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眨眼過去,盛踏雪沒想到的是,煙家人在天色還帶著青藍時就抵達盛家門口。
聽見敲門聲,盛光耀一骨碌的起身去開門,雖然早知道幾個姻親都會來,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丈人煙老頭和岳母杜氏也來了。
畢竟是人家女婿,頓時就矮了一截。
杜氏自從那日和女兒聊過一通后,母女的心結已解,只是對這女婿還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因此一進門話也不和他說一句,自己尋著煙氏去了。
至于押后駕著驢車的煙家三兄弟煙禮、煙義、煙廉還有大媳婦丁香、二媳婦賈芙蓉也都下了車,一看見盛家的屋子,除了煙廉,其他人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煙氏和盛踏雪一聽見動靜,也都穿好衣服,趿上鞋子出來了。
「外祖父、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小舅!故⑻ぱ┎挥脽熓辖校鎺θ,挨次的喊了過去。
重生的她可以不染情愛,但是有些感情是她想不去在意都做不到的。
那就是親情的溫暖。
經過這些雖然忙碌卻心安無憂的日子,伙食也改善了,盛踏雪明顯的長高了,臉龐也圓潤起來,又因為不懈怠的使用著自家的花露油和頭油,不只青絲如瀑,膚色白皙如新雪,加上眉眼清澈明亮,就算只是一身水綠的裙裳,也如同陽春白雪似的甜蜜美好。
杜氏將她摟了過去,又是摸頭又是摸臉,抱在懷里不撒手。「我的乖外孫女兒,可想死外祖母了,都怪你娘那什么苛刻人的婆家,讓我們十幾年連面都見不著,這回你們搬出來得好,往后咱們愛怎么來往就怎么來往,你有三個舅舅,這十里八鎮誰敢不長眼欺負我們家小五的,讓你舅舅們幫你出頭就是了!
這么直接又毫不做作的溫情,是盛踏雪除了娘親以外頭一次感受到由親人給予的溫暖,她雙臂摟著杜氏,軟軟的叫著外祖母,心里滿滿的柔軟。
身為家中長子的煙禮和煙老頭有著如出一轍的沉默寡言性子,坐在椅子上只會呵呵的對著她笑,反觀在木匠鋪里當師父的煙義就圓滑許多,還會插科打諢個幾句,老三煙廉就不多啰唆,抓著盛光耀去一旁商量要怎么修繕房子。
丁香是個能干的,雖長得大手大腳,但性子質樸,寒喧過后,直接拉著賈芙蓉去抓雞、殺雞了。
「娘,您陪著外祖母和外祖父說話,他們老早就出門,早飯肯定隨便對付,我去廚房張羅點東西出來,讓大家填肚子!顾龥]有特別喜歡下廚,但是為她喜愛的人洗手做羹湯她很愿意。
「需要娘搭把手的時候就喊一聲!挂娕畠鹤詣诱埨t,煙氏也沒多想。
煙氏知道娘家人要來,昨晚就鹵了一大鍋的豬肉,那豬肉是按盛踏雪說的切成大方塊,炸過之后逼出了油,再和中藥包一起下鍋去鹵的。
鹵出來的肉塊香而不膩,擱了一晚更顯彈牙,要是用來煮湯面是再好不過了。
這么多人要吃,男人的胃口又大,盛踏雪想了想,拿出了白面,開始揉面,和面,放置醒面之后又去把鍋燒上,切佐料,用雞湯做底,沒多久,滿滿的蔥香,滴上香油辣油,一大鍋熱騰騰又香噴噴的湯面好了。
除了湯面,她還做了醋味溜馬鈴薯、涼拌椒麻小黃瓜,試了咸度覺得可以,才去外頭喊人吃飯。
她在廚房忙活的時候,煙家人也沒閑著,分頭去撿柴火和提水,空出手來的則幫著女人宰雞、掏內臟,忙得不亦樂乎。
盛踏雪一喊吃飯,大家凈了手,原本以為她不就烙幾塊餅讓他們就著酸菜疙瘩吃,想不到陶碗里盛的是佐料豐富、色澤鮮艷的湯面,尤其是那一大塊油亮的鹵豬肉,簡直吸睛到不行,眾人圍坐成一桌,不客氣的開動了。
按賈芙蓉的想法,湯面的樣子是好看,但口味則說不定,十三歲的孩子,比她家的小雅還小呢,沒想到一入口,筷子根本停不下來,等她吃完一碗,幾個男人,就連她公爹已經吃第二碗了。
煙廉還記得抽空施舍盛踏雪一眼,可說的話實在是……
「小五,下回一鍋湯面是不夠的,起碼要兩鍋才夠吃!
