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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上) 第5章(2)
作者:黑潔明
  「你買了一整船的籽棉?」

  這日午后,用完了膳,她喝了一口熱茶,捧著茶碗嘆了口氣,忽然聽到他開口問。

  溫柔抬眼,只見那男人一邊吃著茶點,一邊淡淡的瞅著她。

  天氣熱,他今天穿著一身的黑色羅衣,羅衣透氣,但貼體,充分盡顯他強壯的體魄,讓她都不敢多瞧他一眼,忙又垂下視線。

  午后的陽光灑落了些許進窗臺,照著他擱在帳本上的大手,讓她不由得瞧著他那蒼勁有力的大手。

  在這之前,他從沒問過她的買賣,可她曉得他知道她在做什么,酒樓的掌柜,會將平安符的帳本拿來給他過目。

  此刻,他手下的帳本卻不是平安符的,是另一本記載著各種交易買賣的本子。

  她看見自己虛報的假名就在上頭,他干凈的手指,正擱在其上,撫著那溫字上方小囚的框邊,不知怎的,感覺好像他正摸著自個兒的臉,讓小臉熱了起來。

  「我是。」她忙揮開那錯覺,紅著臉點頭。

  「這貨錢不少!顾従徳僬f。

  「是不少!顾钩,抬眼,「是我手頭上全部的現銀!

  他挑著眉,看著她,問:「為什么?」

  之前她多少還會買些真絲來做上等的布料,這會兒忽地一古腦將銀錢全拿去買棉籽,難怪他會覺得奇怪。

  只是,她都不知道他會注意到她在做什么。

  「快入冬了!顾緡佒,「那些棉花可以拿來做棉襖!

  他沒就這樣放過她,只繼續挑著眉,看著她。

  那無聲的質疑,在空氣中擴散。

  她被他看得滿身不自在,小臉越來越紅,知道這男人沒得到答案,不會罷休,她只得開口解釋。

  「三斤籽棉,可做皮棉一斤多,皮棉一斤又可紡紗一斤,紗一斤便可織就一匹布。一匹布能換快三升的米,一升米可煮十碗飯,三升米就是三十碗!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她。

  她面紅耳赤,但仍力圖鎮定的說:「每年秋收之后,農家種的稻谷米糧大多得上繳官府繳納田賦,不是每家每戶都有足夠余糧過冬。絲綢的織造,一匹布需要八到十六個工作天,織就一匹棉布,卻只需要一天!

  她匆匆說完,閉上了嘴,小臉依然有些紅。

  他盯著她,沉默著,一語不發。

  這買賣很蠢,她知道。

  就算那船籽棉都能順利織成棉布,她也無法把那么大量的棉布趕在年前全賣出去。她根本不該把所有的現錢都砸在那船棉籽上,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這單生意,可能會讓她落得血本無歸的下場。

  可一匹棉布能換上三十碗飯,而織就一匹棉布,只需要一個工作天,而在經過這一整年的合作之后,她實在無法看著那些越來越熟悉的農家,像去年那樣辛苦的掙扎過冬,更別提她這事若成,受惠的還不只那些農家。

  「你打算把那些布賣給誰?」

  這問題,正中她的痛腳。

  可惡。

  她暗咒一聲,直視著他,「我還在談!

  「你還沒找到買家?」他眉挑得更高。

  「我正在找!顾⑽⒁恍。

  「你還沒找到買家。」

  該死,他的問句變成陳述句了。

  溫柔放下茶杯,有些賭氣的說:「我會找到的!

  他看著她,半晌,才道。

  「這批貨,你想賣多少?」

  她一聽,心頭猛地一跳,呆了一呆,然后很快回過神來。

  眼前這家伙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她那船貨,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

  「這是我自己找來的碴,我自己會想辦法處理掉!顾绷松碜樱粗f:「你不需要幫我!

