊浩然站在門口四下打量了一下,“小姐屋中好像變化不大。”
她回頭看他,“你站在門外做什么?”
他笑了笑,“你我不是兒時了,小姐的閨房不好隨便進,我就在門口等吧!
“你是變了,變得更加陰陽怪氣!”她不耐地回身來拉他,也不知道是她太用力,還是他早就在等著她的這個動作,所以他一下子就被她拉進屋里。
于佳立早已饑腸轆轆,所以看到點心就立刻大快朵頤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埋怨。“怎么也不帶點水果過來?”
他像變戲法似的立即從袖子中拿出一個橘子,遞到盤子上。
她見了,順手抽出自己的佩劍在橘子上劃了一個大口子,然后用力一扳,將橘子扳成兩半,留下一半給自己,另一半丟給他。
他接過那半個橘子,看了很久,忽然問:
“這幾年,你還是習慣這樣吃橘子嗎?”
以前他們上學堂的時候會各帶一個食盒,她的食盒里自然是很精細的小點,他的就差多了,但是他父親每次都會給他帶一個橘子或者蘋果之類的東西,說是從書上學來的養生之道,飯后吃一個才可以長壽。
有時候于佳立嘴饞,兩個人就分食一個,不好分的時候,她會找個小刀從中間破開,然后用力扳成兩半,一人一半,歡天喜地。
于佳立當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嘴里含著半口食物,含糊地說:“習慣了。不過就算切成兩半,最后也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吃掉!
齊浩然淡笑地看著她,看得她渾身上下不自在的看他一眼,“你這次回來是為什么?”
“交帳。往年都是我爹來交,今年爹不小心扭了腳,所以才是我回來,順便再帶一批生絲回去。京里的繡房現在急缺生絲。”
她忽然停下來,怔怔地看著他,“這么說,你馬上就要走?”
他的黑瞳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淡淡地點頭!笆堑,大概就停留幾天吧。
“聽說小姐經常在外面忙,不見得天天在家,我本來還以為這一次回來未必能見到你,如今見到了,心愿得償,這一次回來也就沒什么遺憾了。 ”
“你……”一口氣梗在她喉間,她很想發脾氣,卻無從發起。本來就是啊,他回來了,是為了公事,辦完了自然就要回去,她還想怎樣?
默默地吃著那兩個她最喜歡的甜品,卻頭一次食不知味,難以下咽,直到他端起已經空了的食盤,準備往外走時,她又脫口叫道:“你站住!”
齊浩然回過頭,“小姐還有什么事嗎?”
“不許……”
“再叫你小姐?”他一笑,“知道了。但是,可以叫你小姐的機會實在不多,就讓我多叫幾聲吧!
于佳立覺得,齊浩然這一次回來帶給她的震撼實在太大,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帶著鉤子,勾住她的心。
兒時的感情在很多人眼里不過是小孩玩家家酒,隨著年紀一大也就淡了,可是她對他的感情卻沒有如一般人所言漸漸淡去,反而一想起來就有種刻骨銘心的痛。
所以這一次與他重逢,她又是驚喜,又是羞愧,還有些惱怒。兒時那種霸占著他的欲望原來一點都沒有淡過,但是今時今日,又豈是當年讓她為所欲為的時候?
她在家里又悶了自己一天,齊浩然沒有再來,她很是失落。
終于捱到晚上該吃飯的時候,她也不好意思再賴在房里,要不然娘就會和她翻臉了。
走到前堂時,她聽見姊姊正在說話,說話的對象正是齊浩然。
“現在京里哪種絲裯賣得最好?”
他答,“這兩年京中的達官貴人們開始熱中于紗質的布枓,所以銀影紗和千鳥絲是賣得最好的!
“聽說你在京里辦了個彩蝶軒,專門出售釵環首飾?”
“是的。這些貴婦人或者小姐們買衣服時,總愛琢磨自己還要搭配什么樣的首飾,如果能同時賣些配套的首飾給她們,她們也會很樂于花錢!
“那試衣坊是怎么回事?”
“慶毓坊每年四季新制的衣服相當受夫人小姐們的喜愛,但是她們并不清楚自己到底穿什么款式合適,試衣坊里有各種款式可以讓她們試穿,喜歡的就可以訂制,或者當場買下。”
“你這些生意頭腦是從哪里學來的?難怪連京里的慶毓坊名號越來越響亮,連老店的生意也比以前好了許多。”白佳音的語氣雖然平緩,但聽得出來對他很是贊賞有加。
于佳立本想默默地走進去,但齊浩然一眼就看到了她,站起身微笑點頭!靶〗!
一直坐在旁邊興致勃勃聽他們說話的白錦霞,看到小女兒就皺起眉,“你這個丫頭,在外面瘋了這么多天;氐郊乙膊幌劝菀姷铮絹碓經]規矩了。”
“自家爹娘,還客氣什么?”她低聲回嘴,一屁股在餐桌旁坐了下來!澳愣歼@么大了,就算不能幫你姊姊打理家中事務,也該收收心,老老實實在家待幾天,否則怎么嫁人?到現在都沒有人上門提親,還不是怕了你白二小姐的惡名?”
于佳立不服氣地辯駁。“我有什么惡名?除暴安良也算是做壞事?江湖上沒人把我當惡人!”
“都是你爹把你慣壞了。女孩子家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但愿你將來的夫家是個厲害人物,能替我出口惡氣,好好地收拾你!”
“娘,你怎么不盼我點好的?”她氣呼呼地抓起一顆饅頭就往嘴里塞。
“吃沒吃相,讓浩然看了都要笑話你!”
她嘆了口氣!澳,你今天是看我橫挑鼻子豎挑眼,哪里都不好,該不是齊浩然回來了,就把你女兒比到地洞里去了吧?”
白錦霞哼聲道:“我就恨自己沒有生下浩然這么好的兒子!
聽見這話,于佳立氣得悶頭吃飯,再不說話,若不是不想當場翻臉和娘鬧僵,她真想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