盛踏雪干笑著,好多張嘴喔,不過看大家都吃得香,做再多她都愿意。
在煙家人的齊力之下,五十二只的雞不到午后已經收拾完畢,眾人已經吃了一頓早飯,原來想著不可能有午飯的,哪里知道這回是煙氏下廚,擺了滿滿的一桌,看得煙家人連筷子都不知要怎么下了。
不管眾人兩眼放光的眼睛,杜氏張嘴就把煙氏叨念了一陣。
家里的日子本來就不寬裕,兒子陸續娶妻生子,人一多房子就住不下了,兩房經常為了房子的逼仄局促吵嘴,逼得老三干脆住到外頭去,她為了設法多蓋間房給老三娶妻,想盡辦法縮衣節食,一家人已經不知多久沒嘗過葷腥了。
「娘,下午還有活兒呢,餓著肚子怎么行?」
「是呀,我娘這兩天一直叨念著外祖母最喜歡吃魚頭,特地給您燒了魚,您嘗嘗,要是不好吃再罵她。」盛踏雪挨過去給杜氏挾魚肉,神情親昵又撒嬌,那魚肉嫩白嫩白,襯著她纖細圓潤的指尖,讓人不忍拒絕。
杜氏用指頭輕戳了下外孫女的額頭,這是看在外孫女的面子上放過了煙氏。
煙廉朝著她豎起了大拇指。
盛踏雪眨眼回應。
人多好辦事,一家人同心協力的結果是,溫故來的時候,所有的雞已經起鍋排在竹篾子上放涼,就等著他帶人來取。
溫故將一個錢袋子給了盛踏雪,也沒說數目,但盛踏雪以為只多不少,聞人復不是什么小氣的人,所以她也不會當著溫故的面數錢。
「晚上的宴席我們家公子希望姑娘務必前來……」看著盛踏雪背后的煙家人,他多添了一句!敢悄芎霞夜馀R,公子會更高興的!
盛踏雪淚奔,直覺就想推辭。
她沒打算要去啊,都累了一整天,一口氣煮了那么多的雞,胳臂和腿都酸得快要抬不起來,讓她去參加什么宴席,還不如殺了她!
她現在只想倒到床上去睡個昏天暗地,宴席咱就不去了吧!
一整日都沒什么話說的煙老頭跳出來替她說出心里的話。「宴席咱們就不去了,大人出來一整日,家里只有小孩,實在放心不下,再說住得遠,這時候啟程已經有些晚了!
哪里知道他心里把三個大小子罵了個半死,這些死崽子,一個個見到這大個子全孬了,連吭都不敢吭一下。裝鵪鶉也就裝吧,卻推他這棺材進一半的老頭出來,回去他非得把這幾個臭小子抽得哭爹喊娘不可!
溫故的眼光回到盛踏雪身上,眼神不見丁點強硬,反倒有幾分懇求的味道。
盛踏雪的頭搖不下去,這是她的軟肋。
她行事也是有原則的,若是她瞧不上、不喜歡的人,不管許諾什么條件她也懶得幫忙;若是喜歡的,基本上都會滿足對方的,尤其還好言好語的和她商量的,她更是很難拒絕。
嗯,就是這么有原則。
「要不這樣吧,我晚些過去!