  他又挑眉,才要張嘴,她已舉起了手,再開口。

  「不過——」她不貪他的錢,但這是生意,所以她正色看著眼前的男人,道:「從我手中出去的布匹,雖然不是全城最好的,但品質絕對不差,如果只是一次買斷的生意,我不需要,但你若想做長期的買賣,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她不是笨蛋,可不會因為面子問題,就錯失這買賣的機會。

  坐在紫檀茶幾后的男人,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問。

  「你還想繼續這買賣?」

  她點頭,告訴他:「江南織造的棉布既便宜又好,城里有不少大老板收了布,全透過大運河往北送往京里銷,江南的棉布在那兒的價格很好,這是可以做的生意,我相信你比我還清楚?扇粢,我想找個可以長期合作的對象!

  他瞅著她,半晌,開口。

  「告訴我,如果我不收你這貨,你打算怎么做?」

  她眼也不眨的吐出四個字。

  「認賠殺出!

  他一怔,黑眸微亮,指出:「或許我可以等到你認賠殺出后,再收貨。」

  「嗯,或許。」她看著他,坦然道:「你也可以等等看!

  他瞅著她,笑了。

  那笑,從他嘴角,擴散到黑瞳之中,讓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笑聲從他胸腔而起,溜出了薄唇,充塞一室。

  從沒見這男人笑過,真笑過,她一時看傻了眼,一顆心怦然直跳,只能傻看著眼前這男人笑著提筆沾了點墨,從旁抽出一張紙,寫下幾行字,推過來給她。

  她低頭一瞧,才發現那是一只合同,而且他非但愿意先給她三成的貨錢,最終的交易價格,還比市面上要多了一成。

  溫柔驚訝的匆匆抬首,只見他看著她說。

  「先從一年開始,你若做得好,就依這合同展延!

  說著,他把毛筆遞給她。

  「這價格,你若覺得沒問題,就簽吧!

  「為什么?」她看著眼前的男人,還是忍不住問:「我確實有可能得認賠殺出的!故聦嵣希菢O大可能。

  「或許,」他黑瞳帶笑的看著她,道:「但我不認為我等得到你認賠殺出。」

  這是一句稱贊。

  眼前男人的肯定,不知為何,比手上的價格還讓她受用,剎那間整顆心熱了起來,不禁也笑開了嘴。

  她伸手接過了那支筆,在那一紙合同上,簽下了名。

  他在她簽好那紙合同后,朝她伸出了手。

  沒有想,她伸出小手,下一剎,只感覺他的大手包覆住她的小手。

  「溫老板,以后就看你了!

  這一句老板,叫得她更加心花怒放。

  「托您的福!

  聽到這話,他又笑,可這回那笑,不帶半點嘲諷。

  止不住的笑意,上了熱紅的臉,看著他,她無法克制的回以開心的笑。

  暖風輕輕,徐來,拂過。

  他松開了手,她依依不舍的收回手,可直到她回到家,都能感覺到他大手覆握住她的溫暖。

  那暖意,裹著心,一直裹著,讓她睡著了也將兩手交握在心口。

  這一季夏,好似一眨眼便過去了。

  秋來,又走。

  一日醒來,滿城已被白雪覆蓋。

  她的買賣,越做越火,那船棉籽,順利做成了棉布,中間雖然有些波折,但最后她仍化險為夷,昨日所有的布匹都已上了船,今早順利北上出貨了。

  昨夜,她睡了幾個月來的第一場好覺,一早起來,明明可以再多睡一點,卻莫名的手癢,想做些什么。

  她在屋子里晃悠了一陣,看見院子里那垂掛在樹上的果子,一時興起,就摘了一包袱,興沖沖的請陸義載她進了城。

  半年過去,她早已習慣進出當鋪,朝奉對她的出  入也早習以為常。

  見她掀簾進門,李朝奉立刻上前為她開通往樓上閛門的鎖。

  她從包袱里掏出兩顆橘紅色的柿子,遞給了他。

  「李爺,這柿子你拿著吃,清熱、潤肺,止咳化痰的!骨瓣囎铀孙L寒,后來雖然好了,卻咳個不停,她早上起來看見樹梢上的柿子,就順便帶來了。

  「溫爺,您太客氣了,怎么好意思讓您破費!

