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殊華……找過宇哥兒?”
聲調(diào)冷硬,一字一句如冰珠相擊。玄武肅穆地侍立一旁,不說話,也不表示意見,只安靜地等待主子令下。
他知道今日為主子帶來這消息,主子必有決斷,無須他提醒什么,主子也必然清楚孰輕孰重。
紅顏禍水,可不能為了一個女子令整個北境及鐵甲軍陷入險境。
待室內(nèi)只余他一人獨處后,傅云生才允許自己丟開兵書,蹙攏劍眉。
窗外一片琉璃白雪,今晨一早,朱妍玉見外頭積雪有幾寸厚,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要堆雪人玩,此刻想必與她的寶貝弟弟玩得正瘋。
若是真將宋殊華透過宇哥兒開出的條件放在心上,她該是不會再有這般閑情逸致堆雪享樂吧?
他相信她,不,應(yīng)該說是他想相信她。
相信她不會背叛自己,相信她決定跟隨自己是真心實意,相信他們之間那些小小的調(diào)情與曖眛都不是虛假。
宋殊華可以給她的,他也可以給。
只要她坦白地對自己開口,不說謊。
“朱妍玉……”傅云生抬頭望著窗外,目光悠遠,神情略微迷離。“你會怎么做呢?”
元宵節(jié)這天,朱妍玉號召田莊的下人們共襄盛舉,做了各種各樣的燈籠,一一掛上庭院屋檐,琳瑯滿目,五彩斑斕。
入夜,廚房煮了一大鍋熱騰騰的湯圓,眾人聚在廊下,一面吃著湯圓,一面賞燈猜燈謎,加上又有傅云生提供的金銀玉帛作為彩頭,更是競爭激烈,玩得不亦樂乎。
熱鬧的元宵節(jié)過去后,這個年也結(jié)束了,傅云生帶著一群人回到都督府,朱妍玉跟著住進了松柏園,傅云生親自發(fā)話,許她在書房服侍筆墨。
除了她以外,就連他的親衛(wèi)也不能擅自出入書房。
朱妍玉不明白為何傅云生給了自己這樣的特權(quán),他難道就不怕他放在書房里的那些機密文件與信函被她發(fā)現(xiàn)嗎?
據(jù)說傅云生自建了情報網(wǎng),每隔半月都會有來自各地的眼線細(xì)作送來機密軍情,若是你姊有辦法偷得信函,龍心必定大悅!
這是宋殊華托宇哥兒傳來的原話。
也就是說要她當(dāng)個間諜,向皇上告密。
皇上早就對傅云生有所猜疑,若是能抓到切實證據(jù),還她和弟弟一個良籍身分算什么?甚至連他們朱家整個家族都可能將功贖罪,起復(fù)官場。
只要她當(dāng)個告密者……
自從宇哥兒將宋殊華這番話轉(zhuǎn)告給她后,朱妍玉心情一直很忐忑,只是克制自己不去想,強顏歡笑,但如今,她知道自己到了該做抉擇的時候。
是繼續(xù)留在傅云生身邊當(dāng)個沒名沒分的女人,或是奮力一搏,為自己和弟弟求一條青云之路?
答案似乎很明顯?蔀楹我鲞x擇會如此艱難?
他相倌她,對她毫不設(shè)防,她的回報竟然是背叛他嗎?
她真能做到嗎……
姊,你真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了?
我知道姊姊都是為了我才委身于都督大人,可我不愿總要姊姊為我犧牲!宋七哥哥說,他可以保我們姊弟倆重見光明,我們不必再像這樣躲躲藏藏地當(dāng)個鼠輩!
是啊,誰能受得了一輩子隱藏身分,不見天日?
她曾經(jīng)立誓,這一世有了宇哥兒這樣的弟弟,她一定要好好疼他護他,好好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親情……
尋思至此,朱妍玉深深呼吸,寧定心神,端著茶盤,掀簾走進書房里間。
傅云生正在看信,分明察覺她進來了,卻沒反應(yīng),直到連續(xù)讀完了幾封快馬送來的機密信函,他才將信函收入一個古樸厚實的木盒里,落上了機關(guān)鎖。
那鎖據(jù)說出自一個手藝精湛的老工匠,精細(xì)而繁復(fù),尋常人即便有開鎖的鑰匙,不得要領(lǐng)也打不開。
傅云生就這樣當(dāng)著她的面,大大方方地落上鎖,鑰匙則收進他隨身掛著的小豬荷包內(nèi)。
她垂下細(xì)密的眼睫,將茶盤放上桌,斟了杯清香的龍井茶!按笕税笭﹦谏瘢氡乩哿,歇一會兒吧!”
