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禮部辦事還習慣嗎?”皇太后問。
蘭泗微微笑著!翱偰芰晳T的。”
“你這孩子,前幾年讓你阿瑪額娘十分操心,但看你從邊疆回來后,整個人都是不同了,我也是越看越歡喜!
蘭泗的祖母在世時,經常到皇太后住處走動,近幾年則是改由蘭泗的額娘偶爾前來請安,也因此,皇太后對于禮親王府諸多事情知之甚詳。
“讓長輩們擔心,是我不好。”他應著,知道皇太后指的是什么。
皇太后嘆口氣。“你們王府啊,連敦華都成親了,這哪有大哥尚未娶妻、小妹卻先嫁的?但你阿瑪額娘心疼你,所以這兩年始終沒開口催促;但是身為人子,總要替父母分憂解勞,你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孩子,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蘭泗垂下眼簾,向來清朗明亮的眸子顯得有些落寞。
其實他早猜到今日皇太后特地要他來,肯定不是畫畫這么簡單,也約略猜到是要跟他談什么,只是,他覺得自己無言以對。
“我前幾日跟你額娘說了,他們心疼你、舍不得催促你,偏偏心里又著急得要命,那好吧,就讓我來開口!被侍髶]手命宮女取來幾卷畫軸!斑@兒總共五個人選,全是我跟你額娘細心挑選過的!
蘭泗訝然看著皇太后將畫軸一一攤開。
“這是豫親王府的六格格,上個月剛滿十六歲,生得嬌小可愛,還彈得一手好琴。”她將畫像擱在蘭泗面前,示意他細看。那畫中女子瓜子臉,相貌秀氣,笑意盈盈,但皇太后旋即又打開另一張畫!斑@張是蒙古扎薩克親王的小公主,是我的外孫孫女,性子直爽,喜愛打獵,長得也很標致。要我說啊,讓她來做貴妃都夠資格了,你瞧瞧……”
蘭泗大感頭痛,沒想到皇太后早有準備,而且這件事竟連自己額娘也參與其中,他看著眼前畫像,默不作聲。
“怎么不說話呢?”皇太后催促。
蘭泗臉色微變,想了想,干脆直接跪在一旁叩頭不起。“皇太后,求您了!
皇太后將手中畫像擱著一旁,蹙眉不悅!霸趺春谜f歹說都沒用呢?這么多女子讓你挑選,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的嗎?”
“事出突然,晚輩實在不知該如何……”他鮮少結巴,此刻卻是腦袋一片空白。
“總之你今天非得挑選一個,不然我就要皇上綁你去宗人府,治你個不孝罪名!被侍蟀迤鹉榿怼
蘭泗猛一抬頭,愣了一下,雙眸蒙上一層郁色!拔业拇_不孝,倘若治我個罪名,我也無話可說!
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半晌卻又嘆氣!澳闫饋戆,跪著有什么用,叫你起來就起來!
蘭泗心神不寧的坐回位子,仍是沒看那些畫中人一眼。
“我問你,你該不是還在癡心等著那個人吧?”皇太后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得語氣放緩:“傻孩子,人家都懷上第二胎了,你這腦袋,怎么會平時這么精明,偏偏對這個事情死腦筋!
蘭泗搖頭!安皇堑。真的不是!
他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發現自己己好久沒想起那人了,真的不是還在癡癡盼望。
“那你到底想怎么做?”她又嘆一氣。
“我……”他說不出來,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如何;盡管不再癡情苦戀,卻也沒再有過心動怦然的感覺。
“罷了罷了,你自個兒好好想,想通了再來跟我說,這些畫像我先替你收著!被侍髶]揮手!澳闳テ珡d吧,看看你二弟有沒有闖禍。今天也晚了,你就明早再來畫畫吧!
