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幾天的時間,阮招喜又從一帆風順、眾人巴結的敬事房總管,搖身一變,成了心神渙散、眾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更糟的是,她一不留神,就被拖進了牡丹殿。
“阮總管,你倒是好好跟本宮說說,你究竟是怎么安排皇上行房日的?”
德妃冷凜著美顏,一雙凌厲美目像把利刀,將跪在殿上的阮招喜橫切豎殺了千百回。
“娘娘,皇上日理萬機,近來又傳南方水患,所以暫時無心房事!比钫邢矞啘嗀,就連辯解也沒平常那么伶牙俐齒了。
都怪小雙子!害得她現在一睜眼,滿腦袋想的都是他的臉,他的唇,還有他可惡的笑、邪魅又教她心跳加快的眉眼……可惡!她現在都已經禍在目前,竟還能分心神想他,真是沒救了!
“是嗎?可本宮不就是要替皇上分憂解勞?你這奴才竟連這等事都不安排,留你還能有什么做為?”德妃美眸一凜,低喝一聲,威儀頓生。
阮招喜趕忙收斂心神,擺出更加誠心誠意的笑,“我的娘娘呀,不是奴才不肯,而是皇上這會兒正惱著,要是將皇上帶來娘娘這兒,教娘娘無端端地吃了皇上的悶氣,那不是奴才的錯嗎?”
“……是嗎?”德妃聞言,氣消了大半。
“娘娘天香國色,沉魚落雁,為何要吃皇上的悶氣?為何不等皇上心頭舒開了些,再領皇上進牡丹殿,讓娘娘酥軟嫩語哄得皇上酥筋軟骨?到時還怕皇上幾回下來不會栽進娘娘的美人窩里?”阮招喜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在字里行間纏著贊美,哄得德妃心花怒放。
“照你這么說,屆時你可會好好安排?”
“那是當然。”
“那就下去吧!钡洛偹銤M意了,終于放行。
只是阮招喜才剛松口氣,踏出牡丹殿時,隨即又被人逮進對面的紅梅殿。
朝元殿。
案前左側有新任左都御史和京城知京府,右側則有數位太醫列席。
“還是沒有太子下落?”案邊的青羽沉聲問。
“臣該死,搜遍皇城還是不見太子下落。”左都御史和京城知京府雙雙跪下,甚至有點發顫,面無血色。
皇上給的期限到昨天,如今他倆上殿,不過是來領死罷了。
青羽沉不見底的烏瞳淡淡掃過兩人,懶聲又問:“許太醫,可有頭緒?”
“皇上,臣以為這是樁天衣無縫的陰謀,兇手必定是皇親國戚。”許太醫點到為止。
“朕知道,所以朕要的是證據,可以將之拿下定罪的證據。”他心里有譜,只不過想要逼得對方啞口無言罷了。
眼前難為在線索斷了線,再加上太子還是沒有下落,說到底,這事依舊是件無從辦起的懸案。
眾人的心跳隨著青羽的眼波流轉而七上八下,直到他說——
“城外七星巖東麓、支脈河川全都搜索,朕……生不見人,死要見尸!
“皇上?”兩人面面相覦,沒料到死罪竟沒落下。
“都下去。”他手一擺。
幾位大臣以為今日進殿,就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想不到竟還能全身而退,莫不沉聲謝恩退下。
看著他們離殿時暗松口氣,繼而決定更加努力追查案情的神情,青羽不禁勾笑。
也許招喜說得對,人要的是種誠信,要是他愿意相信百官,百官也會同樣信任他,給予他更多,而不再只是以威嚇權勢逼人,逼得百官面無人色,對案情進度毫無幫助。
如果招喜的眼認得出誰可以信任,誰不能信任,那么他也做得到。
想起她,他不自覺地笑瞇冷峻烏瞳,直到暼見冠玉形色匆匆進殿。
“皇上!
“皇宮嬪妃對招喜動用私刑了?”今兒個,他特地要冠玉守在她身邊,確定她的安危。
他身為皇子,早已看慣皇宮丑陋的爭斗,更清楚身為敬事房的總管,必定是首當其沖。
“阮總管被帶進紅梅殿了。”
“是嗎……”
打麗妃死后,他就再也沒見過皇后,也許眼前正是時候。
紅梅殿
皇后氣度軒昂地坐在錦榻上,狐媚瞳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徐步被押近的阮招喜。
“奴才見過皇后娘娘。”二話不說,她再跪。
可惡啊,她是不是犯煞了?怎么才剛逃過了一關,隨即又踏進另一個關卡?
