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依舊安安靜靜,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半天,也許是一天;日落下去了,月升了起來,一天真的過去了。
這是地宮一天,還是人間一天……她遲疑著,于是緩緩張開眼睛,以為還是會看見一片黑暗,孰知有亮光,那光從窗外透進……窗?有窗,地宮有窗?
不!這不是地宮,這是哪里?誰帶我來的?是醒之嗎?「醒之,醒之……」
向群一驚,立刻跪在床邊,用右手握住她的手,緊緊不放,讓她知道,他在,永不離開!感膶殻以谶@,醒之在這!
她將眼完全張開,看了看四周,這是間房,房里有什么不重要,因為她看見了最重要的人,就是他……「醒之,我死了嗎?」
「你個傻子,死哪有這么簡單?」他斷了一臂,茍且偷生,想死都死不成。而她,待在地宮六日,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也是不死。
天下絕之,人自絕也沒用!
命運,太無常了……
「我沒死嗎?為什么不讓我死?獨活有什么意思……」她的眼眶又濕。
向群大吼,「心寶,不準再說死!你沒死,我也沒死,我們都沒死!怪皇莻劾劾鄱选
「你胡說!戰報說向群將軍壯烈成仁……死了,醒之死了……」
他含淚,好后悔自己在受傷當下想不開的舉動,他自覺羞慚,所以想要一刀兩斷,從此就當他死了。
可是,他以為心寶只會傷心一段日子,之后就會想開的,他沒想到她會這么死心塌地。他死,她也死……
向群坐在床邊,用右手想把她抱起來,可是好費力;心寶發現了,但向群不氣餒,他還是努力,甚至用盡力氣,這才讓心寶躺在他的肩頭!感膶,原諒我,我騙了你……因為我是個廢人了!」
心寶看著他,感受到他身體的溫熱,甚至可以聽見他的心跳,她好訝異,這是真的?他沒死……
「祁焉山一戰,我們中了埋伏,被騙了!我中了好幾箭,箭上有毒,毒入了骨,治也治不好,為了怕毒蔓延全身,所以我自己把左手給砍了!」
心寶眼眶淚水頓時決堤,她伸出手去抓住向群的左手臂,只是撲空,真的沒了!
向群苦笑,淚水決堤,又說:「當時我以自己的性命相逼,要裴策寫戰報,跟皇上還有你說,向群戰死了,不然我不自斷手臂,寧可等死,因為我已是個廢人了,我沒有辦法給你幸福了!」
心寶看著他,看見他那無助脆弱的模樣,這才完全想通——原來他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會說謊騙她,讓她以為他死了。
「我想你只會傷心一段時間,之后就沒事了,而我也想從此離開,不再回京城,我這個廢人,不能拖累你,我沒有能力實現我的諾言啊……我是廢人了……」
心寶淚流不已,毫不掩飾看著他,「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廢人也比死人好……」
至少他活著。 肝以诘貙m里每天都在等死,等著跟你見面!我想……你怎么這么狠,相愛一場,你連死了都不來看我……」
「對不起!
「你說我殉睿王?睿王死,我連一滴眼淚都沒流……我殉誰?我殉的是你啊……」她破碎的聲音消失在嚎啕痛哭中。
那哭聲宣泄出她的恐懼與不安,他相信她是真的要死的,她連死都不怕!她怎么有這么堅硬的心啊?
心寶哭著,怨著他,他傻,她更傻,但都是為了對方。她舍不得啊……
她緊緊抱住他,用她的雙手環抱住他,連帶也抱住他那斷了手臂的左衣袖,想他,也是苦不堪言。
他拿振興家業當作一輩子的使命,卻變成這樣;他一輩子,滿肚子的武人傲氣,最后卻滅了威風。
命運怎的如此殘忍?
