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只是,她的相思己經化為烏有,飲下的酒,比吞了毒藥更痛,心痛,痛得像在滴血、痛得像是被狠狠捅出一個大洞。
她始終忍著。
忍著那椎心刺骨的痛,忍著那懸在眼眶的淚。她逼著自己笑,逼著自己待在那禮堂上,為沈飛鷹主婚后,還坐進主桌向他敬酒。
為了這個男人,她早已丟盡顏面,可是,她就是不要他看見她痛、看見她哭。
她不要再為他,流下一滴淚。
羅夢一直忍著,維持絕美的笑靨,笑到雙頰幾近麻木、笑到曲終人散,貴客們都告退了,才緩緩站了起來。
起身的時候,她的雙腳還有些軟、身子還有點顫。
人人都在看她,沈飛鷹也在看。
她不怕人看、不怕丟臉,可是,她發誓絕不再讓那男人,看她的笑話,拚死也要維持殘余的尊嚴。
羅夢吸了一口氣,挺直身軀,一步又一步的走出,那貼著大紅雙喜,燃著喜慶紅燭的廳堂。
「大小姐……」星星擔憂無比,街上前來就要攙扶。
「放心!沽_夢抬了抬手,拒絕幫助,甜甜一笑!笡]事,我只是坐久了,一時覺得有些暈。
她笑得那么的甜,知情的人,卻看得萬般的痛。
可是,羅夢堅持不讓人扶,甚至不讓自己再軟一下腳,從頭到尾維持甜美的笑容。她稱職的當著大風堂的大小姐,不畏人們瞧著,她己經隆起的小腹。
她一直笑著,還向叔伯兄弟們招呼,跟姨娘姊妹們說笑,直到賓客都走后,她跨出了那扇門……
然后,她的笑容,才潰然逝去。
她的腳才又軟了一軟。
跟在她身旁的幾個女人,連忙又要去扶,卻被她再次拒絕。
「不用。」她死白著臉,撫著小腹,推開她們的手,甚至連龍無雙的也推開了,她的聲音不再溫柔可人,只有冷,像含著冰!肝易约鹤。我自己可以,不用人扶!
那冷透了的聲,教人心驚,羅夢待人,從來不曾如此無禮。
擔憂的龍無雙還要上前,可是,羅夢卻張著完全失去血色的唇,吐出冰冷的字句。
「不要!
龍無雙硬生生站住,不敢再靠近。
怕她更氣惱,其余的人們也不敢再上前。
羅夢又再站起身,慘白著臉,喘著氣、握著拳,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知道有人在看、也知道沈飛鷹在看,她沒有回頭。
她絕對不會再回頭。
冷汗滲冒出額際,滑下雪白的小臉,她忍著心傷,忍著身痛,一路忍到了她自個兒的院落。
沈飛鷹那掛著大紅燈籠的別院,就在她的院落旁邊。
她瞧都沒瞧一眼,徑自走進了自個兒的院落,穿過了那一個,他曾經為她守了無數個夜晚的庭院、踏過了她與他曾相偕坐過的石階,跨過了那個他一次又一次,扶著她跨過的門檻。
她走了進去,想關上門,將一切都關在門外?墒,她沒有力氣了,就連回身都做不到。
她的心,那么疼、那么痛。
匆然之間,她再也忍不住了,只覺渾身上下全都在痛,雙腿再也無力支撐,她只能頹然扶著桌,撫著疼痛至極的小腹。
下一瞬間,溫熱的血,從腿間滑落。
終于,她痛得整個人跪下來,輕喊出聲,心中的疼、腿間的血、眼中的淚,一并泉涌而出。
「大小姐!」
「羅夢!」
「小夢! 」
跟在后頭的星星、秋霜與喜兒,還有龍無雙,看見艷紅的血,染紅了她的白裙,嚇得花容失色,急忙全沖進來。
「快去叫大夫!」龍無雙扶住了她,朝星星喊著:「快叫大夫來啊,讓人把御醫也給我叫來……」
好痛,她好痛!
痛得喘不過氣來,她只能緊抓著桌緣,聽不清身旁的喧囂,也看不清身旁的事物,只覺心疼欲裂,身子也痛得像被砍了數刀。
滾燙的淚,一再滑落。
剛開始時,她還弄不清楚,是出了什么事,直到聽見無雙說的話。
「小夢,你忍著點,大夫馬上就來了!
大夫?
為什么要叫大夫?
「沒事的,我們一定會幫你保住孩子!」
孩子,她的孩子。
她跟那男人的孩子。
沈飛鷹的孩子。
她曾經那么期待,這個孩子的出生,她曾經那么深愛,這個孩子的親爹,可是他、可是他——
他騙了她!
她活著,是為了什么?這孩子生下來,又能如何?
沈飛鷹不要她、騙了她,只為了要她活著,因為她是恩人的女兒,他根本也不要這個孩子。假的假的,就連那時歡欣的模樣,也是假的!