「多晚?」不是他要咄咄逼人,他只是不想看到公子那失望的眼神。
宴請村民對公子來說不過是手段,公子想請、想見的,恐怕只有小五姑娘一人。
盛踏雪笑得有些無奈!改憧偟米屛蚁慈ミ@一身油煙,你瞧,我的頭發都滴油了,等我打理干凈也才好見人不是?」
「當然、當然。」溫故不好意思的抓頭發,他太心急了,忘記姑娘和糙男人是不一樣的,姑娘家出門梳妝打扮是一定要的。
他留下一個機靈的小廝!感∥骞媚镞未去過府里,小杰留下來給姑娘帶路。」
盛踏雪沒有再表示什么,其實哪用得著帶路,真要去,往今晚村子中人最多、燈火最亮的地方去就是了。
溫故帶著煮好的雞只走了。
轉過頭,盛踏雪把煙廉拉到一旁,掏出準備好的銀子,「這是我娘要給舅舅和舅母們的工錢,給工錢不是看不起你們,也不是把你們當外人,娘說她是出嫁女,舅舅們是自己人,來幫襯不給銀子不要緊,那是情分,可舅母們是女人,女人心眼小,若是計較上了,為了一點銀子鬧得家里不開心,打壞了家人的感情,那就劃不來了,所以親兄弟還是要明算賬!
賬目清楚,大家往來心里才不會有不必要的疙瘩。
「這些話小舅確定你娘說不出來!瓜嗵幰徽欤l現這個家拿主意的人多是這個外甥女,不遠處的大姊正忙著和娘推來推去那張羅好要給他們帶回去的東西,至于銀子,八成是這個小丫頭的想法。
他們家的確需要銀子,拿就拿吧,日子還長得很,往后用得著他的地方,他多幫襯姊姊就是了。
「還有啊,小舅,你讓大舅母多養些雞崽,我娘的雞肉攤子要是開起來,用得著雞的地方可就多了!顾笠笳f道。
「嗯,我會和大哥提的!顾粗馍难酃庠桨l不同。
終于送走了煙家人,盛踏雪沒忘還有人在等著帶她去聞人府,看爹娘在屋子里拾掇東西,這聞人府的宴席總不能就她一個人去吧?
「你和聞人公子知會一聲,我們就不過去了,老實說,忙了一整天,腳不沾地的,我和你爹只想趕緊洗洗歇下!篃熓舷胍膊幌氲恼f。
完全沒來得及開口的盛踏雪一噎,好吧,一個人也沒什么,不就露個臉、吃個飯,應該就可以回來了吧?
她回房間用溫水擦了身子,洗了手腳,重新梳理了頭發,綁成分肖髻,用粉紅緞帶壓著,再換上干凈的衣裳,出門招呼了小杰,就往聞人府去了。
聞人復宴請鄉民,宴席擺在村里的曬谷場上,拉起了紅通通的燈籠海,照得四周亮如白晝,出菜的人端著各式各樣的菜肴穿梭在宴席中,劃拳吃酒的聲音鼎沸,比廟會還要熱鬧,看著似乎整個村子的人都到了。
盛踏雪的出現引發幾道吃驚的眼光,盛家才搬到村子里沒多久,見過她的人沒多少,村民喝得酒酣耳熱,眼見一個嫩生生、如花朵鮮亮的小姑娘讓人引著過來,便多看了幾眼。
當她經過,還是有幾許私語鉆進了她的耳里——
「聽說是本家容不下被趕出來的,還什么都沒給,光溜溜出門的!
「誰說光溜溜的,不給了那間土坯房?」
「那房子送給我我都不要,那是糟蹋人,乞丐住的破廟都比那強。」
「我家那口子這會不是去外燴桌那邊幫著端菜嗎?聽說這白斬雞就是她家搗鼓出來的,方才你不是嚷著好吃,差點連骨頭都想吞進肚子?」
「什么,你說的是真的?」婦人咽了下口水,那雞幾乎一上桌就被搶光了,反應慢的可就吃不到了,還以為是酒樓的廚子厲害,哪里知道竟是眼前這丫頭家的手藝。
盛踏雪經過徐嬸子家那桌,只見她攜家帶眷,一家人就坐了一桌,看見她還直朝她招手,讓愣子給她挪出個位置來。
就連春香也朝著她笑了笑,嘴里同時不停的嚼著東西。
她搖搖頭,指了主桌方向。
徐嬸愣了下,繼而一想,他們攬了聞人府宴席的活兒,人來了,是該去和主人家打個招呼。
小杰領著她來到主桌,主桌坐的人不多,聞人復坐在主位上,身旁是一個讓人一眼就感覺非常舒服的中年女子,而且還是個在人群里極為搶眼的明麗美人。
其實美人不見得是指年輕貌美的姑娘,有些女子上了年紀更能散發出一種歲月淬煉出來的智慧和氣韻,對盛踏雪來說,這樣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今夜的聞人復穿著紫色的袍子,紫色是很挑人的顏色,只有它駕馭人的分,少有人能把紫色穿出屬于自己的風格來,偏偏穿在聞人復身上,那股華麗和神秘就徹底展現了,讓人覺得這個顏色根本就是屬于他的。