可是她不該抱怨了,活著比什么都好,直到這一刻,她才承認,活著才有希望,才能東山再起。
但是她不后悔,因為缺了他,死也無妨,獨身一人,還不如埋身地宮,說到底,她沒有后悔……
小房內,兩人彼此互望,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日又落、月又升,久到新的一天又來臨了。
裴策與二皇子心里急,但依舊很識相的不去打擾他們。經過這番苦難,他們難得有機會再見到彼此,怎么好意思干擾?
盡管外面的世界到底亂成什么樣子了,他們一點都不清楚,心里面也沒個底,但是他們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這兩個向群的好兄弟只能待在這間小宅邸里,記得幫向群和心寶送餐讓他們用膳,同時也讓兩人多休息。
至于外面的風暴,等來了再說吧!
心寶和向群都梳洗干凈,心寶坐在床上,看著向群幫她倒水。她喝了一杯,又要了一杯,好像想把關在地宮那幾天的渴都解了。
「喝慢一點!瓜蛉盒奶鄣目粗残臐M意足?粗m然臉色仍相當蒼白,但已恢復了精神,讓他高興極了。
把水杯放回桌上,心寶看著向群的背影,發現他瘦了不少,如此奔波,又受到重傷,真是辛苦他了。
尤其,他的斷臂,她看著心疼,替他心疼。
向群回到床邊,坐在椅子上看著她。沒多久,他換了位置,坐到床邊,想將她緊緊抱入懷里,卻只有一臂可使!敢院,我再也沒辦法抱著你了!
話說得感傷,可是心寶不管,她兩只手緊緊抱住他,「那就讓我來抱你!
她抱得很緊,他都感覺到了,心里不覺想笑。心寶難得這么強勢,過去的她,一向溫溫順順的,怎會有這般主動的表現?「心寶,皇上怎么會準你……」他說不出殉葬那個詞。
心寶靠在他胸前,悶著頭,「皇上哪有準,是我逼皇上的。」
「怎么逼?」他好訝異,這么個忠心耿耿的心寶,以前的她,眼里只有她的主子、她的太后娘娘、她的英平公主,可為了求死,她跑去逼皇上……想來皇上也沒轍吧!
「不想說……」
「哦!不說就算了。」向群小心翼翼問著,「那,為什么要幫睿王殉葬?」
心寶沉默了許久,久到他以為她又不想說時,她開了口,「反正我都想死了,就幫他們的忙有什么關系?睿王薨逝,王府要殉殺兩百多個人……如果我殉葬,那些人可以不用死,那我也是在做功德……」
做這一點功德,可以回向給戰死在沙場上的他,讓他早登極樂……當初她是這樣想的!
「你好傻。」
心寶很不滿,抬頭看他,「那是誰害的?」
向群求饒,「是我,對不起,心寶,是我的錯,對不起……」
看著他這般道歉,又看到他那斷臂,心寶什么氣都沒了。他也苦,這一身的傲氣都折了。輕輕碰著他左邊的肩頭,「痛嗎?那個時候……」
當然知道她指的是斷臂的時候,向群無奈苦笑,「不痛,甚至還有點解脫了!
「為什么?」
「那時候毒早就進入了手臂的骨頭,軍醫幫我刮骨也沒辦法去毒,那種痛是難以想象的;把手砍了反而輕松,至少活了下來,就像你說的,活下來就好了……」親眼看見她倒在地宮那個如同地獄般的世界里,向群在瞬間也懂了這個道理。
只要活著,至少彼此還能相見;死了,那就是陰陽兩隔,再多不愿,只能抱憾。
心寶心疼不已,看著他那垂著的袖子,但是更慶幸,至少他真的活著,他沒有死……他還是她的英雄。
在她即將死去之際,他來到她的面前救了她,他還是她的英雄,這沒有變,不管他變成什么樣。
心寶看著他,想著想著,突然說:「醒之,你有看到嗎?進地宮的時候……」
向群輕輕摀住她的嘴,「別說,那不關我們的事,我們不管!