“嗯!备翟粕⑽㈩h首,雙手卻不是伸向茶點,而是巧妙一拽,將她拉到自己膝上坐下。
美人在懷,他好似心情不錯,親了親她柔嫩的臉頰。
“你干么!”她推了推他,心韻凌亂如麻,卻不是因為害羞,而是緊張。
他抬起她小巧的下頷,幽深的墨眸審視她!澳氵@幾天怎么了?好像不太高興?”
她心跳更亂了。“有、有嗎?”
“是不是在府里待得悶?想回田莊?”
如果可以回去那該有多好!至少她可以離這松柏園遠一點,也就有理由拿不到他的機密情報了。朱妍玉幽幽地嘆息。
傅云生緊盯著她,那過分深邃的眼神看得她更加心慌。
他該不會……都看出來了吧?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微微一笑,又親了親她額頭。“來替我更衣,我要沐浴。”
“是!
她傳令小廝在澡間備好熱水,接著服侍他更衣。他脫下外裳后,僅穿一件單衣就進澡間了,而她送給他的那只小豬荷包就那樣隨手?jǐn)R在軟榻上。
她瞪著那荷包,感覺那顆圓滾滾的豬頭彷佛朝她咧開嘲諷的笑容,許久,她終于顫著手拾起荷包打開。
一支造型奇特的鍍銅鑰匙落入她掌心。
她的手抖得更厲害了,連續(xù)握了幾下,好不容易才收起拳頭,握緊了鑰匙。
她來到書案前,回憶著之前看過他開鎖的步驟,將鑰匙插入不規(guī)則的孔洞里,左轉(zhuǎn)三次,右轉(zhuǎn)兩次,接著再左轉(zhuǎn)一次。
叮!
她聽見卡榫松開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知不覺地后退一步。
她呼吸急促,心韻亂不成調(diào),這比之前為了帶弟弟逃脫,在那些兵丁的湯里下藥更令她驚惶。
那次她是為了求生,不得不放手一搏,而這次……
是為了什么?她怎么想不起來了?
朱妍玉撐起發(fā)軟的雙腿,重新回到案前,打開木盒,里頭壓著一疊厚厚的信函。
他總不會每天都仔細(xì)數(shù)過這里頭究競有幾封信,所以她隨便抽幾封出來,他應(yīng)該一時也不會發(fā)現(xiàn)吧?只要拿出來給宋殊華看過,接著再找機會放回去……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吧?
可以吧?
她猶豫著,究竟該從這里頭抽出信函來,還是將木盒關(guān)上?
經(jīng)過一番煎熬,朱妍玉終究還是關(guān)上了木盒,將鑰匙放回豬荷包里。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做出這種決定?只是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想起那宛如殺神的男人也有溫柔微笑的時候,她忽然……很舍不得……
簾后傳來一陣細(xì)微的聲響,跟著沐浴過的男人濕著發(fā)來到她面前,水珠一滴滴落到地上。
她一凜,逐去腦中紛雜思緒后,轉(zhuǎn)過頭來,對他俏皮一笑!霸趺匆膊徊烈幌骂^發(fā)就出來了?瞧你把地上都弄得濕答答的!”
她發(fā)著嬌嗔,一面拿起一塊干凈的布巾,拉著他在軟榻坐下,欲替他拭發(fā),他卻陡然拉下她的手。
“怎么了?”她訝異地望他。
他不答話,一雙湛幽的墨眸亮晶晶的,如暗夜里的黑色明珠,閃爍著她從未見過的光彩。
“到底怎么了?”她更奇怪了。“你好像很高興?”
他依然默不作聲,只是用手捧起她的臉蛋,細(xì)細(xì)地看著,看得她粉頰羞紅。
“干么?大人今天怪怪的……”
“為什么縮回了手?”沉啞的嗓音在她耳畔磨蹭著,磨得她粉頰羞羞地發(fā)紅,可念頭一轉(zhuǎn),領(lǐng)悟了他問的話,臉色又瞬間刷白。
她震驚地?fù)P起羽睫,眸光明滅不定!澳恪
“我看見了。”他靜靜地盯著她。
他看見了?真的都看見了?
她神色倉白,又驚又疑,胸臆隱隱地痛著,像陡然伸出一只大手,擰住了她柔軟的心。
“你分明有機會拿那些信的,卻還是縮回了手……為什么?”
為什么?他怎能這樣問?
原來他竟是在試探她嗎?分明就看出她的掙扎與猶豫,卻一直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是不是打算只要她一拿了信,就將她處以極刑,打入十八層地獄?!
她想起初次見他時,他一刀毫不留情地砍下了那個世子爺?shù)念^顱……
她驀地哽住呼吸,身子陣陣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