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極了。風滿樓自書案前抬起頭,若有所思地望著半開的窗外,那一抹仰高頭盯著天空的嬌小身影。那個牌子幾時換地方放了?
他忍不住站了起來,走出書房,走近那逼真得過分的人型牌子。
「阿靈?」他走近,俊臉破天荒閃過一抹驚愕。
章靈聞聲想要回頭,卻能清楚聽見頸項發出喀的一聲。真要命,站太久,她全身都僵硬了。
可是在同時,她的心底松了好大一口氣,他再不走過來,她都快要凝固了。
「真是妳?」風滿樓伸手將她身子轉過來,深邃眼里盛滿無數陌生的情緒!
介于驚嚇和生氣之間。但因為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沒看到他曾經面露驚嚇過,所以她推測他正在生氣。還在為了她把半碗飯砸在他帥氣臉蛋上而氣。克肿∫宦晝染涡奶摰纳暌,擠出一朵據說是有氣質的做作微笑!富ㄕ婷馈前?」
什么花?
風滿樓濃眉打結,懷疑地四下打量,書房外頭遍植瀟湘竹林,何來的花?
今天的阿靈表情有點怪怪的,沒有一開口就喳喳呼呼說個沒完,反而帶著怪異的迷離笑意,半瞇著眼睛啾著他。
他看得出來她的眼角已經在抽筋,顯然瞇很久的眼睛對她來說也是一大困難。
因為太想知道她究竟又在演哪出,所以他忍住伸手替她撐開瞇瞇眼的沖動,沉穩地直視著她,「所以?」
「花開花謝總是空,每當見到這凄美的一幕,總是教人情不自禁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憂傷!拐f完她還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風滿樓感覺到渾身的雞皮疙瘩從腳底直爬到頭頂上,愕然地瞪著她臉上傷春悲秋的神情,像是突然看到她鼻頭長出了一朵喇叭花。
半晌后,他總算回過神來!笂叧詨亩亲恿,還是又做什么白日夢了?」
章靈的笑容一僵,但馬上又恢復那有三分倦然七分輕愁的微笑!溉松鐗,夢如人生……聽,美麗的時光就在我們交談間,輕輕地走過去了!
輕輕走過去的不止是美麗的時光,顯然還有她已經所剩無幾的豆腐腦。
「妳又在玩什么把戲?」他揚眉,索性挑明了。
「公子何出此言呢?殊不知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她輕輕一嘆!该慨斎丈章洌飺Q星移之時,我就感覺到生命彷佛荒涼一如無聲無息的沙漠,究竟何時才有一涓滴泉水可為我滋潤那干枯的大地?」
風滿樓的下巴掉了下來,包括滿地的雞皮疙瘩。
耶?沒有噓聲,沒有趕她,甚至連露出不屑的表情都沒有?
原來這一招真的有效。
章靈內心爽得要命,面上還裝出幾許惆悵之色!腹右詾槿环?」
風滿樓緊皺的眉頭掠過一抹嚴肅的深思,最后終于開口:「跟我看病去!
嘎?她還反應不過來,就已經被他打橫抱起,大步往外奔去!傅取⒌纫幌隆以掃沒有說完…喂…喂?」
章靈張大嘴,呆呆地望著面前那個垂垂老矣,干枯老手時不時發抖的銀發老爺子。
他比她更需要看大夫吧?
她迷惑無比地改望向風滿樓。
「這位是馳名天下的薛神醫!顾佳坶g微帶一絲憂心,直直正視著她!笂叿判模还苁鞘裁匆呻y雜癥,他都能治!
「可是我沒病啊!顾荒樌Щ。
雖然被他抱著躍上馬,并且躺在他懷里偷偷揩油的滋味很好,但是一切發生得太急太快,她完全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以及為何她會被押坐在這位手一直抖一直抖的老先生面前。
「來老朽這兒的,十個有九個都說自己沒病!寡ι襻t滿眼同情憐憫,「小姑娘,我老人家都懂的!
「可是我真的沒病啊!顾D了頓,小臉有點羞紅地偷偷瞄了身畔的高大男人一眼!感牟∷悴凰悖俊
「勞煩神醫順道看看她的花癡癥還有沒有得治。」風滿樓淡淡補充了一句。
什么跟什么嘛!
章靈本要杏眼圓睜、抆腰抗議,可是一想到「楚楚可憐,柔弱做作」的八字箴言,只得硬生生吞下滿腔憤慨,長長嘆了一口氣。
「唉……」她望向窗外,眸光再度迷蒙了起來。
「就是這個!」風滿樓背脊竄過一陣惡寒,語氣急促地對薛神醫道:「她這兩天都是這副德行,請您幫著看看她是不是終于患了失心瘋?」
神情迷離的望著窗外的章靈內心暗暗咬牙。
那個「終于」是什么意思呀?
