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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上) 第7章(1)
作者:黑潔明
  那就是她的命。

  清晨的薄霧漸散,他嘲諷的話,像是仍回蕩在空氣中。

  墨離出去了,雖然那男人將情緒藏了起來,不再多說,可他知道,墨離心軟了。

  對那女人心軟了。

  他可以理解。

  她是個好女人,聰明、善良,人如其名那般溫柔。

  三年前,當她穿著男裝來迎春閣找他,當她說要把身子給他,他就拿了。

  為什么?

  他記得,他問她。

  你為什么這么做?

  他記得,她看著他,臉微紅,卻定定的道。

  因為,這是我想要的。

  他記得,當下心中的震懾。

  如果他是正人君子,他就該問清楚原因,但他不是。

  更別提,那兩個月,她真真正正的惹惱了他。

  原以為自己不在意,對他來說,她只是個棋子。

  他帶著她給的平安符,他掛著她送的老銀鎖,他對她處處優待縱容,只是為了給人看,給那些想找他弱點的人看。

  人們想要找他的弱點,他就給他們一個。

  誰知道,當她莫名其妙開始閃躲他時,他卻惱了,真的怒了,萬般的不爽充塞在心中,不只因為她壞了他的計畫,不只因為她浪費了他的時間——

  她怎么敢?!

  可她就是敢。

  敢躲他,敢突如其來的來找他,敢買他一晚上。

  說是買,但他和她都很清楚,那只是借口。

  她想把身子給他,想偷嘗禁果,想知道那滋味。

  那是太大的誘惑,在聽到她開口之前,他都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想要得到這個被他當做誘餌的女人。

  她要給,所以他拿了。

  如他所料,她是處子,從來未經人事,嬌嫩如朵才要盛開的花。

  他不該摘取她,蹂躪她,吃了她。

  可他沒辦法拒絕,他想要,很想要,他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卻從來未曾受哪個女人這般吸引。

  還以為,她如此這般,是有所求。

  他是周慶,人都知道他有權有勢,周豹在年前稱病之后,在這座城,什么也得他說了算。

  她爹是商家,富得流油,她雖不得寵,卻也做起了買賣,他還以為她想要他報復她后娘,想要他折磨她親爹。

  她想用他?可以,他讓她用。

  那一夜,他徹底的要了她。

  天快亮時,她穿上衣走了,下床時連站都站不穩。

  他等著她開口要求,和他要些什么,求些什么。

  女人都是這般,男人也是這樣,她也不會不同。

  他等著。

  可她什么也沒說,只穿上了衣,梳好了發,戴上了小帽,從暗門走了。

  他繼續等著,等她送信來,等她派人來要,要那一夜的代價。

  一天兩天過去,五天十天過去,他什么也沒等到。

  一個月后,他才從墨離那兒聽聞,她要嫁了——

  「你說什么?」

  「溫家為閨女安排了一門親事!鼓x緩緩的道:「終于,為她安排了一門親事。」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猝不及防,心口猛地一縮。

  「親事?」

  他抬眼,瞪著墨離。

  「是的,親事!鼓x淡淡說:「再過一旬,溫家大小姐就要嫁人了!

  嫁人?那女人要嫁人?

  「嫁誰?」因為錯愕,他冷著臉脫口就道:「她二十三了,是個老姑娘了,還沒纏足,誰會要她?」

  「揚州首富。」墨離眼觀鼻,鼻觀心的說著。

  聞言,他臉更冷。

  「我以為,那家伙的兒子是個癡兒!

  「是,他是癡兒。之前也不是沒娶過,但嫁進去的媳婦,死了兩個,瘋了一個!鼓x垂眉斂目,面無表情的開口:「吳家老頭想傳宗接代,癡兒若不濟事,他就自己提槍上陣,那老頭在床上的癖好不好,就連青樓的姑娘都怕了他,之前那三位嫁進去的,謠傳都是被他逼死逼瘋的,但他給了錢封口,把事情壓了下來,只是話還是傳了出來,再沒人想把閨女送進吳家,這回溫家幫女兒安排這門親事,是因為姓吳的把運河的生意讓了出來!