他的心從來就不在她身上,就算她懷了他的骨肉也一樣。
羅夢痛得倒在地上,龍無雙的安慰,她一句也聽不進去。
「不要了……」她冷著雪白的臉,心如死灰,軟弱的搖頭!肝也灰,什么都不要了……」黑暗襲來,她痛得滿臉是淚、幾欲昏撅。
恍惚之中,有個男人沖進來,將她抱起。
「夢兒!」
是爹爹?
不,是他,沈飛鷹!
不要!
她不要!
她不要他再碰她!
她不要他再對她伸出一根手指頭!
軟弱的小手抬起,用盡力氣推著他、打著他,落淚嘶吼著。
「別碰我!」
她這么愛他,為了他用盡心思、費盡力氣,可是他競這樣對待她,騙得她好苦好苦,原來,被騙是這么痛苦,這是不是報應?如果是,她已刻骨銘心。
沈飛鷹還穿著大紅喜衣呢!還穿著他娶別人的新郎衣!他竟敢就這樣進來?竟敢?
怎么敢?!
「不要碰我!」
原本快昏迷的神智,因為他而清醒過來,羅夢痛恨的提氣,恨恨的咒罵,一次次的掌捆著他的臉!改氵來這里做什么?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他沒有放手,任憑她打著罵著,將她小心的放到了床榻上。
他的小心,讓她更恨。
這一切小心,所有呵護,都不是為了她——從來就不是因為她!
羅夢心痛至極,狠狠再捆一掌,打得他嘴角都流出血。因為太用力,她小腹更疼,同時痛叫出聲,蜷身再捧住了,像是快裂開的肚子。
沈飛鷹看著,又要再上前。
她幾乎就要昏厥,卻還是忍痛揮開他的手。
「別碰我!不準你再碰我!我不需要你可憐我……不需要!」她喘著氣,憤怒的含淚,直直瞪著他!肝液弈!你聽到沒有!沈飛鷹,我恨你!」
高大的身軀狠狠一震。
「出去!滾出我房里!」
她指著門口,憤怒的下令!肝也幌朐倏匆娔,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臉!我不需要你!不需要!聽到沒有?你滾!你滾……」
他不動,臉色鐵青。
她氣得抓起床頭的花瓶,朝著他扔過去。
「給我滾。
高大的身軀沒有閃避,花瓶硬生生砸中目標,砸得他額上鮮血直流。
但是,他流的血,哪比得上她流的多?她這么一動,鮮血流出更多,小臉更慘白,鮮紅的血,染得白裙上的白花,朵朵綻放成萬般艷麗卻又無比凄厲的紅牡丹。
龍無雙看見了,連忙沖上前,搶著扶住羅夢,怒聲瞪著床榻旁的男人!改氵站著做什么?想要活生生把她氣死嗎?給我出去!」
他握緊雙拳,然后如她們所愿,轉身出去了。
羅夢強撐著,直到那身影真的看不見了,才讓另一波淚水滾落。腹中劇痛又再度襲來,再難以強忍,她抱著龍無雙,因為身痛,也因為心痛,哭著嘶喊出聲……
那一夜,好漫長,長得像是沒有盡頭。
沈飛鷹站在羅夢的門外,就像過去的那些年一樣。
不一樣的是,他不再背對著門,而是面對著那扇,緊閉著、再也不歡迎他的門,心痛得如有刀在絞。
夜很深,無比的暗黑。
她碎心裂肺的痛喊,一次又一次穿窗而出,每一聲都像尖利的刀,狠狠的砍著他,砍得他鮮血淋漓。
沈飛鷹握緊雙拳,全身緊繃如鐵石,臉色蒼白似雪,傾聽著一切、看顧著一切。
她喊著,哭著,因為痛,因為恨。
她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大夫來了,進去了。
御醫也來了,進去了。
女人們匆匆將一迭又一迭的白布送進去,又將那些被她鮮血染紅的布送了出來,那些布的色澤艷紅,教人看得觸目驚心。
她們沒空理會他,也不敢理會他。
沈飛鷹幾次想進門,知道那些女人擋不住他,但是先前進去,已經讓她動氣失血,他不敢再進去,只能站在這里,無聲的求著,懇求上蒼能保住她。
沈飛鷹,我恨你!
秋風,冷冷的吹,吹得院子里的金木犀,紛紛飛落。
我不想再看見你,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臉!
我不需要你!
不需要!
聽到沒有?
你滾!你滾……
她凌怒的聲音,在耳際腦;厥,他把拳握得更緊,雙手的骨胳嘎嘎作響,幾乎都要被捏碎了。
然后,她的哭喊,漸次變弱,幾近消散。
跟著,停了。
他的心跳,像在那一瞬間也停了,完全無法呼吸。
夜是那么深,深得像是完全看不見光。他像是站在她流出的血泊中,感覺她的恨、她的痛,淹沒了他。
一切,都變得好靜,萬般沈寂。
他聽不到她的聲音、聽不到她的喘息,再也聽不見她的痛喊、她的飲泣。屋子里頭,沒有了她的聲息。
然后,門開了。
龍無雙站在那里,雙手都是血,就連身上的衣裳,也染了鮮血,那張嬌貴的臉,也有著斑斑血跡。
她恨恨的瞪著他,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