薛神醫努力抬起那松到都快完全蓋住眼珠的眼皮,銳利眸光閃電般上下橫掃她一眼,「嗯…」
「怎么?」他盯著薛神醫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沒病!寡ι襻t言簡意賅,三個字就解決。
這下子換成風滿樓大大不滿,強烈質疑起薛神醫的大夫證照是不是蒙來的了。
「不可能。」他斷然否決薛神醫的診斷,伸手將章靈望向窗外的頭給硬生生扳轉過來!杆娴姆浅2粚牛僮屑毲魄宄!」
他的舉動害章靈差點扭到脖子,她忍不住咕噥了一聲:「噯,很痛耶……人家神醫都說我沒病了,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呀你?難道真的想看到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癥?」
「對呀,風公子,你為什么這么心急這位姑娘是不是有病呢?」薛神醫湊熱鬧的插嘴問,「你跟這位姑娘是什么關系?你這么關心她是不是有特別的理由?請問你現在心情怎么樣?有沒有什么想法要告訴社會大眾的?」
風滿樓一時語結,看了看老的,再看了看小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是啊,胸口沸騰焦灼的著急究竟因何而生?陣陣翻絞不已的驚惶又是從何而起?
縱然她有萬般不對勁,卻又干他何事?
濃眉緊皺,瞪著眼前滿臉興味、充滿好奇之色的一老一小,風滿樓心頭霎時涌起一抹不祥的預感―該死!
一如來時的「完全親送,使命必達」效率,風滿樓又立刻將她拎上馬,然后催馬火速奔回風府。
「說!」他咬牙切齒的開口,臉色陰沉可怕得一如風雨欲來。
被安置―說被塞進去還比較恰當些―在太師椅內的章靈面對他即將爆發的滔天怒火,再白目也曉得現在千萬不能再做任何可能激怒他的舉動,于是趕緊收起「如夢似幻弱女子」那一套,閉緊嘴巴,洗好脖子,等著鍘刀落下來。
嗚嗚嗚,風哥哥的臉色好恐怖,她該不會還沒來得及解釋就先被他就地正法了吧?
話說回來,她好像常常面對需要向他解釋的奇怪場面耶。
風滿樓狂怒得眼角抽措,胸臆間洶涌沸騰的火氣就快噴發。
「妳在耍我嗎?」他惱羞成怒地咬牙質問。
她努力把身子蜷縮得更小,祈禱自己在那巨大無比的可怕怒氣下還能撿回一條小命。「大人冤枉啊,我哪敢?」
「妳就這么想見到我被妳搞得精神分裂、理智全失嗎?」他咆哮道。
他的表情好恐怖好恐怖啊……
「事情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我以為……」她結結巴巴老半天,「請問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說!」他怒目相視,勉強迸出一個字。
「那個……請問你到底在生什么氣。俊顾是冒死問出那橫亙在心頭的大大疑惑。
「我、在、生、什、么、氣?」此刻風滿樓的臉色已經不是鐵青二字可以形容,簡直已經黑掉了!肝以谏裁礆猓繆吘尤粏栁以谏裁礆?」
天殺的!她將他的人生、他的世界、他的理智搞得天翻地覆亂七八糟,現在居然還有臉問他在生什么氣?
「呃,我只是問一次而已,沒有那么多句啦!顾街v越小聲。
「妳!」
「是。」她驚跳了下,立刻正襟危坐。
「妳故意誤導我,視我如蠢氤!」他憤怒地吐出她第一項死罪。
「嘶!」章靈倒抽了口涼氣,慌忙搖頭擺手,完全不敢承擔這個「繆贊」。
「哪、哪有?幾時的事?」
「沒有?」風滿樓冷冷一笑,那嗜血野獸般的笑意讓她連頭皮都炸了起來。
「妳眼皮抽筋、嘴角顫抖、表情要死不活、說話顛三倒四,一副出氣多入氣少的鬼樣子,不就是為了讓我誤以為妳已經病如膏肓,就快要香消玉隕了嗎?」
章靈嘴巴張得老大―比在薛神醫那兒時更大―眼珠子發直、下顎松脫,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是不是以為這樣我就會看在妳快要掛掉的份上,大發慈悲完成妳最后的那個心愿?」他兇神惡煞般地怒視她!笂吺遣皇谴蜻@樣的算盤?妳以為裝死很好玩嗎?妳到底知不知道妳在做什么?把自己的人格搞得卑躬屈膝,把別人的人生弄得烏煙瘴氣,這就是妳要的結果嗎?」
哈?她費了不知多少心思,翻爛了不下百部傳奇本子,對著銅鏡自說自演一整晚,并且強忍著想作嘔的沖動,歷經千艱萬難才精心造作出的楚楚美人兒姿態,竟然被他批評得這么一文不值?
他他他……他還說她卑躬屈膝……他……他也不想想看她都是為了誰?
「你―」章靈的理智瞬間寸寸斷折,食指狠狠地戳上他的胸口,吼了起來:「這個沒心肝沒思想沒腦袋沒感情沒血沒淚的笨章魚臭烏賊爛花枝!我真他媽瞎了眼才會愛上你!」
火冒三丈的風滿樓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雙頰通紅,眸子卻盛滿了憤怒淚光的小女人。
電光石火間,他隱約察覺到自己做錯了件很嚴重的事,彷佛也說錯了句很糟糕的話。
淬不及防劃過心頭的那一抹劇痛乍起之際,風滿樓還來不及做任何補救,章靈已經哭著從他面前跑走了。
「我剛剛做了什么?」
他臉上浮現深深的懊然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