蘭泗慢慢走回偏廳,卻見梅沁和初荷竟然下起棋來。
梅沁手拿白子,眼睛盯著棋局,像是要把棋盤看穿似的,神情緊繃又嚴肅;初荷一手支著手,也是兩眼死盯著棋子。
蘭泗悄聲走近。他不知初荷棋藝是否高明,但是梅沁這人雖然孩子氣,卻對棋局頗有鉆研,他曾和梅沁對弈多次,勝負都在五五之間,可說是難分高下,他阿瑪就曾笑說梅沁大概只剩下棋藝精湛這個優點了吧。
眼看梅沁想了老半天終于下了一子,竟然連額頭都冒汗了,看來初荷也不是省油的。蘭泗盯著棋,卻又想起方才皇太后的話,一時間滿是不解。
“你來了?”初荷下了一子抬起頭來,赫然發現蘭泗不知站在他們身邊多久了。
蘭泗沒說話,看到初荷望向他之后,隨即像平日那樣勾起笑容。他不要旁人看到他心神不寧的模樣,和煦如春風的笑臉是他的防護,也是他安慰家人的方式,向來如此,也沒人看著他的微笑后還會猜疑他內心有其它情緒。
他有心事?是否皇太后說了什么?為何一副強作沒事的模樣?那清朗的臉龐分明就跟先前不同,情緒也沉了許多……初荷心里有好多疑問,不由自主的望向蘭泗。
蘭泗原本己將目光轉開,卻忽然察覺有一雙眸子仍舊盯著他,于是他又看向初荷,正好對上她一串疑問且又憂心的訊息,他一怔。
這女子看穿了他的掩飾!她,竟知曉他的偽裝!
看見蘭泗眼神微變,初荷忙又低下頭,不想讓他太過尷尬,干脆佯裝什么都沒看出來。
蘭泗心中掀起一陣不小的訝異。初荷適才匆忙低頭的舉動,分明是知道了他不想顯露真實情緒。
“我怎會不在這里?這走法如此粗劣,跟剛才差太多了!泵非咛痤^來!斑祝〈蟾缒慊貋砝?我說你啊,該不會是故意讓我的吧?”
本來驚嘆著棋逢對手,畢竟他除了自家大哥外還沒遇過能廝殺如此激烈的能手,哪知道初荷明明布了精妙的局,卻在方才忽然亂了步調。
“哪有人會故意輸的!碧m泗替初荷回話,其實他心知肚明初荷驟然失常的原因。
初荷笑著。“是你贏啦,我甘拜下風!
梅沁抓抓下巴。“最后贏得沒啥意思,咱們再來一盤!
“改天吧,今天時間晚了,初荷還得整理這些花呢!碧m泗瞧著初荷搓搓手呵氣,精神似乎比早上略差。
“你還沒畫畫耶。”梅沁擺明了要拖著初荷再比一次。
“皇太后讓我明兒個才開始畫!彼萌ナド系臅康群虿钋擦恕
“你明天還來嗎?”梅沁問初荷。
“我三天來這兒一次!痹趺从X得一直冷起來?看來等會兒回府得趕緊喝點熱湯祛寒。
“好吧,那今天就沒辦法了……”梅沁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
蘭泗走前看了初荷一眼,瞧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眸,淺淺一笑,這才拖著二弟離開。
他怎會?初荷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不斷回想蘭泗那抹笑容空間是為哪樁。
初荷中午回到府里就撐不住了,連午膳都沒吃,就只是倚著窗臺看向花園,喝著麗兒給她端過來的熱茶。
“都怪我沒能早點替小姐準備御寒衣物,寒您受涼了!丙悆嚎粗鹾擅嬗芯肴,難過自責不己。
“我也沒料到天氣會變化如此之快!彼龑⑹挚拷悆簻蕚涞呐癄t,試圖讓冰冷的手心變暖。
“我已經命人去請大夫了,下午煎藥給您喝!彼呎f邊整理今早采買來的圍巾!澳靽习!