“阮招喜,你好大的膽子。”皇后手里握著鎏金手球暖手,凜目狠瞪。
阮招喜心一抖,表面上還是揚著和氣生財的笑。“娘娘,奴才怎么了?”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所以她用力笑,企圖以笑消彌皇后的怒火。
“你還敢問?”皇后低斥。“德妃她那大嗓門,聲響大得連本宮都聽見了,說,本宮會不知道你在敬事房里動了什么手腳?”
阮招喜嘴角的笑臉立即缺了一角。
德妃的嗓門并不大好不好,而且主殿與主殿之間,除了有條天街相隔,還有數座垂花拱門,皇后要真聽得見德妃說了什么,她真的可以把頭剁下來給她當椅子坐。
“阮招喜,難道你不知道收受嬪妃紅包安排行房,按祖宗規矩,本宮是可以要你的命?”
阮招喜無言可辯解,心想八成是自己這陣子太意氣風發,收賄收得太囂張,終于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這也只能怪她,以為皇后是她的靠山,她便可以在皇宮暢行無阻,卻忘了皇后也是個等待寵幸的女人,自然會和其他嬪妃爭風吃醋……
“不如讓奴才想個法子,讓皇上到紅梅殿……”
啪的一聲,她的額上像被什么硬物砸到,痛得她齜牙咧嘴,眼角余光暼見掉落在地的鎏金手球。
阮招喜愣了下,才想起自己先前也在梨壺殿撿著一只……原來這是拿來暖手,順便還可以砸人的暗器啊。
“狗奴才!你以為你是誰?難不成本宮還得靠你才能讓皇上寵幸?”皇后氣沖沖的下了錦榻,來到她面前。
“你該不會忘了你進宮的任務了?要不要本宮提點你?”
“……奴才還記得!
“記得?你要是記得,怎么盡只會在嬪妃中周旋,至今都還沒找到東西?”皇后怒目狠瞪,擺明是被踩中痛腳才惱羞成怒。
阮招喜不敢喊痛,依舊強撐著笑,可突覺眼前滑落紅色的溫暖液體,頭也開始發暈。
“皇后娘娘恕罪,這后宮太大了,要找總是要時間,而且宰相大人也說了,不只是后宮,就連前廷都不能放過,所以奴才才會至今還沒找著!
她想,皇后肯定常常砸人,練得熟透了,所以才會正中她額頭,砸得她滿頭血。
“還耍嘴皮子!”皇后瞇起麗眸,妖嬈美顏瞬間猙獰得很!澳阋詾楸緦m真不敢對你如何?”
“皇后娘娘,奴才好不容易摸清了宮里的一切,要是這當頭再換個人潛進宮,可就要一切從頭了,總是不妥嘛!彼阒χ慌位屎髣e真對她動用私刑。
如果早知道油水撈過界,會撈出生命安全的問題,她發誓她絕對會收斂一點。
啪的一聲,燒辣的巴掌毫不留情地從她頰面刮落,打得她耳邊嗡嗡作響。
“狗奴才!仗著我爹信任你,你就大膽收賄,還說這話來挑釁我?本宮今兒個就請出祖宗家法,好好整治你!”皇后低咆,沒了往常的端莊秀雅,朝后頭喊,“給本宮拿鞭子來!”
“是,娘娘!
阮招喜痛得快掉淚,可即便痛著也不敢作聲。
說穿了,根本就是在記恨她沒安排皇上寵幸她嘛,何必端出那么富麗堂皇的借口整治她?
女人的嫉妒心,真的是太可怕了。
唉,她今天要是還活得了,算是她撿到,若是活不過,也只能算是她的命了。
正當她暗作打算時,卻聽見殿外傳來凌亂腳步聲,不一會便 有宮女急喊,“娘娘,皇上駕到!”
“皇上駕到?”皇后明顯一愣,先是有點慌,后又帶著期待!盎噬显趺磿䜩?”
百變的表情看在阮招喜眼里,只能無聲低笑。
“阮招喜,你先躲到園子里去,快!”皇后當機立斷地命令,又忙著使喚宮女!奥N燕,本宮的發可亂了?”
宮女還來不得回應,阮招喜也還來不及退避到園子里,便聽見一道沉而熟悉的男音。
“這是怎么著?”
“皇上駕到,臣妾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皇后見狀,快步迎上前,經過阮招喜身邊時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快走。
但是,她卻動不了。
那個聲音……
“那是誰?”青羽明知故問地瞅著阮招喜佝凄的背影。
“皇上,他是——”
“她受傷了?”盡管背對著他,他還是瞧見她發上不尋常的濕潤。
“他……”
青羽不睬魏皇后,逕自走到阮招喜面前,看見血水正汨汨地沿著她的眉睫滑落,一股憤怒倏地從心間爆開。
“你對一個太監動用私刑?”
