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正午,陽光燦爛,院中仍掩映層層的陰影,透著些許幽森之氣。
“二少爺?”他看著面前安靜的少莊主,表情有些古怪。
杜仲背負著雙手站在一株大樹旁,似乎對他方才一番絮絮叨叨的話根本無動于衷,“這些話你何必對我說?”
“是,老奴明白,有些沒頭沒腦的話老奴的確不該對少爺說!倍趴偣芙苹绾偟男乃嫁D得飛快,似笑非笑道:“不過——”
他刻意放慢了語速,“大夫也說了,身體強壯的年輕人若是受了傷,氣血不順,稍作調養便會好,但若本是體弱氣虛的人,再加上受到一些刺激,病情不但不容易好轉,反而會加重!
“少爺?”杜總管仍不死心。
已是三朝老臣的杜總管在心里暗嘆一聲,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忽道:“那么,四月姑娘的病況——”
清冷的身影復又不耐地轉回,仰首望向院落上方幾可遮天蔽日的錯雜樹冠,幽暗的心一如幽暗的樹蔭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當然,這類話永遠只能在他心里打轉,在喉嚨里打轉,在舌尖上打轉,卻萬萬不敢說出口。
菩薩保佑!他還想在天下第一莊里安安穩穩地干到老死哩!
嘿嘿,好猾的老人家一想起來就頗覺得意,他萬萬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居然會這般順利,以至于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尊貴無比、冰冷無比的二少爺居然懷抱著一個昏迷的小丫頭回莊!
這件事早已像一枝力道強勁的弩箭一樣,飛遍了冷鶴山莊的每一個角落,從看門的王大伯瞪凸了的眼球和咧歪了的口里傳開,立即一傳十,十傳百,成了全莊皆知的秘密。
再然后那個后續發展,更是勁爆,據說二少爺居然還把那小丫頭直接抱進了自己的房里,直到第二天正午時分才將她抱出,并親自送回她的臥房!
又據說,那超級好命的小丫頭自始至終都處在昏迷狀態呢!
一連串的勁爆事件似“劈劈啪啪”的炸響炮一般,在久已平靜得過頭的天下第一莊里,白是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風波,連莊主和莊主夫人都驚動了,由此耳提面命老總管,勢必代他們弄清楚事件的真偽。
天上掉下的餡餅豈可不張嘴去咬?
狡猾的杜總管趁機竊取“天意”為己功,在莊主夫婦面前不露聲色地小小邀功了一番。
沒錯,當初他會破天荒地“大發善心”,收留那個小姑娘在山莊中,正是看中了她無雙的美貌、柔弱的性子,原本想等待日后尋個巧妙妥善的法子送進小主人的懷里,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小主人居然自己就動了心,這可就提前稱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少爺的意思是——”杜總管略略裝傻,故意誤解他的意思。忽然一拍額頭,裝作恍然大悟地道:“哦,老奴明白了,少爺的意思是‘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是、是,日后但凡四月姑娘的大大小小事情,老奴一定在暗中問明了少爺的心意之后,再替少爺妥妥帖帖地處理好!
聞言,杜仲微微一怔,“你何以曲解我的意思?”
杜總管瞪大眼睛,一臉無辜,“怎么,二少爺不是這個意思么?”
他面前的年輕人冷冷地默然不語,空氣亦由此變得沉悶。
半晌之后——
“……你……是在一個小山坡旁撿到她的么?”杜仲刻意云淡風輕的語氣。
“正是正是!”杜總管一見這冷冰冰的小子松口,大喜過望,忙不迭地應答:“其實那日……是老奴飯后一時覺得腹脹,便隨意去山莊外走走,正巧在離莊不遠的一處小山坡旁看到了四月姑娘,當時她已餓得臉色發白,四肢虛軟。老奴可憐她小小年紀,孤苦無依,便將她帶回了我們莊里。”
“是嗎?”聽得入神的人喃喃自語,不覺問了一句。
杜總管“趁熱打鐵”,笑瞇瞇地點醒道:“其實四月這女娃兒模樣俊,性子又溫順,少爺若是真有意,不如——”
“閉嘴,關住你要說出來的話!”冰冷的身影一拂袖,“我已經足夠大了,用不著別人來教導我!”
“是!倍趴偣茔卮故侄ⅰ
似已感到疲憊的人不耐地揮揮手,淡淡道;“你可以出去了!
“呃……是!惫Ь吹貞曷暎藚s還死賴著不愿挪動半步,杜總管猶探頭探腦地在希冀機會。
這可實在不符合一位位高權重的老人家應有的形象。
果然,這下真惹毛了他的小主人,杜仲怒氣沖沖地轉回身,“你是想徹底惹怒我是嗎?”
“老、老奴不敢!”杜總管嚇得一挺身,僵直了背。
散發著冰冷森厲之氣的人重重地將手一揮,“不敢?那么你就給我下去,少在我這里打探消息來滿足我爹娘的好奇心!”
連這都知道?
可憐的杜總管只覺背部更僵,不覺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方才困難地解釋道:“少爺二壯主和夫人不也是關——”
“閉上你的嘴!”怒意更甚的人飛速地打斷他的話。
杜總管嚇得趕緊閉上嘴。
“你還不走?”杜仲挑眉,冰冷的瞳眸已開始變得危險。
“二少爺——”杜總管咬咬牙,做垂死掙扎。
一把閃著寒光的長劍忽地抵在了他的胸前。
“是是是,老奴這就還少爺一個清靜!”
