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紫在京城成親一事簡直是轟動江南,令多名閨女心碎。
他年輕有為,不好女色,位列吏部,但職位可比吏部之首還要高,皇帝老子給的特權更是洋洋灑灑,再大的官兒都得看他的臉色,要風就是風,要雨就是雨,存心攀附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皇帝就這么半路殺出來,攬他進了自己的龍門,令他成了額駙。
而對揚州的東方家而言,這是老天給的一個大禮,所以府內喜氣洋洋,早早就派人去城郊確定新人的馬車是否到了,再快馬奔馳回報,門口備了鞭炮、掛上喜幛紅彩,長居江南的王公貴族們所送的新婚賀禮,也已安置在廳堂。
東方雷與兒子東方紫不和早是公開的秘密,這次東方紫在京城大婚,老父亦沒有北上,對外說是妻子身子微恙,不適遠行。
但其實,傳聞這樁婚事乃是東方雷數月前特意向皇上請托指婚的,因為怕在皇宮上演父子變臉咆哮的戲碼、貽笑大方,這才刻意沒去的。
同樣地,一對新人雖在今日返回,可東方家補辦的喜宴卻在前兩日,當時大開筵席上百桌,話說得客氣,說是今日要讓風塵仆仆回家的一對新人好好休息。
不過眾所周知,東方紫對這種交際筵席一向沒興趣,東方雷若是大肆辦席宴客,父子心結恐再添一樁。
雖是冬日,但江南的氣溫要比京城暖多了,雖然也涼涼的,可天朗氣清,也很宜人。
東方府門前,幾名仆傭急急的將紅色長毯鋪在地上,再分立兩旁,態度恭敬地敬候皇格格的到來。
乍見這等大陣仗,筠兒的心怦怦狂跳,幸好一看到身旁的東方紫,他緊張的心就安定下來。
好配啊……奴仆們低頭微微躬身,但眼睛都忍不住偷瞄,瞧見清靈嬌美的格格與豐神俊朗的主子走在一起,皆不由得在心中贊嘆是一對璧人。
新房絕對是豪華的,眼前所見的所有家飾都有雕漆鈿螺、百寶鑲嵌,就連銅鏡后方也鑲了金銀象牙。筠兒聽下人說,不管是衣物首飾還是梳妝鏡臺、衣柜,都是新添置的,為了能讓她感到舒適,但……會不會太奢華了?
東方府的規模極大,假山流水、亭臺樓閣處處都見華麗精琢,只是一回府,東方紫就忙得不見人。
即使身為少福晉,但府里有長輩在,她打算直接去跟公婆敬茶,于是請來總管帶路,沒想到──
“呃……可是爺有交代,讓少福晉小憩,不許叨擾!
“他想太多了,坐馬車怎么會累呢?”她溫柔的道。
一身素藍袍服的老總管一笑?磥頎斢懥艘幻H切可人的金枝玉葉做福晉,而非頤指氣使的千金格格。“老奴明白了,少福晉請跟我來!
老總管示意門前的丫頭去通知二老,隨即帶著筠兒穿過亭臺、曲廊,來到長輩們住宿的獨立門院。
就算是媳婦,畢竟也是皇家格格,此時二老已在廳堂候著。
令筠兒頗意外的是,公公東方雷是光精湛的老者,年約六旬,雙鬢斑白,而雍容華貴的福晉看來就相當慈愛,一雙含笑的眼眸里毫不掩藏對她第一眼的喜愛。
“筠兒參見阿瑪、額娘!彼锨靶卸Y。
“怎么只有你?你丈夫人呢?”老王爺馬上不悅的開口。
福晉瞪了丈夫一眼,卻也不忘給老總管使個眼色,老總管立即明白的要所有奴仆退了出去。
因為王爺只要一火大,什么話都藏不住,管他什么天大的秘密……
福晉一見下人們退了出去后,這才苦口婆心的勸慰,“紫兒不在不是預料中的事嗎?難道你期待他有了媳婦兒就會乖乖在家?”
“又去賣命了?要說幾遍他才聽得懂?不該拿自己跟別人的生命開玩笑!家里是貴族又經商,除了鹽業、茶、米、水產、絲綢規模龐大外,自有的船隊要壟斷其他買賣易如反掌,夠他吃撐好幾代!
一連幾個月沒見到兒子的東方雷大為光火,吹胡子瞪眼的放炮還怒極拍桌。
“他有幾條命?不管是我阿瑪還是東方家的老祖先和我,我們那么辛苦的做生意,經營那些鋪子是干啥?難到是讓唯一的男丁到外頭賣命嗎?”
