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漫天,來往于幾個驛城的馬車隊魚貫地穿過山谷而行,前進的速度稱不上快,但是車夫們個個都是老手,知道以這速度,傍晚時分就能夠抵達投宿的地方,其中有幾位客人會在下一個城鎮離車。
夏侯容容撩開車窗布簾,望著窗外連綿的藍天黃土,以及雖然稱不上毒辣,卻仍舊是亮得教人睜不開眼睛的日頭,忍不著輕噙起一抹淺笑。
喬允揚那男人現在心里不知道是做何感想呢?
他要花多久時間才會發現,她不是單獨離開,而是上了旅人的車隊,跟著他們一起離開那座驛城呢?
她放開車簾,回頭看著與自己同車的人們,他們這一車大多不是帶著孩子的婦人,就是老人,算起來總共有八個人,位置還不算太擁擠,不過幾天顛簸下來,也夠她受的了!
幾個彼此陌生的人坐在同一輛馬車里,大半的時間都是沉默的,只是偶有孩子哭鬧,然后有好心的大嬸隨口問上兩句,好奇的想要知道別人是什么來歷,想去什么地方。
旁人問話,她一概不答,自始至終都戴著帷帽,前幾日她沒發現不對勁,后來才赫然發現她涂的色膏幾乎已經淡到看不見,兩顆綠豆大的痣也只差一點就要掉下來,而她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干脆就以黑紗遮面,就算被人嫌冷淡,也好過惹到無賴男人。
這時,夏侯容容覺得手肘有些癢,忍不住捉撓,撓完了右手換左手,明明撓的力道不大,卻令她覺得肌膚泛出了疼痛,最后讓她只敢以手心與布料摩擦,雖然還是會覺得痛,但是不摩擦的話,會讓她癢得很難受。
雖然,在她的心里很得意自己可以及早發現喬允揚的真面目,可以成功從他身邊逃掉,但是,她現在頗懷念有他陪伴同行的日子,想他置辦的馬車,應該是寬敞又舒服,想他總會挑最好走的路,讓她不會覺得顛晃折騰,想他總會找到尚算妥適的旅店,讓她可以舒服睡一覺,想他——?!
該死!她是想他干嘛啦!
她心里一惱,用力地抓了自己的手肘幾下,但是她立刻就被肌膚泛起的強烈疼痛給弄得后悔極了!
“姑娘,是給蟲子咬了嗎?”坐在她對面的大嬸笑問道。
“不是!彼龘u搖頭,住手沒再揉了,這時候才發現這車上的所有人目光全擱落在她身上。
“是逃家的吧?姑娘。”大嬸又問。
夏侯容容聞言,默聲不答,不難知道為何大嬸能夠看得出來,想這段黃沙漫天的路途,大半來往的人都是商旅,再不然就是尋常的民婦小孩,或者是老人,像她這歲數的年輕姑娘,沒有男人陪同,就一個人只身來往,這幾天來,她倒還真沒見過!
“你看!我猜對了吧!”大嬸回頭對著一旁的瘦小夫婿說道:“怕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才會一個人逃出來!
此話一出,同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個三歲大,根本就還不知人事的小男童都直直的盯住她,讓她成了這車里最突兀的存在。
夏侯容容深吸了口氣,在腦海里想了個說法,噙起一抹淺笑,卻在她正打算開口時,馬車冷不防地煞住,讓他們幾個人跌擠在一塊兒。
“怎么回事?”
“遇上馬賊了嗎?”
“馬賊?馬賊?!我們要死了嗎?”
“啊啊啊……兒子啊!有娘在,不要怕!”
夏侯容容看著他們幾個人一句接著一句,越說臉色越慘白,好像真的已經看見馬賊過來殺人越貨了!雖然她還不知道阻擋在車隊前方的是什么東西,但光看他們幾個人的樣子,就知道人嚇人,確實會嚇死人!
“風爺!
此時從車外傳進來的這聲恭喚,教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雖然車內人聲吵嚷,但是,她萬分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剛才,在外頭的車隊把頭喊的兩個字確實是“風爺”無誤!
而接下來,喬允揚渾厚的嗓音響起,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容容!彼麊舅恼Z氣比她料想中的溫柔,令她感到有些失望,她原本希望他的反應會是氣急敗壞,“我知道你在這車隊里,乖乖出來吧!不要逼我命人逐車去搜,好嗎?”
不、好!
她在心里回答他,在黑紗的遮掩下做了個鬼臉,吐了吐嫩舌,開始在腦海里思考,該如何能夠化解眼前這場危機,必要時,就算是鬧得雞飛狗跳,只要能讓她趁亂逃離,她也在所不惜。
她一動也不動,聽他的嗓音,推測他的人少說還在幾輛車之外,也猜想他還不會那么快命人搜車,她環視了車內的幾位老弱婦孺一眼,想他們或許能被拿來當做她的掩護,但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道熟悉的嗓音發出了慘叫聲,尖銳地從車外傳進來。
“啊啊啊——?你要干什么?!”
婉菊!