可憐的老總管頓時嚇得屁滾尿流。
此時,在四月的廂房內,卻完全是另一番熱鬧的景象。
“來,四月,快把這碗蟲草老龜湯喝了——”李大嬸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坐在床沿,一邊說還一邊用嘴輕輕地吹著,“聽老胖說了,這湯啊,可以補肺益腎、止血化痰、健脾安神,最適合你現在喝了!
“對對,聽說還有美白肌膚的功效呢!”邊上的小葫蘆搶著插話道,說完后卻又不好意思地一拍自己的腦袋,“哎喲,我真是廢話,四月姐姐長得這樣白,就跟個雪人兒似的,還要增白干什么?”
“呵呵,”抽空出來的老胖見四月好奇地喝了一口,并沒有皺起眉頭,不由樂得搓手而笑,然后倒像小徒弟第一次在師父面前展示廚藝似的,探身低低地問:“這湯……好喝嗎?”
“嗯!彼脑纶s緊點點頭,繼而又甜甜地道:“謝謝胖大叔!
“不客氣,舉手之勞,舉手之勞!”老胖更樂了,連連擺手。
眼見著四月又喝了幾口,他忽然又道:“其實這湯里我還加了少量的天麻呢,天麻這東西,對于頭疼眩暈、肢體麻痹等癥都有極好的治療功效!
“喲,看不出老胖你懂的還挺多,都趕上半個大夫啦!”連王大嬸也忍不住拍拍老胖的馬屁。
“那可不敢當!崩吓趾┖竦刈プヮ^皮,“不過是早年跟著我師父學過一些罷了。我師父他老人家管這個叫‘藥膳’,就是把草藥巧妙地加進菜里,不僅不影響這個菜原本的鮮美度,還可以達到治病、養生的功效哩!”
“咦?”小葫蘆忽然用手指向四月的脖頸,“四月姐姐,你脖子上這塊玉牌可真好看!”
眾人隨著她的指引紛紛望去,果見四月白玉般的脖頸上掛有一條淡青色的細繩,在細繩的中央墜有……塊墨綠色的小巧玉牌。玉牌呈橢圓形,上面似乎有一些淡淡的山水刻痕,精致古樸。更難得的是,五色之深、之勻,縱然非識玉的行家,常人一看之下也知曉絕非凡品。
大伙兒看得直抽氣,這、這塊小東西可是價值連城呀——
怎么會有這東西?
因為細繩太短,四月即使垂下眼也僅瞥見一角,只是柔荑上傳來的溫潤觸感卻實實在在告訴她,自己脖子上的確掛了一塊小巧的玉器。
“四月姐姐,這玉牌——”小葫蘆咽了……口口水,眼巴巴地瞅著,“給我們大伙兒看看,成嗎?”
“嗯!彼脑曼c點頭。
李大帥小心翼翼地幫她取下來,再小心翼翼地放到小葫蘆手中。
小葫蘆一接過就捧在手心里如獲至寶,歡喜得不得了,一邊看一邊忍不住道:“四月姐姐,這么好看的東西,以前都沒見你戴過呢!”
四月納悶地擺擺手,“可是這塊玉牌我也從未見過啊,不知它怎么會出現在我身上?”
“咦?”小葫蘆奇怪地睜大眼。
“丫頭,不會是生病生糊涂了吧?”老胖在旁邊笑呵呵,“自己的東西都忘了!
纖眉微擰,四月嘟起嘴兒,“胖大叔,這真不是我的東西。”
邊上,王大嬸從小葫蘆手里接過玉牌,和李大嬸兩個人挨在一起看稀罕寶貝似的看個不停,一邊看一邊噴噴有聲。
“我活了這么大歲數,還沒見過比這更金貴的東西!
“是啊,是啊,可不是?”李大嬸忙著附和。
可是,這么稀罕貴重的東西,怎么會在一夜之間跑到四月丫頭的脖子上呢?
大家一時都苦思冥想起來。
便在這時,一個人慢悠悠地推門而入。
小葫蘆眼尖,“杜總管!”
“咳,你們都坐著吧,不礙事——”杜總管漫不經心地掃視房內的眾人一眼,擺手示意,“我過來看看四月姑娘!
看著眾人齊刷刷低頭靜默一片,心里感到無比的舒坦——呼,總算找回一點威風的感覺了。
一抬眼卻見四月掙扎著要下床來,杜總管伸手止住她,“四月姑娘,你身子還沒好,安心在床上坐著吧,我不缺你這個禮!鳖D了一頓,轉過頭皺起眉,“你們手里拿的什么東西?”
已傳至老莫手中的玉牌僅露出墨綠色的一角,看在杜總管眼里,分外可疑。
“拿來我看——”
“是,總管!崩夏吂М吘吹匕延衽七f至總管大人手中。
“咦,這竟是……杜總管的眉頭皺得更緊。
這寶貝兒怎么會流落到這里?
“總管認得這東西?”老莫傻呵呵地問。
孰料杜總管只白了他一眼,反而靜默不語。
見總管大人如此,大家一時也嚇得屏息噤聲,誰也不敢再發出什么聲響,要不然,就不是“遭白眼”那么簡單嘍!
長久——
杜總管忽然抬眼看向床上迷茫的嬌人兒,面色已轉為和緩,若有所思地道:“四月姑娘,此物你從何處所得?”
四月依舊迷茫地搖搖頭。
小葫蘆在邊上搶著答道:“回總管,這塊玉牌是一夜之間落到四月姐姐脖子上的,她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