“王爺,別嚇著格格,她才剛入門啊。何況各行各鋪的大小事都由掌柜負責,統籌協調一事及年一期的會報,紫兒也有看啊,事業還是會傳承下去的。”福晉安撫的勸著。
怎奈老王爺脾氣就是大,忍不住說話酸兒子,“那又如何?他做的大多是水里來、火里去的賣命事兒,旗下多名密探分布江南,很行嘛!”
“有錢有權好辦事,兒子主控南方大權,其他各店鋪總得賣個面子,在處理一些相關事宜時的確好辦多了,也少了危險。”福晉就事論事的說。
“有嗎?以為奉皇命討了個媳婦進來,他就會像個平凡的兒子或丈夫好好做事、早早回家,結果現在人呢?反正他就是要忙到口吐白沫、鞠躬盡瘁而亡就是了!”東方雷用力拍著胸部,氣炸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
“閉嘴!他這么擔心國事,不是易老,是易死,所以老子我早將棺材跟陪葬品都備齊了!崩贤鯛敋夂艉舻某拮优叵饋。
一提到這事兒,看似慈祥溫柔的福晉也火了,不遑多讓的將嗓子也拔來,“你嗓門大也一樣,易傷喉!不是跟你說了媳婦剛進門?你這樣會嚇到她!
筠兒簡直呆住了,沒想到兩位老人家竟當著她的面吵起來。
說來說去,老王爺還是氣兒子心不在家里,只在皇帝身上,再回想東方紫在她皇阿瑪面前直接要皇阿瑪別說太多廢話的狂妄,她大概可以明白這股脾氣完全是血緣來的。
福晉見媳婦兒呆愣住了,一臉愧疚,“筠兒,你可要多包涵,你這阿瑪冥頑不靈,日后別來見他了,反正他也孤僻得沒人想理!
東方雷一聽,氣憤得又要情緒失控了,“你這個死老太婆──”
“阿瑪,喝秦茶順順氣兒,別傷了身子!
驀地,一杯微溫的茶送到老王爺面前,他一愣,抬頭一看,還是一張清純動人的笑臉,他不得不咽下一肚子還沒吐完的苦水,將茶接過手,啜了一口。
筠兒將另一杯茶再給了福晉,福晉也尷尬的接手,“你快坐下,站那么久!
“是!斌迌喝犴樀脑谝慌凿伭塑泬|的椅子坐下,目光清澈的看著臉上還有余火的老王爺,“阿瑪,你跟紫兒……”她忽地一笑,沒料到東方紫竟有這么可愛的小名!澳銈冇凶优改傅挠H緣,這是修了幾世才有的福分,苦將時間浪費在生氣上?”
“我火大!心中這把火就是消不掉!睎|方雷放下杯子,用力的拍打胸口。
筠兒沉靜一笑,“佛法稱這把心中火為‘嗔’,能燒功德林,損人不利已。”
“你別給我念經!逼綍r聽妻子碎碎念就夠了,他馬上揮手,要她別念了。
“呃……是!彼真的要開始念呢,但見老王爺還是氣呼呼的,她換了另一個方式!澳敲础,愿意保家衛國,這應該是阿瑪的福氣才對,您怎么還發火呢?”
東方雷蹙眉不語,這原因的確就連福晉也不明白。
此刻,東方紫在得知筠兒竟然獨自來見他父母后,急忙也趕來,走到門后,正好聽到她的問話,腳不由自主停下來。
她一臉認真的看著老王爺又道:“阿瑪現在是大鳥,可大鳥有天會老,小鳥呢?屆時保護不了大鳥不說,當他也有雛鳥時,最擔心自己沒能力保護,那時阿瑪不是要反過來怨懟他的不爭氣、恨鐵不成鋼?”
東方雷仍蹙著眉,依舊沉默。福晉則已經在微笑。
東方紫望著筠兒,她那雙充滿慧黠的明眸里有著動人的笑意,他深深凝睇,心弦隱隱被撥動。
“阿瑪,未來的事誰知道呢?但紫有勇氣去承擔、去冒險,而非習于安逸,這不也是您的福氣嗎?能成為這樣男子的妻子,我很感謝老天爺讓我為他所有,因為我是如此的平凡!
這個女人……東方紫喉頭抽緊,感動的波濤一波波涌向心海。
“我也相信他這么勇敢,一家湜承繼了王爺的血脈,因為他是您的兒子啊,是個不畏艱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呵呵呵,是啊,他的確是人人夸贊的男兒漢!甭牭竭@里,東方雷再也忍不住心中那股驕傲,哈哈大笑。
“筠兒,你真棒,第一次有人跟他談到紫兒他能得出來,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备x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小小聲的說著,“不過他這會兒聽進去,就怕沒一會兒又要開始鉆牛角尖了!
