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這樣?”
很久之后,焦元廣早已離去,燕窩雞茸羹也被丁媽送到老夫人處了,可是袁咚咚的心情依然無法平靜。她坐在爐膛前撥弄著火,想著剛才與焦元廣對視時,心里竄起的異樣感情,弄不懂為什么當聽到丁媽建議焦元廣將她留下時會有一種向往和心跳,而當聽到焦元廣斷然拒絕并取笑那個建議時,又會感到失望?
失望?她微微一怔,隨即確定,是的,那是失望!
難道說,她愿意留下來做他家的廚娘嗎?
不,她不愿意!想到要與魯四姑共事,為人奴仆,她堅決地排除了這個可能。
可是她不能欺騙自己,無論那如何令她震驚,她還是得承認,她希望聽到焦元廣挽留她的聲音,希望她被他當作家人一樣地留下來。
家人?多么荒唐的想法!可是那卻真真實實是她此刻的想法。
她不明白怎么會這樣,卻知道她的確很喜歡看到他在品嘗她做的美食時,臉上露出的那種滿足感和快樂感,很喜歡聽到他對她的稱贊,甚至喜歡當她在廚房忙碌時,有他圍繞在她身邊轉,這是她過去從來沒有對任何男人有過的情感。
為什么會這樣?她不懂,可是她多么想弄懂!
此刻的焦元廣并沒有去拜見他的前輩,也沒有去向祖母道晚安,而是獨自在他的‘鳥食居’亭閣內,面對那彎明月發愣。
留下地!
丁媽的聲音不斷地在耳邊縈繞,而早些時候,他的祖母才提過同樣的要求。這讓他很生氣,很憤怒,也很心動。
因為,他確實非常想留下她,從第一次吃她做的芙蓉宴后就想得到她,可是他可以嗎?可以留下她當他的廚娘嗎?
不,光是那樣是不夠的,他想要她的全部!
他對自己這個越來越清晰的想法感到興奮和害怕,因為他怕遭到她的拒絕。
他為自己的怯懦而生氣,因為他竟然想到要逃避;他也為她無情的言語憤怒,因為她一心只想著離去;他得好好想想,不能輕易做任何決定,因為她多情的目光已經打動了他的心。
那天夜里,他沒再去廚房,也沒去找她換藥。
夜深了,袁咚咚決定去找他,卻看到他所有的房間都漆黑一片,只好放棄。
不料回到廚房,卻見寶兒在那兒。
寶兒告訴她,大少爺獨自在亭閣內,不想被人打擾。
于是她沒再多問,將手中裝了一缽剛燉好的湯及兩套餐具的食籃和燙傷藥遞給他!斑@是給你們準備的,你送去給他,幫他擦藥吧!”
寶兒欣喜地接過籃子!拔业仍谶@里就是為了這個,今夜是什么湯?”
“金鳳玉竹湯。”袁咚咚簡單的回答,見不到他,她心里有點失落。
“金鳳玉竹?小雞燉筍尖嗎?”寶兒快活地問。
“沒錯,你快送去給他,涼了就不好喝了!
“是,少爺總說一天一碗湯,神仙都不當,要是以后你每天這樣伺候著,我們大少爺就成神仙羅!”寶兒說完,笑著跑了。
流水席的特點是客人隨到隨吃,而焦府雖是大戶人家,宅門展開夜閉,與外界隔絕,尋常人不得擅自入內。但因為是焦老夫人的壽辰,焦元廣又早早將三日‘流水席’的邀請函廣發京畿,因此來賓中除了與焦府淵源不淺的宮宦世家、巨商豪賈和常年老客戶外,還有不少焦元廣的饕餮老友和只聞其名,未識其人的食客。
而這群人只為美食而來,不受時間地點的影響。因此,自流水席開始的次日清晨起,焦府門外就不時有不請自來的美食饕客出現,他們假借祝壽之名登門求食,焦元廣自然不會怠慢他們。
于是為了滿足不同食客的需要,袁咚咚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待在廚房里,丁媽和其他廚娘則以換班的形式交換休息時間。
看到她如此辛苦,大家都很過意不去,但也沒人能代替她。
第三天,這是流水席的最后一天,袁咚咚原以為焦元廣會忘記昨夜的不快,像前幾天一樣來廚房看她,可是他沒來,直到夜幕降臨,她也沒見到他,這讓她的心情越來越低落。
不過元申和元欣仍像過去幾天的每個晚上一樣跑來找她了,他們圍著她,爭著告訴她新發生的有趣的事情,當然,說最多的還是她的食物。
三天流水席,他們吃遍了所有的菜,每一樣都很好吃,但元申最喜歡她做的烤全羊和拌了羊肉臊子的冷掏面,元欣最喜歡的是用荷葉蒸肉的‘芙蓉翡翠’。
他們天真童椎的笑聲分散了袁咚咚的注意力,她忘記了自己的煩惱,很高興這兩個孩子幾天來已經恢復了該有的天真爛漫。
當孩子們離開后,她一邊準備冷面澆頭,一邊聽丁媽和幾個廚娘的談話。
“今天用了最多的食材。”丁媽檢視著泡在水盆中的山珍海味說。
“沒錯,客人只見來不見走,今天來的比昨天多,看來大家都知道流水席天亮就要撤席,急著來吃個夠!币粋廚娘說。
“聽妮子說,今天來的多是大少爺的朋友,大少爺一直在陪他們……”
原來他有朋友來了。袁咚咚明白他今天沒出現的原因,稍微安了心。
沒生氣就好,見不見面都沒有關系,反正明天以后我們將各走各的路。她心中半喜半憂地想。既喜她終于完成、不,準確來說,是即將完成她答應焦元廣的三日掌勺大廚的使命,明天就可以離開焦府回去繼續過她正常的生活了;憂的是離開焦府,她不知道元申和元欣是否又會變成以前那樣懼怕食物?
