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卜希臨受傷以來,文世濤一直守在她的身邊悉心照料著,但就是不讓她看鏡子,他甚至把茅屋里所有的鏡子都藏了起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卜希臨身上的傷好了大半,已經可以撐著東西自行站起,或者到外頭稍微走動,但大多時間,她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間或者是小廳里坐著發愣,什么事也做不了。
其實,她的十指已經好得差不多,要雕刻應該不成問題,感覺精氣神也恢復許多,可是那男人卻像個頑固老大夫,硬是不準她胡亂走動,害她好無聊。
在這當頭,悅來茶肆的何掌柜,卻特地來到卜家。
“哇,這里可真是不好找。”何掌柜一下馬,渾身是汗,看著卜希臨臉上的布巾,不禁重嘆了一口氣!鞍,好端端的,怎會惹了這事?”
卜希臨身旁的文世濤抬眼看著他,那冰冷的眸色,教他不敢再多說什么。
卜希臨不以為意地道:“沒事的,人家不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何掌柜今天怎么會跑來我家?”她還沒天真地以為對方是來告訴她,那姓朱的混蛋已經伏法。
這官衙審案,沒費個幾年才有鬼。
“是這樣的,現在提這事恐怕有點不妥,不過我老板已經來到茶肆,說是想要見兩位一面,談一下買賣雕飾品的事!彼呎f邊擦汗!盀榱诉@事,我特地向盧爺打探了兩位的住處,這才厚著臉皮前來!
“麻煩你回去告訴你老板,卜家現在有事,不方面談買賣!蔽氖罎暤。
何掌柜直瞅著他,不知道為何隔了幾天再見,總覺得他變得有些不一樣。
他的態度淡漠,就連說出的話都冷進骨子里。
不過想了想,也許是因為他娘子發生這等禍事,他心情郁悶所致。
“怎么可以?既然大老板有興趣,咱們怎么可以不談這買賣?”卜希臨就算受了傷,那性子還是沒變,一談到錢,精神都來了。
“你還得養傷!
“我養傷,你又不用,你可以到城里去呀!彼f得理所當然。
“我去城里,誰照顧你?”
卜希臨不禁抽動眼皮!拔也贿^是受了點傷,你以為我是殘廢了嗎?難不成你不在我身邊,我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況且,你去城里一趟,又費不了多少時間,就去一趟吧!
“不。”他的語氣堅定得誰都不能改變。
“七彩……”
“不去!
卜希臨哀怨的看著他!盀槭裁,這么好的機會……人家都特地走這一趟了,為什么不要這筆生意?”干么跟錢過不去?要知道賺錢也需要一點時運,錯過了,恐怕再等無期。
最終,不管卜希臨怎么軟泡硬磨,文世濤還是將何掌柜給請出門。
回到房里歇著,卜希臨扁著嘴,像是在生悶氣。
文世濤一踏進房里,就瞧見她這副表情,便在她床畔坐下,柔聲問:“你在氣我?”
“不是,我是在氣自己!
“氣自己?”他怔住。
“氣自己受傷!彼L睫始終垂覆!拔乙窃傩⌒囊稽c,就不會被那家伙給推下馬車而受傷,沒有受傷,拾幸就不需要把房間讓給我,住到隔壁去,爺爺也不會為了我愁眉不展,你更不會為了我而把生意往外推,你說,這不是我的錯嗎?”
文世濤心憐地將她摟進懷里!笆俏业腻e!
如果不是他,她不會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他沒告訴她,她傷得極重,要不是盧爺在附近聽到騷動,趕緊替他找來大夫,她可能……
他知道,在那一瞬間,朱大爺是針對他,才故意把她推下馬車。
“喂,你該不是信了那混蛋說的鬼話了吧!”她抬眼瞪他!澳銊e胡思亂想,我跟他的梁子在很久以前就結下了,只不過是剛好給了他機會下手罷了!
知道她是在安慰他,他沒有應聲。
瞧他濃眉深鎖,卜希臨重嘆了口氣,“那天沒送給盧爺的七彩鳥,你可有收好?”
