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言少輕自然是留下吃飯了,晚飯擺在言老夫人住的鏡花院。
府里的院落眾多,言少輕最喜歡鏡花院,她記得小時候,她祖母就嘆息著說過,很希望一朝醒來發(fā)現(xiàn)所有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一場,她還在她原本的世界里,所以她把院子命名為鏡花院。
她是不明白祖母在說什么,不過祖母命名,總有其道理,她的名字也是祖母所取,說是有句話叫“人不輕狂枉少年”,所以給她起名少輕。
“廚房那知道大姑奶奶回來了,也沒人吩咐就做了嗆芹芯,姑奶奶快嘗嘗,這嗆芹芯還是咱們府里的廚子做得好,饒是在宮里也吃不到這么道地的嗆芹芯!彼{(lán)嬤嬤笑著說道,一邊殷勤的為大小兩個主子布菜。
她是言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來嫁給言府的管事,前幾年丈夫死了,兒子接手了管事的位置,媳婦也是府里掌事的,她年紀(jì)大了,輩分也高,平時不必干活,就專門張羅言老夫人的起居。
“嬤嬤說得對,宮里的嗆芹芯確實做得沒有咱們府里的好。”言少輕頻頻點頭,又添了小半碗飯。
藍(lán)嬤嬤見她吃得香,一時興起道:“要不,給大姑奶奶打包些帶走?”
言老夫人啐了一口,笑罵,“說那什么話?皇后娘娘還打包外食帶進(jìn)宮里,給人看到了以為皇后娘娘多貪吃!
藍(lán)嬤嬤抿嘴笑道:“小姐說得是,是我想得不夠周到了。”她到如今沒外人的時候,還會喚言老夫人為小姐。
“祖母,我這打包若是給人看到,應(yīng)該會以為宮里膳食有多差,以至于我要回自個兒家打包吃的回宮吧!”
言少輕笑吟吟的說道。
藍(lán)嬤嬤掩著嘴笑!鞍,大姑奶奶這話兒給人聽到可不得了,宮里吃的那可都是山珍海味。”
三個人說說笑笑,外頭傳來了動靜,一個丫鬟打起簾子,進(jìn)來稟道:“大人回來了!
一個聲音同時響起,“母親,兒子來給您請安了!
聽到言禾的聲音,原本談天說笑的三個人,臉上頓時都不約而同的斂起了笑容,言老夫人皺起了眉,藍(lán)嬤嬤則退到主子身后低眉順眼、目不斜視地杵著,而言少輕可說是在瞬間便凝了面容。
她爹的聲音讓她微感緊繃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她有記憶開始,便沒有看他笑過,他總是嚴(yán)肅著一張過于削瘦蒼白的臉,像個兩袖清風(fēng)吃不飽的寒門儒士。
事實上,她爹從未對她疾言厲色過,連大聲一點說話都不曾,所以她并非是懼怕他,是他身上清冷和不可侵犯的氣質(zhì)讓她有疏離感,他是國之棟梁,但之于她,卻只是個相當(dāng)陌生的爹。
一直以來,無論她是跟隨祖母的腳步去考仵作,或是去參加科舉,她爹的反應(yīng)都是平平,外人看來可能是寵辱不驚,只有她知道,那是漠不關(guān)心,就像她祖母說的,她爹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們就是跟他有血緣關(guān)系而已,其實跟外人沒兩樣。
“丫頭,等會兒你爹進(jìn)來會先跪你,再跪我。”言老夫人正經(jīng)八百的說道。
“祖母……”言少輕哭笑不得。她爹對于他自己的娘親數(shù)十年如一日,只有中規(guī)中矩的晨昏定省,母子關(guān)系疏離至此,也算奇葩了。
果然,不出言老夫人所料,言禾繞過屏風(fēng),見言少輕也在,他眼里掠過一抹很輕微的詫異,旋即撩袍拜見。
“微臣拜見皇后娘娘!”
言少輕虛扶了一把,“父親不必多禮,快請起。”
如今言府里,就只有她爹見了她會一板一眼、一絲不茍的行跪拜大禮,叫她很是無言。
言禾自然是不會留下一起用膳的,他走后,飯桌上才慢慢恢復(fù)了生氣,言老夫人親自把嗆芹芯移到孫女面前。
“多吃點,瞧你瘦的,這樣要如何為皇室開枝散葉?”
言少輕冷不防地想到白天時宇文瓏對她撂下的話,面上一紅。
他不會真的召她侍寢吧?
“可有多跟太后親近親近?”不等她回答,言老夫人又道:“太后只有皇上一個孩兒,自然是想跟你多親近的,太后身邊的寧靜,你也要對她好一點,是伺候太后多年的老人了,也是看著皇上長大的,必要時能在太后面前說上話,對你也是種助力!
言少輕回過神來,不怎么在意地說道:“我平日政務(wù)纏身,也沒多少空閑能去太后宮里走動,不過寧靜姑姑倒是對我極好,興許是愛屋及烏吧!”