對焦元廣,她已經產生了說不清的情愫,不過她相信只要離開他,她會恢復理性,不會再像現在這樣時時惦記著他。畢竟,她與他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何況她有很多事要考慮。
可是對焦府兩位小主人卻是另外一回事。雖然與他倆相識不過四、五天,但那兩個孩子仿佛成為了她的責任,讓她難以割舍。只要想到那個冷漠的魯四姑,她就為那兩個敏感又挑食的孩子擔心。
如果換丁媽去為兩個孩子做飯,情況肯定會好一些,看了眼慈祥和藹的丁媽,她決定在離開焦府前,找個時間跟老夫人或者焦元廣說說這事。
焦元廣?唉,想到他,她不由輕嘆,如今見他一面都難,又如何找他說呢?還是去找老夫人吧!
這一夜又是一個忙碌的夜,但無論怎么忙,她還是像前兩天一樣,在給老夫人準備宵夜時,也為焦元廣準備了湯點。
因為這是最后一夜,又來了不少祝壽是虛、求食是真的客人,因此廚娘們都沒去休息,一直在廚房里忙碌。袁咚咚突發奇想做了幾道自創的菜肴讓廚娘們品嘗,竟獲得大家的一致認可。于是,她做了更多,讓人送到外面去給那些不愿讓好宴散去的賓客們品嘗,同樣得到了好評。
起哄逗笑中,大家意猶未盡地即興點菜,讓送菜的小廝傳報給掌勺大廚,要求品嘗。焦元廣的那群饕友甚至還出難題,用‘金雞玉燕’、‘翠縷紅絲’等胡亂想出的名字來刁難她,想考考她的廚藝和智慧。
這是很富有挑戰性,又特別被老饕們喜愛的提議,自然吸引了更多的人,就連焦元廣和一些已經休息了的賓客也聞聲來到庭院設置流水席的廊檐、大棚觀戰。
面對各種刁難,袁咚咚全然應戰,毫不怯場。她不僅在色香味上滿足了食客的要求,更讓人過齒難忘。
這個夜晚因此而變得十分有趣,無論是吃的還是做的,人人都很盡興和開心。
終于,天亮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在朝陽中被撤下,每個盤子無論大小都被吃得干干凈凈,所有客人都對焦府流水席的菜式糕點贊不絕口,袁咚咚做到了焦元廣要求她做到的事。
可是,讓她震驚的是,焦元廣居然拒絕履行合約,既不為她開門放行,也不跟她見面兌現合約中他所做的承諾,還用一杯加了藥的水將她弄得昏睡不醒,最后將她變相地關在了他的‘鳥貪居’內。
。
“丁媽,到底你早上給我喝的是什么水,為何我會睡到現在?”
當她從昏睡中醒來時,看到日頭都到了正午,而她正躺在西廂房的床上,身邊只有丁媽陪伴,不由又驚又怒。
見她滿臉怒氣,丁媽愧疚地說:“姑娘,你不要生大少爺的氣,他只是想讓你好好睡一覺,精精神神地離開焦府!
好好睡一覺,只是這樣嗎?傻瓜才相信!