“當然!
“可以拿給我瞧瞧嗎?”
“你要做什么?”
“你去拿嘛。”她推著他。
文世濤沒轍,也只能順著她,走到隔壁的茅屋,取來還擱在雕盒里的七彩鳥。
卜希臨接過手,看著那被朱大爺弄壞的七彩鳥,再將另一只七彩鳥交到他的手中。
“嗯?”他揚眉。
“盧爺說,這七彩鳥向來是夫妻相隨,否則是飛不上天的!闭f著,她把那只折了一翼的收好!澳阄乙蝗艘恢,從此以后,有我和你相隨,不過……”
話到最后,她垂著眼睫不吭聲。
“不過如何?”
她輕笑著,抬眼瞅著他!叭绻阌X得已經破相的我配不上你,可以另擇嬌娘,不一定非要我不可!
他一直不讓她看鏡子,就連爺爺和拾幸也絕口不提她臉上的傷,她又不是傻子,怎會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臉肯定是毀了。
雖說,她一直不怎么在乎皮相,不過要是她的外貌會讓他……
“你在胡說什么?”他低斥著,迸現難得的怒氣。“你以為我會在乎皮相嗎?我要的是你的性子、你這個人!”
也許,他應該順勢告訴她,她配不上他,然后兩人分道揚鑣,可是……他做不到!
就算有一天他離開她,也絕對不是這種理由,至少不希望她誤解他。
聞言,卜希臨偷偷松了口氣,扯起淘氣的笑!澳蔷蛯α,這句話我反問你,你以為我會在乎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嗎?我要的也是你的性子、你這個人!
文世濤怔愣地看著她,旋即勾起苦澀的笑。
她并非不信怪力亂神,而是她向來平等看待。在她眼里,入夜便石化的拾幸、擁有異瞳的他,跟尋常人是沒兩樣的,就算這背后真背負了什么詛咒,她也無懼地想要破除……
這輩子能夠遇見她,他何其有幸。
她懂他愛他,可以擁有她,是他這輩子最奢侈的夢想。
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再拖累她……他寧可要她在他熟知的地方活著,而不是在他懷里死去。
他的恐懼,她不會懂。
夢想,就永遠放在夢里回想就好。
“七彩,別把事往身上攬,你不過是眸色不同,那沒什么大不了的!迸滤恍,她再次強調,要他不忘。
他笑著,眼眶發燙,輕柔將她擁入懷里,發出難以負載的幸福嘆息!跋ER,這輩子能遇見你,是老天給我最大的恩賜!
為此,他不斷地向天祈求,再給他一點時間,至少讓他陪伴到她痊愈,別再讓他身上的厄運傷害她半分。
“既然你是這么想的,就要好好珍惜我!彼涯樫N在他的胸膛上。
她知道,他一直是不安的。盡管他失去記憶,但他卻份外在意自己的異瞳,這樣的他,真的教她好不舍。
為此,她不斷地向天祈求,如果他的異瞳真會引來災禍,那就全部轉移給她,她全擔了,別再讓這些厄難傷害他半分。
翌日一早,卜三思和卜拾幸正忙著張羅早膳,卻聽到馬車聲由遠而近,最終停在卜家門外。
卜三思到外頭一探,才知道原來是悅來茶肆的何掌柜帶著大老板前來。
一聽到大老板為了雕飾特地前來,卜三思自然不好怠慢對方,只能請對方到小廳里稍坐片刻,再趕緊跑到他倆的房外敲門。
“七彩,醒了沒?”他問。
“爺爺,怎么了?”初醒的文世濤嗓音份外低啞。
許是連日不眠不休地照顧著卜希臨,才會教他睡得極沉,天都亮了,還未起身。
“悅來茶肆的大老板和何掌柜來了!
文世濤頓了下,眉頭緊攏著。“告訴他們,我不想見客,叫他們走吧!