晚膳后,言少輕又跟去了宋慈閣,看舊案卷看得津津有味,這些都是她祖母經(jīng)手的案件,說是要趁腦子還行,詳細(xì)記下來,也可給后面辦案的人一個參考。
“丫頭,你也該回宮了吧?”言老夫人時不時就從桌案后抬頭看她一眼!半m然有太上皇的通行令牌,可也不好太沒規(guī)矩,小心落人話柄!
她也不知道在蘑菇什么,直到過了亥時,這才回宮。
宮里,風(fēng)平浪靜。
“娘娘這一整日都去哪里了?怎么看起來如此累,還連朝服都沒回來換下。”竹桑好不容易把主子等回來了,連忙上前伺候更衣。
言少輕一楞。累?她是心里累嗎?因為一直記掛著宇文瓏的話,所以心里七上八下的,比平時辦案還要累。
“沒什么事吧?”她把朝冠拿下來交給竹桑,一邊解了朝服就往桌案去,打從她成了皇后之后,重要的卷宗手下的人會自動送來鳳儀宮。
“娘娘是在問云妃嗎?”竹桑把朝服順手交給青芽去整理,斟了盞冰洛神花茶給言少輕。“奴婢聽說,知道皇上下旨要誅穆家三族,云妃在暴室里哭了個肝腸寸斷,不吃不喝,一直哭著喊著要求見皇上,說她是冤枉的,她沒有害梅嬪!
聽到云妃之事,言少輕心煩,一口氣將洛神花茶喝了,重重擱下了空杯盞,凝眉坐了下來,打開了擱在最上頭的卷宗。
竹桑嚇了一跳,“娘娘這是怎么了?”
言少輕蹙著眉心,只道:“沒事。”
喵嗚——
毛茸茸的小雪球不知道從哪兒鉆了出來,跳進(jìn)言少輕懷里。
輕輕撫著貓兒,她的神情才略略放松下來!把﹥航裉爝^得如何?可吃飽睡足否?”
“娘娘別提了,這小家伙今天好命極了。”竹桑邊磨著墨邊笑道:“小佑子公公送了好多吃食過來要給雪兒,還有馬奶呢,說是皇上的意思。不過說也奇怪,皇上怎么會突然關(guān)心起雪兒來了?”
言少輕心里撲通一跳,有四個字鬼使神差地浮上了腦海——愛屋及烏。
愛誰及誰?
雪兒的主子是誰,答案已不言可喻……
“娘娘,這花燈是您的嗎?”多蘭提著一只貓造型的花燈進(jìn)寢殿來了!澳艄(jié)那日有去賞花燈嗎?”
言少輕緩緩點了點頭,“是我的,皇上買給我的。”
一時間,寢殿里各自忙活的三個人都定住了身形,同時抬眸看著言少輕,驚得嘴都開了。
“你們這是怎么了?”言少輕有些失笑的看著她們。
竹桑深深吸氣,確認(rèn)道:“皇上買……給您的?”
言少輕點點頭,“有何不妥?”
竹桑急急說道:“娘娘!奴婢記得,有一年花燈節(jié),當(dāng)時還是翼親王的皇上約了您見面,但因為表姑太太一家從泉州來作客,娘娘出不了門,沒能赴約,便派奴婢到翼親王府去傳話,娘娘可還記得這事?”
“我記得。”言少輕微微蹙眉。“怎么突然提起這事來了?”
通常她問案都是這樣問的,所以此刻她只想到一定是花燈有問題,可能牽扯到了某樁命案,所以竹桑的神色才會那么鄭重。
“那么娘娘可知道,咱們大云朝的花燈節(jié)別有意義?”竹桑的語氣更加急切了。
想來她們家娘娘未考上科舉前,整日不是埋首苦讀就是跟著老夫人去驗尸,對風(fēng)花雪月之事一概不知也不奇怪。
“什么意義?”言少輕一下一下地順著貓背,在想的仍是出了什么命案。
竹桑的拳頭緊了緊,娘娘果然不知道!
“娘娘,咱們大云朝的民風(fēng)素來開明,終身大事不限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婚的男女若是彼此有意,便能在每年的花燈節(jié)那一日送一只花燈給對方,后續(xù)再向父母稟明,請媒人說親!
竹桑一說完,言少輕的心就咯噔了一下,臉上也忽然一熱。
“娘娘,皇上送您這只花燈,是在向您表達(dá)心意呢!倍嗵m連忙把花燈送到了主子的桌案上。
言少輕瞪著那只花燈,心里各種滋味,怪不得他說要送她花燈而她應(yīng)好時,他那么喜出望外。
竹桑樂不可支,一副都快飛上天去了的樣子。“娘娘,奴婢猜,皇上當(dāng)年約您在花燈節(jié)見,只怕也是要向您表白心意……”
“娘娘!”這時菊生跌跌撞撞的進(jìn)來!吧袑嬀值膭⒐珌磉^了,說皇上今晚翻了娘娘的牌子,要娘娘準(zhǔn)備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