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總管轉頭在偌大的廚房坐四處打量,忽然指著一個裝滿了蔬菜的菜籃子,“就負責這些菜吧,平日里就洗洗菜、摘摘菜,跟李嬸逛逛市集,還有照顧我們山莊里的菜圃、果園。”
好不容易等他說完,李大嬸立即接話,“總管,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這位四月姑娘的!彼龔牡谝谎劬痛蛐难劾锵矚g這個美貌纖弱的小姑娘。
“那就好。”杜總管略略點頭,然后轉身看向四月,“四月姑娘,對于老夫的安排,你覺得如何?”
四月咬著牙,“撲通”一聲跪倒在杜總管的面前,聲音哽咽道:“謝謝總管大人的救命之恩,四月這輩子做牛做馬也報答不完!”
“這話嚴重了!倍趴偣芊銎鹚,“老夫子素為人雖好施恩,卻不望報,你只管安安心心待在山莊里便可!
他忽然瞇起眼,若有所思地再次細細打量了面前的嬌人兒半晌,才又道:“嗯,日后我若有用得著你的地方,自當差譴!
“是,四月全憑總管安排!彼脑掠止郧傻卮瓜骂^。
“嗯,甚好,甚好。”
杜總管仿佛完成了一樁積久的心愿一般,神情忽然舒緩得令周遭呆愣愣的眾人再次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杜總管沒吃錯藥吧?
這到底演的是哪出戲啊?
“好了,老夫有事不便多耽擱,你們都不可懈怠,各自散開干活吧!”說罷,杜總管又背負起雙手,悠然自得地走了出去。
“總管你老人家慢走——”打不死的萬年馬屁精小丁又趕緊竄到門口。
外面陽光明媚,聞著花香,聆聽著鳥語,杜總管暗地里愉快地算計起了自己的心事。
少莊主自小就癡迷劍術,性子又倔強冰冷,眼看著現在也長大了,可是對男女情事卻半點也不感興趣,這事兒不僅莊主和夫人暗暗發愁,就連他這個忠心耿耿的老家人也傷透了腦筋。
嗯:這個叫四月的小姑娘不僅生得美貌,而且細巧溫柔,真是老天送到他們山莊外的一份禮物,待他尋個機會,把這女娃帶到少莊主面前,看他會不會因此動了心……
而廚房內,李大嬸和王大嬸則各人執起四月的一只手,圍著她歡歡喜喜、親親熱熱地“好姑娘長、好姑娘短”地叫起來……
月色幽涼。
乳白色的、稀薄的夜霧在草地上緩緩地升起,帶著些微的寒氣浸潤了各色的香花甜草,偌大一個莊院此時已是寂靜一片,闋無人聲。除了門樓上亮著一盞幽淡如螢的角燈,四下里再無其他光源。
小軒窗,正梳妝。
在最靠西邊的一間廂房內,正有一抹纖瘦的人影倚靠在窗邊,對著廊外的荷塘梳理自己全然披垂下來的長發。
烏亮的青絲柔軟而順滑,梳弄的小手雪白晶瑩,在靜謐而潔的月光下看來,這是怎樣一幅令人心醉的畫面啊,
美麗的少女臉上卻很冷,帶著一絲茫然和不安。
興許是自己狗屎運吧,四月感慨地想,居然這么順利就讓她混進了冷鶴山莊。
但轉念一想,從此以后,在她未完成報仇大計之前,自己和仇人就得生活在同一方天地里,又不由得讓她難受起來,以至于玲瓏貝齒不由自主地緊咬住嬌唇,緊得幾乎沁出血珠來。
這個山莊的少主人在她親眼目睹下殺了她的未婚夫婿,她怎能不恨。
我姓杜,單名一個仲字,你若是想報仇,盡管來找我。
他冰冷傲慢的言語猶在耳畔時時縈繞,揮之不去,就像一條絲絲吐信的毒蛇,折磨得她痛楚不堪。
“杜仲……”
這兩個字已像用滾燙的鐵水澆鑄進她的心里一般,大概這輩子再也不會磨滅。
只要她尚有喘息的一天,就會永遠記得這兩個字,記得這個名字背后所代表的那個人,記得他犯下的冷血罪行,
報仇!她一定要報仇2
四月跌跌撞撞地退回到床邊,一屁股坐下,任由淚水涌出眼眶,沿著她弧度優美的粉頰滾落下來,浸濕了衾枕。
月兒彎彎,遙掛天際,卻不知道在它的照耀下,大地上正在上演多少幕悲歡離合、恩怨情仇。
天剛蒙蒙亮,廚房里就忙碌開了。
“快快,湯餃下鍋!”是王大嬸在催促負責包餃子的老莫。
“燒兩把柴草,燜上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茶包和水晶糕就可以出籠了。”
“白粥呢?老爺最喜歡的白粥呢?”
“你這個白癡!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老爺不愛喝白粥,愛喝白粥的是二少爺!
老爺只喜歡海參湯,拎直了你的耳朵給我聽清楚,要上好的大烏參,燉得爛爛的烏參湯!”
“湯餃皮黏鍋啦,快鏟一鏟!”
“蟹粉小籠蒸好嘍,皮薄餡多——快,給老爺、夫人和二少爺、三小姐送去!”
“哎喲,你這個不長眼的王八羔子,絆我干什么!?你小子是不是活膩啦?”