“啊,你說的是什么話?人家大老板都特地跑來,你怎能連見上一面都不肯,這可不是我卜家的待客之道!辈啡嫉土R著,“快點起來,就算真不想跟他們做生意,也要當面說清楚才成。”
文世濤疲憊地了抹抹臉。
他不想見悅來茶肆的大老板并不是沒有原因,因為那人是他相交至深,而且從不畏懼他異瞳的好友。
要是碰了面,他肯定會戳破他的身份。
然而,他人都進到屋里了,有什么法子能避開他?
“七彩,你要是不想見他們,不然我去跟他們說個明白吧。”
聞聲,他橫眼看去,才發現卜希臨已經清醒。“……我去處理,你再歇會吧!
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就……先發制人吧。
打定主意,文世濤起身著裝,還回頭囑咐卜希臨乖乖躺著,才離開房間。
幾步路的距離,便到了小廳,見到好友樊入羲獨自席地而坐,一身如往常般花枝招展的打扮,那雙上挑的桃花眼,像在打探屋里的擺設,再望向門口,卜三思正與何掌柜交談,他立即快步向前。
就在同一瞬間,察覺視線,樊入羲脖子微扭,與他對上--“世……”話未出口,他的嘴就已被捂住。
樊入羲不解地看著他,就聽他附在耳邊低聲道:“假裝不認識我!
“嗄?”他揚起眉。
不是吧……都認識好幾個年頭了耶……而且,為什么這個失蹤多時的好友,會出現在這里?
“七彩,你總算出來了,好好招呼樊老板!鼻扑妥诜媵松砼裕啡驾p聲吩咐著。
“爺爺,我知道!蔽氖罎Φ,但轉頭面對樊入羲時,眸色冷冽!暗酵饷嬲f!
樊入羲不禁嘆氣。
臉色要不要差這么多呀……
不給他時間暗自哀怨,文世濤押著他往外走,假裝到林子里散步,卻是為防隔墻有耳。
直到走得夠遠,身在薄泛霧氣的濃綠林間,樊入羲才拉開他的手,眼帶責怪的瞪他。
文世濤淡聲道:“你想說什么就說!
“臭小子你還真敢說!你知不知道你失蹤多久?知不知道執秀有多擔心你?她好不容易身體好了,卻因為你失蹤都快哭瞎眼,結果你在干什么?居然是悠哉的待在這山谷里,還改叫什么七彩……干脆叫彩虹啦!”
樊入羲劈哩啪啦數落個不停。
“剛剛還捂著我的嘴,現在是怎樣?你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戲?還是說……”心思動得極快,他驀地瞇眼瞪著他!澳阍摬皇菫榱瞬芳艺淦娴牡耧椈烊肴思壹依,欺負了人家姑娘,逼著對方就范吧……不過,似乎又不對,聽何掌柜說,那雕飾是你和卜希臨一道研發的……我說,兄弟,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文世濤冷眼看著他。“一言難盡。”
樊入羲橫眉倒豎!澳阌靡痪湓捑鸵虬l我?一個月耶!你失蹤了快一個月,我找了你快一個月,你跟我說一言難盡,這說得過去嗎?”
文世濤很清楚今天要是不跟他說個清楚,肯定沒完沒了,只好將他當初送宮里的御雕師到孔雀城,卻在返回天水城的路途遇見山賊,而后被卜希臨搭救的經過說出。
他說得簡略,就連自己的情意都沒提起。
“喔……原來如此,難怪你沒戴著眼罩!狈媵寺牭靡汇兑汇叮瑳]想到好友居然有這種戲劇性的遭遇。“不過,既然你已經恢復記憶,怎么不回天水城?你明知道文家產業都靠你打理,還有執秀也記掛著你,為什么你卻還留在這里?”
“……執秀有范姜魁照顧,我并不擔心。”讓他愧疚多年的妹妹,終于找到屬于自己的歸宿,當年因他而受損的聽力和病體也已經痊愈,讓他不再牽掛。
“那事業呢?你文家旗下,雕坊、木造廠、古玩坊、錢莊!誰幫你打理?”樊入羲沒好氣地道。
“范姜魁肯定敵不過執秀的眼淚,幫我打理產業!彼f得斬釘截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