  「沒破費,」她笑了笑,「這我家后院里長的,您別嫌棄就好!

  「既然如此,那李某就厚著臉收下了!估畛钍障铝耸磷樱瑤退_了門,再重新上鎖。

  她提著包袱上了樓,穿過那長廊,推開那房門,在那已經開始變得熟悉的羅漢床上見著了那個男人,但今天,他不是一個人。

  那房里,還有另外兩個人,除了墨離,還有一名女子。

  女子不是別人,是迎春閣的花魁,柳如春。

  那花魁穿著一件五彩百褶繡花裙,坐在羅漢床上,就在她平常會坐的那地方,手上套著暖手筒,斜倚在幾上,看起來莫名怡然自得,窗外的飛雪,襯得那女人美得像天仙一樣。

  她見狀,楞了一楞,莫名有些不知名的什么冒了出來,堵在心口上。

  她才推門,門內的三人就停止了對話,同時朝她看來。

  她僵站在門邊,看著那兩男一女,瞬間有些尷尬,慢了半拍,才想起自己應該要敲門,她欲退出門,又覺得這樣很怪,慌亂中只能匆匆道。

  「呃……抱歉……呃、我……這我家柿子,天冷,挺好吃的,可以清肺止咳,陸義在樓下等我,我先告辭了!

  她扯著笑,邊說邊慌張的將那包袱擱在桌上,跟著沒等人開口,就迅速擺擺手轉身離開,那女人將纖纖玉指從暖手筒里抽了出來,好像開口輕聲細語的說了些什么,她沒有聽清,也沒有停下來。

  說真的,她連自己說了些什么都不是很清楚。

  腦袋里莫名亂烘烘的,就是熱。

  她快步下了樓,李朝奉奇怪她怎么這么快就下來,她只隨便講了些什么,當他開了鎖把門打開,她立刻走了出去,上街后,她發力交換雙腳,幾乎忍不住跑了起來,然后下一剎,她就整個人失足趴跌在雪中。

  雪不深,才下了一晚而已。

  她摔得很疼,擦破了手,看著自己掌心上的血,她腦袋這才清醒了一點。

  一顆心,仍跳得很快,依然很堵。

  像堵了顆大石頭那般的堵。

  她舔舔干冷的唇,小心的站了起來。

  想什么呢?

  他和那花魁就只是坐在那兒說話,她不知自己見了為何那么慌張。

  她拍掉身上的臟雪,舉步往前走。

  有什么好慌張的?

  一點也沒有,一點也沒有。

  她吸著寒凍的空氣,有那么一瞬間,想回頭看,卻不敢。

  她不敢。

  只莫名想起,一年前,她也是這樣摔跌在雪地里。

  因為他,她才知道要去大廟買平安符,才能開始做買賣。

  迎春閣是他家開的,她早就知道了。

  花魁來找他也很正常,他還幫那花魁吹過笛,救過場呢。

  只是不知為何,她這些日子莫名就忘了這件事;只是不知為何,春天時還不堵的事,這會兒堵上了心口;只是不知為何,腦海里全是那男人與天仙一般的花魁隔著小幾坐在一起的畫面,全是他站在花魁身后,替那花魁在滿天桃花中吹笛的景象。

  她在飛雪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完全忘了陸義的存在,直到陸義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才回過神來。

  「你要去哪?」

  她呆看著那男人粗獷的臉、緊蹙的眉,眨了眨眼,這才驚覺雪不知何時下得好大,才發現自己在雪中走了好遠好遠,難怪這牛脾氣會伸手抓她。

  她冷到不行,手臉都凍得發僵。

  「抱、抱歉……我……有點……我不知道……」

  陸義濃眉擰得更緊,松開抓著她的手,張嘴再開金口。

  「回去吧!

  她一邊發抖,一邊點頭,順從他的指示上了驢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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