“在屋里有暖爐就夠了,圍巾就等大后天去皇宮再圍吧。”瞧著麗兒竟然弄出這么一堆厚重衣物,不由得揚起嘴角。她要是真的都穿上,恐怕重得連路都不能走了吧。
“您都病了,還得去照料茶花嗎?”難道那些花草樹木比小姐還嬌嫩?
初荷笑著沒說話。
再過半個月就是農歷過年,皇太后最近就是盼望著佳節期間好好展示那些茶花,為此,那間偏廳日日夜夜都有宮女準備暖爐,就怕凍壞了那些珍貴茶花呢。
她怎能在這種關鍵時刻告假。
“福晉,門外有人說是來拜會!币粋擔任守門的長工跑來稟報。
又來了!初荷蹙眉。
“這些人還真是煩耶!丙悆夯鸫。“你就說福晉守喪期間不想見客!
長工為難的躊躇著!暗@回不是傳話的下人,我瞧對方身份似乎不同,我不敢叫他走!
“什么?到底是誰不請自來。克捎袌笊厦?”麗兒真不敢相信那些跟小姐壓根不熟的人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一位爺,自己騎著馬過來,沒帶隨從,說是咱們福晉的舊識,我問他名號怎么稱呼,他說是禮親王府蘭泗貝勒!
長工還沒說完,麗兒就夸張的張大嘴,幾乎要掉了下巴似的,初荷更是一震,好半晌才回神。
“你請他到前廳候著,記得要經心點兒,別冒犯人家。麗兒,命人準備暖爐還有茶具,茶要最好的白毫烏龍。還有,去把我從簡親王府帶回來的薰香點上,快快去。”初荷連忙起身理理衣裳,霎時心跳加快。
從沒想過蘭泗會親自駕臨她這兒,初荷走到前廳的路上都在揣測他造訪的原因。
進入前廳,就看見蘭泗一人好整以暇的站在中央打量,似乎對廳內擺設十分有興趣。
看他穿著月牙色緞面衣裳,腰間系著寬面黑色腰帶,身形更顯修長勁瘦,身上則披著黑色絨面滾紫邊的披風,此刻他正解下來擱在椅子上;而那張俊秀的臉龐讓月牙色衣裳給襯得更加清朗明亮,黑白分明的細長雙眸燦亮有如星斗。
那一身風采,剎那間令人心折不己。
初荷回過神來,緩步悄聲走入廳內坐下,沒說話,只是一臉不解的看著蘭泗。
你怎會來?皇太后要你傳話嗎?還是又想問什么跟敦華有關的事?初荷心中有許多疑問,卻保持沉默,因為她不想說出一堆像是傻子說的話,干脆等他先開口。
“傳言說簡親王遺孀將這座修整得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可見流言蜚語之可笑!碧m泗微微笑著,這才坐下喝了一口茶,上等白毫烏龍的香氣讓他怔嘆的深吸一口氣。
“我這兒簡陋得很,且我向來不懂什么風雅,讓您見笑了!背鹾汕扑麘B度輕松,也揚起笑容。
“我倒覺得這兒很雅致!睅追饩成钸h的掛畫加上含蓄的蘭花擺設,入眼極為舒服;茶幾上竟還擺著一口寬口淺身的水缸,水面綴滿嫩青翠綠的浮萍,里頭養著兩只橙橘色金魚,魚在浮萍間穿梭起來顯得缸里又綠又橘,鮮麗的顏色搭配起來趣味盎然,蘭泗盯著水缸看了許久。
“這不值一提的!背鹾上胂朐缟显趯m里蘭泗帶著心事的從皇太后那里過來,此刻臉上掛著笑容研究那缸子里的事物,看來心情好多了。
似乎是看夠了,蘭泗忽然將茶杯擱著,把剛才就擒在手上的一包物品遞了過去。
“這是什么?”初荷不解的接過包裹,拆開來看,竟是件貂皮暖手圍套,黑亮細致的暖毛看來十分珍貴,她訝異抬頭看向他。
“這是上個月皇宮里送來的,不過還沒有任何人使用過,你可放心拿去。”他從來不覺得手冷,根本用不上這樣的物品,偏偏額娘定要給他,看初荷此刻一副比早上還要明顯的受寒模樣,這種保暖物品還是讓她使用比較適合。
“你怎么會拿這個過來?是皇太后要你送來的嗎?”她將兩手放進套子里,果然覺得暖多了,手心一暖,身子也就沒這么寒了。
蘭泗搖頭。“這是來跟你賠不是的。”
賠不是?初荷想了想!耙驗槊非哒f的話嗎?我真的沒放在心上!