“誰需要他的好心?”袁咚咚激動地跳下床,不料一陣暈眩,她不得不抓住床頭穩住身子,生氣地說:“你帶我去找老夫人,我要離開……”
“你不能離開!”焦元廣的身影隨著他的聲音出現在房內。
“不守信用的家伙,你為何現在才來?”一看到他,袁咚咚立刻忘記了自己衣衫不整,忘記了頭暈目眩,生氣地怒斥他。
“你不是一直沒醒嗎?”他絲毫沒有愧疚感地說。
“你怎么知道?”
“你難道忘了這是誰的房屋?”他的聲音有種讓袁咚咚驚訝的靦腆與謹慎。
什么意思?難道在她熟睡時他來看過她?
想到那個可能,袁咚咚瞪大眼睛看著他,隨即被他灼人的目光窘得面頰滾燙,驀地低下頭去。
見她火氣略減,焦元廣對丁媽說:“你去休息吧!”
“可是,大少爺……”丁媽不放心地看看袁咚咚。
“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她。”
聽他這么說,丁媽只好離開了。
“你干嘛要丁媽離開?我不需要照顧,只需要你兌現你的承諾!痹诉嗽俅渭悠饋,卻發現自己嗓子很干,她吞咽著往四周看。
他看到了她的這個細小動作,立刻從身側茶幾上倒了一碗茶水送到了她面前。
看著青瓷花碗中澄碧的茶水,她很想喝,可又擔心里面有下藥。
“喝吧,我不會下毒害你。”他舉著碗送到她嘴邊。
“你已經這么做了,否則我不會睡到現在,也不會頭暈目眩!”她伸手想打掉他手中的碗,可是他早有防備,輕易躲開了她的攻擊。
“那不是毒藥,我只是想讓你放松睡一覺,如果醒來時你不要急著起來,在床上多躺一會兒的話,頭暈的現象根本就不會出現!彼麥厝岬皇绤柕卣f。
“你騙人!”她口干舌燥地罵著,扭頭避開他舉到她唇邊的茶水。
他收回手臂,頭一揚,那碗茶水被送入了他的喉嚨。隨后他翻轉茶碗,讓她看到碗底空空,再提起身邊茶幾上的茶壺將碗注滿,端起遞給她!拔乙呀涀C明給你看這茶水是安全的,你可以喝了吧?”
袁咚咚看看茶水,再看看他,在喝與不喝間猶豫。
“快喝,不然我就不讓你走!”他威脅道。
“我喝了你就會讓我走嗎?”她渴望地看著茶水。
“你先喝,然后我們談談,你再走也不遲!彼滢o地說。
嗓子在冒煙,袁咚咚無暇跟他磨蹭,接過他手中的碗,一口氣喝了個精光,然后雙眼又望向他身側的茶壺。
“給我碗!彼蛩斐鍪。
她將手中的碗一縮!拔疫要!
“我會幫你倒,你上床去躺下。”
“不要,我可以自己來!痹诉藞剔值卣f著,想繞過他走到茶幾邊?墒遣胚~出一步,就感到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焦元廣一把抱住她,接住了已經從她手中松脫的茶碗。
“沒見過像你這么倔強的女人!”他低聲咒罵著,一只手扶著她靠在他的身上,另一只手為她倒茶。
“我也沒見過像你這么有身分又無賴的男人!”身體的不適讓她無意離開他的懷抱,而且依偎著他感覺挺舒服的,因此她閉著眼睛反擊。
焦元廣聞言嘴角一揚,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但當他轉過臉面對她時,為了怕激怒她,他把臉皮繃得緊緊的,不露出絲毫笑意。
“張開嘴。”他命令道。
她緩緩張開眼,看到面前的茶碗,便毫不遲疑地張開了嘴,就著他的手將那碗茶水喝完。
“還要嗎?”他問。
“不要了!彼卮鹬俅伍]上眼睛?墒请S即她感覺到強烈的暈眩襲來,而她的雙腳離開了堅實的地面!斑,你在干嘛?”
“治療你的頭暈!彼f著,將她抱回了床上。
喔,躺在床上真是舒服!她閉著眼睛想。
“你躺一會兒,等不再頭暈了,我們再談!
“不要,我好多了,現在談吧!”她想坐起來,可是他壓住了她的肩。
“那你得耐心地等我一下,因為我還得去送幾個貴客!彼皖^看著她,眼里有種讓袁咚咚無力反抗的溫柔。“你能答應我好好躺著等我嗎?”
他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地看她,從沒用這樣動聽的聲音跟她說話,袁咚咚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彼穆曇糇兊玫统,他的手在離開她的肩膀時擦過了她的臉,在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前,他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后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