“我相信阿瑪會明白的!斌迌阂嗟吐暟矒。
但她錯了,她的話剛歇,東方雷臉色丕變,笑聲也結束,“但是男兒漢又如何?天底下有多少人想要他的腦袋?動不動就有人襲擊他!
“我會保護他的……呃,我是說,我會天天祈求菩薩保佑他的,他是在做對的事,在做讓很多百姓可以安居樂業的大事,菩薩一定會保佑的!
窗外,東方紫神情平靜,但一顆心已被她一番真心真意的話所震憾,他定定地看著那張的容顏,不確定自己心中珍藏在最深處的悸動能再壓抑多久?他愈來愈沒有把握了。
無獨有偶的,筠兒對眼前的情況也有種沒把握的無力感。
此時金碧輝煌的廳堂里,東方一家人在用晚膳時團聚一堂。只不過老王臭著一張臉,東方紫冷著一張臉,盡管一桌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氣氛就是很僵凝。
“來,多吃點!备x慈愛地夾了道香噴噴的紅燒肉想給兒子,丈夫馬上冷哼一聲,她只好連忙將那道菜移到丈夫碗里,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
筠兒看了看,也有樣學樣,拿了另一雙干凈的筷子夾了塊肉到東方紫碗里,笑咪咪的道:“你多吃點!
福晉贊許的朝她一笑,老王爺面無表情,但東方紫兩道濃眉都要打結了。
她小臉一愣,筷子停在半空中,考慮要不要夾回來!澳悴幌矚g?”
“我可以自己來。”
還不領情?!東方雷見媳婦困窘地將那塊肉夾回,卻不知放哪兒好,看不過去地放下筷子,瞪著兒子,“她是你妻子,不是仇人、不是反皇黨,夾給你的肉不會滲了毒!”
“阿瑪,沒關系的!斌迌好u頭,要公公別再說了。
福晉也拍拍丈夫的手,“好了,孩子頭一天回來,明兒個也許又忙得不見人影,好好吃頓飯吧!
是兒子不給她好好吃頓飯好嗎?!眼里有皇上、有國家,就是沒老子!
東方雷繃著臉,氣呼呼的拿起筷子,大口咬肉。
東方紫見筠兒的筷子仍夾著肉,騰空在她的碗上方不知所措,他抿緊了唇,伸過手,將那塊肉夾回自己的碗內,悶悶的吃著。
筠兒一愣,但福晉微笑了,老王爺臉上兩道揪緊的濃眉也舒緩了些。
接下來氣氛仍然窒悶,大家都不說話,筠兒一雙圓亮的眼睛瞟過來瞟過去,到底吃了什么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都吃桌邊菜居多。
“她吃素齋習慣了!币妰衫仙袂橐苫,東方紫簡單的丟出一句話,卻是為她發聲。
福晉笑咧了嘴,“好好好,明兒叫廚房那里得煮些素菜。”
“不行,只吃素身子怎么養得好?怎么生娃兒?”老王爺馬上又駁斥。
筠兒一臉尷尬,“呃……那我可以慢慢──”
“不必,你不用因為嫁進來就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睎|方紫卻如此道。
一頓飯下來,父子話不投機半句多,東方雷早早將一對新人趕回新房,一句“等著含飴弄孫”的話意思明顯,反正就是要他們多加把勁,傳出好消息。
筠兒讓兩名丫頭服侍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就被送進了新房。
這是補洞房,她懂得的,但她睡寢室,東方紫卻在一個院落之隔的側院里。
她手足無措的交纏著十指,問自己期待嗎?不,倒是緊張絕對有,雖然她已幾乎能確定他不會與她同床共眠……
但才剛這么想著,房門突然被人打開,她嚇得從床上彈了起來,怔怔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東方紫。
他身上仍是今日的一襲黑緞紫袍衣著,尚未沐浴,更甭提準備入睡。
“你先睡,別等我,晚了我會在側書房睡下!彼币曋。
她一愣,連忙走上前,“呃,沒關系的,我沒那么早睡,就算你忙到很晚──”
“我不想吵到你,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崩淅涞恼f完話,他直接將房門給帶上,瞟了柱子后方的一個黑影一眼,再瞥向趴伏在花叢旁的黑影,搖搖頭,確定他們無害后,便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筠兒眨眨眼,瞪著被關上的房門,但隨即微微一笑。無妨,她再接再厲就好。
她知道他在等著她開口,等她說不愿再當個獨守空閨的妻子,或是回宮向皇阿瑪哭訴他讓她守活寡,但是……她要給他最大的自由,讓他不會討厭她的存在。
對,不要放棄,這是她決定要做的事,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在心中自我勉勵后,她傾身輕輕將燭火吹滅,拉起被子,放心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