原來是代弟弟前來賠罪。
“還有,為了我害你輸掉的那盤棋。”他輕輕說著。
初荷看向他,想起早上兩人對望的尷尬,頓時臉頰有些燥熱。
“那是初荷自己棋藝不精!
“其實我本來就有打算來拜訪。”蘭泗忽然道:“敦華的事,謝謝你守口如瓶!
“她如今順利成親,想必你們也已經都知道了!
蘭泗搖頭。“我阿瑪額娘仍以為她胖了。敦華在成親前堅持不肯露面,這也是對的,倘若在長輩面前作嘔,就什么也瞞住了!
“你阿瑪額娘全然不知,那你又是如何猜到的?”
“我從邊疆回來后,連續幾晚觀察,結果被我看到云海貝勒幾乎每夜翻墻進入敦華院落,再加上聞到酸梅湯的氣味,還有作嘔的聲音,一切也就水落石出了。不過,我當然不曾當面問過她!卑l現真相后,他驚訝之余,不禁對初荷興起感激之情,感謝她守口如瓶。試問,有哪個格格是大著肚子出嫁的?這消息倘若走漏,可真是不得了。
盡管弄大她肚子的罪魁禍首就是新郎官,但無論如何還是會讓禮親王府顏面盡失!
初荷聽著,不由得臉紅。她從敦華書信中得知她懷有身孕之事,但可不知道云海貝勒竟然為了見心上人,甘愿每天爬墻。
“我替禮親王府謝謝你保守秘密!碧m泗著實感激。要知道那日他提出交換條件,初荷竟然寧可自己身陷險境也不愿透露敦華的秘密。
“原來你又是道歉又是道謝的,竟只給人一樣禮物。”
不該說的。初荷脫口而出這話后極為懊惱,她其實只是想開點玩笑,但說出來后,怎么覺得像是厚臉皮在討東西似的。
瞬間,她只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熱了起來。
“那我一定補齊歉禮和謝禮!碧m泗笑著,沒想到初荷竟然也會開起玩笑,盡管此刻她自己尷尬得幾乎要躲進地洞里。
“別了,我只是說笑而己!彼欢ㄓX得她像小孩兒一樣幼稚吧?
蘭泗對此卻十分堅持!熬妥屛宜桶桑以摻o的!
不說還好,一說又讓初荷尷尬得無地自容,這下子她成了真真正正的臉皮了!
“敦華能得你這樣的知己,真是有福。倘若咱們王府還有人能結交你這般知己,也可說得上是極之有幸!彼粗鹾,想起她認真照料花朵的模樣,以及她談吐文雅、言之有物的才女內涵,深覺有此知己實在是人生樂事。
初荷不是傻子,也從來不會故作嬌憨,她懂當蘭泗說出這句話時,是真真切切想結交她這個朋友,再不當她只是小妹了。
“能跟禮親王府大貝勒結為知己,是初荷的福氣。”她開懷笑了。
從沒起過自己竟然可以成為蘭泗的知己,從今爾后,她不再只是被他隔得遠遠的,苦苦觀望了,她能夠暢快的跟他面對面談天說地,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值得欣喜的呢!
初荷綻開笑靨,這可以說是她返回北京后唯一的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