“皇上,這個狗奴才憑著皇上拔擢而向嬪妃收賄,臣妾以祖宗家法治他,并無不妥!笔碌饺缃,她也只能把阮招喜的錯全都掀開,大不了往后再找人潛進宮尋找香囊即可。
青羽緊抿著唇,拳頭緊握。
“來人,將這狗奴才拖至內務府,交由?偣芴幹!被屎蟮秃。
一群宮女迅速上前,正要架起阮招喜,卻見青羽不悅地扣住一位宮女的手。
那只大手恰巧橫在阮招喜眼前,教她瞧見了黃色袍袖,也瞧見對方手腕間的咬痕,她心間登時爆起惡寒。
“全給朕退下。”青羽淡道。
“皇上?”皇后不解。
“退下!”
甩開宮女的手,青羽伸出長指勾起阮招喜垂下的頭,強迫她與他對視。
轟的一聲,腦袋像的有什么東西不斷炸開,阮招喜難以置信地瞠圓水眸。
“……皇上?”
怎么可能?小雙子怎么會是皇上?
那日隨口拈來恫嚇人的謊,怎會在今日成真了?
阮招喜來過露華殿一回,但只能站在殿廊外的青石板上,從未踏過渡廊,更遑論踏入殿內,欣賞皇帝的寢殿。
可現在她踏進來了,也看見露華殿內雕梁畫棟,墻面漆金燴銀,床前繡幔垂簾,花格羅列異寶的景象,是宰相府中遠比不上的奢華,但這一點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只因,坐在錦榻上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瞅著她。
她想,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寧可不曾認識他。
那神態,和她認識的小雙子不太一樣。
現在的他頭戴金冠,一身團龍黃袍,眉目凌厲,是她印象中的俊俏,卻又多了抹深不可測的寒驚,教她打人心底發毛。
“招喜!贝蛄克肷,青羽徐緩啟口。
“奴才在!”她想也不想地跪伏在他面前。
見狀,他烏瞳倏地緊瞇!霸趺矗陔薜拿媲,也曉得扮拘謹了?”
“……請皇上恕罪。”她怎能不拘謹?
對于信任之人,她向來藏不住話,所以先前就把在后宮收賄,甚至對皇上頗有微詞的話全對他說了,再加上戲說皇上癖好……這林林總總的罪名,已經夠她和家人死了好幾回。
她死無所謂,但絕不能牽累家人。
“恕罪?”他笑得邪慵!霸趺矗奘怯辛巳^六臂,嚇得你在朕的面前變了個人嗎?”
她誠惶誠恐得教他生厭,一切果真如他想像,當她知道他的身份后,他們就再也無法像往常一樣坐在梨壺殿的亭子里,聊盡天下荒唐事,這讓他非常不悅。
阮招喜聽不出他的話中意,無法從他毫無溫度的口吻中猜測他的心思。
此刻眼前的他,究竟是百定皇帝多些,還是和她并肩而坐的小雙子多一些?
她有顧慮,所以不敢放肆。
“抬頭!崩潋\寒瞳直睇著她頭上沾血的紗巾。她這一低頭,血又滲出來了。
“……奴才不敢!
“抬頭!”
阮招喜頓了下,幾乎趴伏在地求饒!芭旁撍溃∨旁诤髮m收賄行事,罪該萬死!但奴才所為,與奴才家人無關,還請皇上開恩!
他的嗓音里裹著怒氣,她沒忘記第一回迎接他行房時,就被他罰跪在露華殿外,如今她罪行重大,肯定是難逃一死。
青羽烏瞳緊瞇,突地撇唇冷笑!皝砣恕!
阮招喜一頓,便聽見冠玉應聲。
“奴才在!
“立馬派人前往白樺胡同拿下阮氏和阮從善,推至西隆門,斬、立、決!”
她驀地抬眼,難以置信地瞪他,不敢相信他竟然選擇傷害她的家人!懊髅魇俏业腻e,為什么要禍及我的家人?”
“你總算抬頭了?”他哼道,不動聲色地審視她額上的傷。
“抬頭?”阮招喜壓根不明白他的用意,一把火燒向腦袋,什么聰明圓滑全都不見了,只見她倏地爬起身,光火地指著他。
“皇上是認識我家人的,我娘和我弟有什么罪?你可以殺我千萬次,但不能無端端賜死我的家人!”
她一生辛苦忙碌,就為了最重要的親人,如果真要動到他們,她會不惜一切跟他拼了!
“喔?如果朕真想要他們的命,你又能如何?”他哼著,不悅她視家人如命,而自己在她心里卻像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
“你敢!”她瞠圓眼。
“大膽!”冠玉低喝。
青羽擺手,要他退下,冠玉只好退到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