“我呸!你這個油炸人精,別以為老子怕你——”
諸如此類,熱熱鬧鬧的吵嚷聲此起彼伏,在江湖第一莊偌大的一個廚房內彌漫開來,直到:一個嬌俏的小身影氣喘吁吁地沖進來。
“對不起,我、我遲到了!彼脑乱恍褋聿虐l現天已大亮,嚇得她趕緊起身穿衣,一路小跑著趕過來,此刻跑動后白玉似的粉頰仿佛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美得讓人心醉,廚房內立時一片寂靜,眾人都看傻了眼。
“呃,不礙事,不礙事!闭粕椎拇髲N老胖首先回過神來,雙手在身上油膩膩的圍裙上抹了抹,樂呵呵地寬慰道;“大伙兒也剛開工沒多長時間!
四月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王大嬸過來拉起四月的手,“你初來乍到,大伙兒是怕你不習慣雞叫一遍就起床的規矩,這才讓李嬸兒別叫醒你!
“我不怕!”四月感激地望著眼前這個婦人,握緊粉拳,堅定道:“明天我一定跟大家一樣早起!”
呵,連報仇都不怕了,這點小困難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好,小姑娘有志氣!崩吓謽返脙裳鄱疾[成了一條線。
“別廢話了。”李大嬸挎起一只菜籃走到四月身邊,笑瞇瞇地道:“走,四月,跟嬸子上菜園子里摘菜去。”
“嗯!彼脑纶s緊點點頭。
“給你,你也拿只籃子。”王大嬸遞過一只小一號的菜籃,“只要裝滿就差不多了!
“走吧走吧,趁著太陽還沒熱起來——”
李大嬸領著四月出了門,兩個人一前一后,沿著莊園邊緣處的一條碎石小徑慢慢地走,繞過幾個彎以后,眼前便出現了幾畝綠油油、翠生生的地。一畦一畦的蔬菜被整整齊齊地分隔開來,長勢旺盛。
“這是番茄。這是白菜,這是鳳凰菜,這架子上爬藤的是絲瓜……”李大嬸忙不迭地一一為四月指點介紹著。
四月從前在馮府過的是養尊處優的小姐日子,從沒有機會親眼見過這些尚在生長、抽葉的鮮活果蔬,當下不由得又驚又喜,好奇地睜大了眼睛東張西望。
李大嬸見她瞧得有趣,樂呵呵地道:“我們這兒向來天暖,種下的瓜果蔬菜長得特別快,要換了在北方,到眼下這時節還是光禿禿的田地呢!”
說著,她便開始教四月如何摘菜,“你看,這種菜的葉辦墨綠,將別長、特別大,整株立在地上就像鳳凰的尾巴一樣,怪好看的,所以我們當地人都喜歡把它叫作鳳凰菜。你啊,把手握在每株菜的最下部,就這樣——”她邊說邊示范,“把葉辦都握攏、束在一起,然后用力往后一拔,就可以拔出來了!”
四月學著她的樣子,好不容易連根拔起了一株。自己卻差點一屁股跌坐在田埂上。
唉,原來行行都不容易,連摘菜都是一門學問呢!
“對,對,就是這樣!”好心的李大嬸不斷地在旁邊鼓勵她,“連根拔的菜才夠新鮮,我們這里有個說法,叫“活殺”,就是指地里長的也要跟牲畜一樣,現摘現燒才好吃!彼贿呎f一邊拔得飛快,很快就在田埂旁堆起了一大堆。
四月看了一眼,有些擔憂,“李嬸兒,拔那么多吃得完嗎?”
李大嬸這才停手,直起身來喘口氣,“不多,這種菜啊,一放進熱油鍋里就縮成一團,你別看這么一大堆,等炒完后也不過幾碗而已!
“哦,是嗎?”四月不好意思地笑了。
笑自己的無知,更為自己以前完全不事生產的生活感到汗顏。
“待會兒嬸子再帶你去后面的果園里采些果子,什么樣的都有,包管你的小嘴嚼得合不攏——”
“啾!啾!”高聳的圍墻外忽然傳來幾聲古怪的鳥鳴,然后探出一顆尖尖的三角腦袋,快瞇成兩條縫的小眼睛一看見四月就睜得老大,“喂,你是誰呀?”
四月怔了一下,不自覺地反問:“你又是誰呀?”
“我嘛,”墻上的三角腦袋歪了歪,“我姓喬,因為家里還有一個哥哥,所以別人都叫我小喬,我是來拜師學藝的!”
小喬?
四月差點要笑出來。
她在馮府的時候,平日里除了做做女紅外,一有空就喜歡看書,所以對歷史典故知道得不少,“江東二喬”的艷名更是爛熟于心。
叫小喬的少年瞪大了他那雙小得可憐的瞇縫眼,不悅地嚷道:“喂,你這是什么表情,我姓喬,難道不能叫小喬嗎?”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彼脑纶s緊賠笑。
“哼!”小喬把下巴抬得幾乎朝天。
“別理喬家的這個小瘋子,他跟他哥哥是一對活寶!”李大嬸把鳳凰菜塞進菜籃,拉過四月就要走,“他想拜我們家二少爺為師呢,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異想天開!”
李大嬸滿臉鄙夷。
“誰說我是癩蛤。
氣不過的小喬忽然從高墻外跳進來,直把李大嬸和四月嚇了一大跳。
他跺跺腳,雙手擦腰,“哼!你們等著瞧吧,總有一天我也會像杜少莊主一樣厲害的——”
“呸,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李大嬸啐了他一口,“我們家少爺的好本事,你啊——連零頭部別想學到!”
小喬受了屈辱,罵罵咧咧地轉身拐進了莊里,李大嬸也不管他,逕自拉了四月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