她驀然瞪圓美眸,想也不想,飛快地越過眾人,從車門跳下來,看見婉菊正被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給拿刀挾持住,而喬允揚坐在馬背上,領著一批手下,前后抄夾住他們的車隊。
“果然,只有這一招才能把你逼得主動出面。”喬允揚看見她出現,抬起手示意溫陽可以把刀放下,將婉菊放開。
“你卑鄙!”此刻的夏侯容容很恨自己的沖動,只是她太訝異了,原以為婉菊應該在京城,卻沒料到會在這里見到她。
“小姐!”婉菊驚喜地喊道,拔腿就要跑到主子面前,卻被溫陽給從背后拉住,“你放開我!溫陽!”
看來,婉菊認識那位元拿刀挾住她的男人,怕是在她逃家之后,這丫頭就被帶來西域了!這一點令夏侯容容心里踏實了些,至少,她可以確定婉菊不會有立即性的危險,自己還是可以趁機逃跑才對!
雖然她的臉被帷帽給遮住,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喬允揚知道她的心里不可能沒在盤算,深沉的眸光直勾勾地盯住她,把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
“你說我卑鄙嗎?在我找了你那么多天,花了那么多心力之后,你就當做這是情有可原吧!”
“是自做多情才對吧!我可沒要你花心思在我身上!彼吡藘陕,驀然往回倒了幾步,朝著車子里叫道:“大嬸,當心你的兒子,這人是魔頭,他最愛吃的就是孩兒肉!”
“啊啊啊——?!我的兒!”大嬸拔高的嗓音從車內傳來,整輛車子因為她抱著兒子亂跑而晃動,連帶著車前的馬兒也被驚動,高揚起馬蹄,這一騷動,也影響到前后幾輛車的馬匹跟著竄跑,車夫們來不及控制住它們,頓時現場亂成一團。
夏侯容容滿意地揚起笑,轉身拔腿就跑。
喬允揚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騷亂,見她就要跑掉,策馬追上。
“你站住!”
站住?這話他怎么不對自個兒說?!夏侯容容在心里冷嗤了聲,一刻也不敢慢下來,就怕跑慢了,就會落入他的掌心之間。
要是今兒個落入他的手里,她就再也逃不出去了!不知怎地,在她的心里竟有如此不祥的預感!
沒由來的一陣心慌,令她更加快了腳步,忽然,從身后抄來一記有力的撈抱,讓她的雙腳騰空,帷帽飛落,綰起的長發也跟著飄散開來,再回神時,她已經上了馬背,被夾坐在他的身前。
夏侯容容觸摸到馬頸的溫熱,吃驚的收回手,她不怕馬,但是害怕坐在活生生動物背上的感覺!
“放我下去!”她拍著他的胸膛,眼睛不住地往下看,看著應該是靜止的地面隨著馬兒的腳步移動而跟著晃。
“你不會騎馬?”他笑瞅她,饒富興味地挑起眉梢。
“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我會騎馬了?!”這時,他們座下的馬匹又來回踱了幾步,她緊張地揪住他的衣領,“你不要動啦!”
“我沒有動,是你自己一直在動來動去!彼闪怂谎,嘆了口氣,“冷靜下來,不然你會嚇到馬,到時候說不定它真的會想把你摔下去!
說完,他就看見她張開一雙纖細的膀子,圈住了他的頸項,仿佛把他當做漂流在海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怎么?現在知道要倚靠我了嗎?”
“不是!彼溧土寺暎λ樕腺N金,“我捉著你,是想如果這匹馬真敢把我摔下去,我就拉著你當墊背!
“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你確定自己說話還要如此倔強嗎?不要以為我不敢把你扔下去!彼羝鹈忌,不悅地睨了她一眼。
她起頭氣惱地瞪他,此刻,不只是那膩人的膏色盡褪,就連兩顆綠豆大的黑痣都在剛才的揪扯中被弄掉了,那星辰般的美眸,桃花般柔軟的腮頰,翹挺的瓊鼻與丹櫻般的唇,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朵般,迎向眼前的男人。
喬允揚忍撩不住內心驚艷的悸動,大掌扣住她的腦勺,俯首吻住了她的唇,表面微微的干澀,卻無損那甜美的滋味。
一時之間,夏侯容容被他突如其來的吻驚呆了,被他給趁虛而入,吻得十分深入纏綿。
久久,直至他放開了她的唇,她都還傻愣著回不過神。
“你說錯了!”他勾起笑,以指腹滑過她被吻得柔膩娜紅的唇瓣:“我不愛吃孩兒肉,若真要吃,我想吃的是暖玉生香的女人,比如,你。”
最后一字“你”,就像是一記棒錘般狠敲上夏侯容容的腦門,他陽剛的氣昧仿佛遺留在她的呼吸之間,一瞬間,她又羞又氣又惱,不知道應該是對他大吼大叫,還是干脆用雙手掐死他!
不過這兩者之中哪一個,喬允揚都沒給她履行的機會,他揚起手,示意溫陽等眾人跟上,率先策馬離開,而且還故意賓士得極快。
“喂!喂……?!”
夏侯容容緊攀住他,不停地叫喊,但他恍若未聞,令她只好將他抱得更緊,只差沒跟他揉在一塊兒,好確定自己絕對不會掉下來。
“哈哈哈……”喬允揚見她難得膽小的模樣,忍不住大笑。
夏侯容容氣得想打他,卻不知道能騰出哪只手,只能氣惱地瞪著他,任由他一路笑聲不斷。
這時,被溫陽帶上馬的婉菊看著主子,心里頗為訝異,她心想,她家小姐口口聲聲說不嫁姑爺,可是眼下看來,兩人的感情倒還挺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