老天爺要偏寵一個人,在某些時候是完全沒道理的,聞人復身上雖然有那么點小瑕疵,可相貌家世都好,說實在的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聞人復遠遠就看見盛踏雪,就見他冷清的表情輕微的碎裂了,泛起一種顧宛晴從來沒見過的溫柔。
她吃驚的順著聞人復的眼光看去,看見家中小廝帶著一個姑娘過來,她打扮素雅端莊,頭上梳了個姑娘的發式,青黛蛾眉,明眸皓齒,通身有股村姑沒有的氣質,看著雖還有些未長開,但假以時日,會是嬌嬌花叢中最奪人目光的一朵嬌花。
當盛踏雪立在面前,聞人復看著她彎起的漂亮眼睛,淺淺一笑,聽她喊他聞人公子,他的心不知怎么的錯跳了一拍。
「你來了!顾穆曇舨淮,在一片吵雜聲里卻無比的清晰。
「我過來給公子請安,今晚我爹娘不克前來,這次承蒙你的照顧,讓我向你致意!顾母6Y得體大方,行云流水,看得人十分舒暢。
村長暗忖,住過鎮子的人,禮儀姿態和村子里的姑娘果然不一樣。
「過來坐,給你留著位置!孤勅藦椭钢櫷鹎缟磉叺囊巫。
其實他希望她可以坐到他身邊來,但是女子不比男子,他們一家又剛搬到小切村沒多久,站都還未站穩,清譽對她來說十分重要,所以他強抑著內心的渴望,讓知新把位子安排到晴姨的身邊。
被邀請和主人同桌的村長、里正這才意會過來。他們之前還在猜空出這么個位子是要留給誰,也把縣主簿、府知事,就連縣老爺都猜過一輪,沒想到竟是盛家女兒。
「我有認識的人,去那里擠一下就可以了!惯@是主桌,她和聞人復談不上交情,充其量打過幾次交道而已,她這一坐下來,村子里的人該用什么眼光看她了?
雖然她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對她來說,那些說三道四的能給她銀子過活嗎?還是那些靠說旁人八卦的人在意她,她的日子就能過得更自在了?
所以,誰愛說誰就去說,那些傳言對她絲毫不造成任何影響。
「我不是你認識的人?」他的眼神深深,帶著幽芒。
盛踏雪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明明是大庭廣眾下,又不是和他單獨相處,怎么跟聞人復這樣氣場的人說話,空氣都變稀薄了?明明他顯現出來的是舉重若輕的孑然和寧靜啊。
好吧,既然要她坐,那就坐唄。
那些吃席的村民都停止了說話,目光不敢太過明顯的投過來,曬谷場上一下安靜得落針可聞。
聞人復絲毫不在意,徑自替她介紹村長和里正。
盛踏雪客客氣氣的彎身致意。
要是平常,像村長這類的人怎會理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可在聞人復的介紹下,村長竟是客氣的和她寒暄了幾句。
「這是晴姨,往后有機會你們多親近!棺詈笏榻B了身邊氣質斐然的女子。
盛踏雪雖然不是很明白這位晴姨是聞人復的誰,可看她一派端莊大方的坐在聞人復的身邊,身分一定不低。
她正在考慮要怎么稱呼,顧宛晴先開口了——
「你也跟著梅郎喊我晴姨就是了!
梅郎?
像是知道盛踏雪心里的疑問,顧宛晴徑自接下去,「這是阿復的小名,我喊習慣了,姑娘別見怪。」她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像淺淺流動的小河,帶著膩人的溫柔,十分予人好感。
「晴姨要不嫌棄,喊我小五吧!
「你在家行五嗎?」
「我和爹娘如今已經分家出來,我是爹娘唯一的孩子,嚴格說來我也不是 行五,晴姨不如就喊我踏雪吧!
聞人復看見她們說得上話,嘴角微微的翹起。
兩個都是他喜歡的人,能處得來他自然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