他看到了,他當然看到了,當晚情急,他不去追究,但現在愈想,心里更篤定;但他想,那是皇上的事,跟他們無關。
心寶點點頭,緊緊偎在他懷里。他說,她就聽,這不關她的事,他們都不管;她知道他們沒有能力管,更知道管了,他們也會惹禍上身。
況且……唉!這幾天她最不敢提的就是這件事,他們為了救她,炸了墳,以后該怎么辦?
睿王府能不追究嗎?那個新的睿王,以前就跟醒之有過節,他們會放過醒之嗎?
把她救出來,似乎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會不會一個死劫逃過,卻躲不過下一個?
「別胡思亂想,現在你只管好好休息,其他的事都不要管了。」向群知道她心里亂,剛從死里逃生,更知道聰明如她,一定已經想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
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擾!
兩人愣了一會兒,向群才想起身,拿起放在不遠處桌上的劍,立刻有人沖了進來。
來人不是裴策,也不是二皇子,而是一群他們都不認識的人,每個人都身穿官服,很明顯都是官差。
裴策跟二皇子這時也都沖了進來,兩人都拿著劍,擋在向群與心寶面前。
「醒之,我掩護你們,你們快走!」向群一只手臂緊緊抱住心寶,手無寸鐵,但也想拼了,這時,來人的頭頭站出來,對著他們叫囂。
「大膽狂徒,竟敢炸毀睿王墓,我奉命要來逮捕你們歸案,乖乖跟我回去,不然有你們苦頭吃!」
一旁卻另外有一名年輕男人站出來,「向群、裴策,我是天子衛隊的人,你們破壞睿王墓之事,皇上已經知道,皇上下旨要我等將你們緝拿歸案,皇上將親自調查此事,還不隨我回宮,向皇上認罪?」
先前站出來的那個人是睿王府派出的人,他很不滿,「這是睿王府要抓的人,應該移給睿王府處置……」
「皇上說過了,這是皇上的欽犯,誰要敢動他們,就是抗旨!」天子衛隊的人對著向群他們說:「還不快束手就擒,隨我回宮里向皇上認罪?」
話說得嚴厲,但卻是話中有話,裴策聽出來了,他立刻丟下手中的劍,跪地,「罪臣該死,罪臣愿回宮領罪。
向群很訝異,裴策對他一眨眼,他立刻了然,也跪地認罪。
裴策的眼神里對他示意:皇上要救他們啊!皇上已經出手了……
那王府的人對這樣的處置很不滿,認為二皇子也該一并帶回,立刻被天子衛隊的人怒聲訓斥。
「大膽!二皇子是何許人也?容得你誣賴指認?」字字句句沖著對方,「二皇子是皇上胞弟,是皇親國戚,怎么可能犯此重案?」
「可是……」
「不要再拖延,皇上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但是對方還是不甘心,「這個心寶也應該帶走。」
天子衛隊卻說:「皇上沒點名心寶姑娘,我不敢自作主張,否則就是假傳圣旨,責任你要負嗎?」
對方完全被堵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好完全接受安排。由天子衛隊將人押回,而且是押到皇上面前受審。
這樣一來可就糟了。王爺原先派出大批兵馬,務必要在皇上找到向群他們前,由王府方面先找到人,然后滅口……
向群與裴策起身,準備離去,向群離去前回頭看著心寶,眼神里凈是安撫,也有著祈恕。
向群向二皇子一拱手,「二皇子,心寶拜托你了!
「我知道,你們先去見皇兄,我把心寶安置好之后,會立刻進宮與你們會面……不會放你們獨自面對,咱們一起跟皇兄把話說清楚!」
向群點頭,準備離去。
但心寶突然哭喊著他的名字,「醒之——」
向群全身一顫,回頭看她,看她滿眼是淚,被衛隊擋開,不準她跟上,不準她追,當然也無法靠近他。
心寶跟著追出房門外,任憑二皇子怎么安慰她都沒用,心里一陣空前的恐懼陡升,讓她連呼吸都沒有辦法。「醒之……」
天啊——她害慘他了!
怎么辦?現在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