  一瞬間,既怒且惱。

  因為她什么也沒說,因為她什么也不要。

  她唯一要的,唯一做的,是在成親之前,先把自己給了他。

  因為,這是我想要的。

  她說,這么說。

  我想要你。

  這城里,人人都想他死,只有她要他活著。

  這世上,沒人真的喜歡他,即便墨離人在這兒,也是迫不得已,要不也不會等到這當口才和他說。

  墨離此刻會提起,也是為了要他把她這顆棋撿回來用。

  人人對他都有所圖,有所求,可她卻不是。

  她不是。

  我想要你。

  她說,直視著他的眼,定定的說。

  那不是謊話,只是他以為她有所圖謀,想圖別的什么,想拿自己的身子換取什么。

  結果她什么也不想要,只是要他。

  等他回神,他已丟下墨離,上了街,穿過了大半座城,找到了那個女人。

  那不是太難的事,他知道溫家大宅在哪里。

  溫家的家丁武保,都是廢物,要閃過他們,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更別提,夜已深。

  在那深宅大院中,那女人端坐在一小院的廂房里,就著燈火,俯首在桌案上振筆疾書,不知在寫些什么。

  她臉上未施脂粉,身上也只著素白的單衣,一雙美目低垂著,看起來莫名寧靜。

  她在外跑跳這么久,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什么樣的人。

  人們茶余飯后,多愛亂嚼舌頭,談論八卦,而打聽消息,更是做生意商家的基本功。她一定知道吳家的情況,聽過那老頭的癖好。

  他不知這女人在想什么,不知她怎么還能如此平靜。

  站在那座小院的陰影里,他觀察著她。

  她這院落極偏僻,很小,幾步就能到底,地上的石磚明顯裂了,非但墻角長著青苔,屋瓦上還生著雜草,她那房里,也不見有丫鬟隨侍在旁候著。

  這女人,還真是被她后娘欺凌得可以。

  明明是再過幾日的待嫁閨女,她這兒卻萬般清寂,沒有丁點喜氣。

  春的夜,有些冷涼,她屋里也沒暖爐,他能看見她吐出的每一口氣,都化成了朵朵白煙。

  他看著她擱下了筆,看著她蓋上了印,看著她洗了筆,看著她自個兒收拾著桌面,自個兒走到一旁,蹲在地上,從床底下拉出一紅泥小爐,用火石點了火,放了幾塊煤球進去。

  她動作異常熟練,像是早已做過許多次。

  生好了火,她拿來茶壺擱在上頭,燒著水。

  等水熱時,她坐在床邊,脫下了鞋襪,揉著那光潔的腳丫,然后將它們湊到了爐邊烤著,一邊將長發全放了下來,從枕下掏出一把木梳梳著她的發,將那烏黑的長發梳開來。

  他記得她的發在手中的感覺,記得她身上的香味。

  為了扮男人,她不再在身上擦香粉,也不曾抹過香油,可他卻仍聞得到她身上的味道,那干凈的、柔軟的,只屬于她的味道。

  未幾,她放下了梳子,回身又掏出了一盒雕著牡丹的堆朱剔紅和手鏡,那朱紅的盒子小小的、圓圓的,只有她掌心那么大。

  他知道那是什么,迎春閣的姑娘,人人都有好幾個。

  她將它打開,遲疑了一下,對著手鏡,伸出小指沾了一些,抹在唇上。

  她看著鏡里的自己,有些怔忡,跟著又紅著臉用手背將唇上的胭脂抹去。

  那張小臉上,怔怔忡忡的,有抹說不出的神情,教他再忍不住,從陰影里走了出來,來到窗邊。

  察覺動靜,她匆匆抬首,看見他,她嚇了一跳,小臉飛紅,忙將手里的胭脂盒和手鏡塞回身后枕下。

  他瞅著她,她看著他,遲疑著,半晌,她下了床,赤腳來到窗邊。

  「你……怎么……你在這里做什么?」

  窗臺里的女人,沒穿鞋,沒戴帽,又散著發,讓她看來比平常更嬌小柔弱。

  她身上那柔軟的味道,悄悄的盈在鼻端,他聽見自己開口問。

  「我聽說你要嫁人!

  她僵住,有些不自在的道:「嗯,我要嫁人了!

  「你知道那人是什么樣的人?」

  她沉默著,然后才開口。

  「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還要嫁?」

  她瞪著他看,半晌,才又啞聲張嘴開口。

  「父母之命,不得不從。」

  他眼角微抽,只道:「這世上,沒有不能打破的規矩!

  瞅著他,她眨了眨眼,忽然笑了。

  「我知道!顾蛑,說:「你說過,你說的我都記得!

  他瞪著她慧黠的眼,忽地明白了些什么。

  他教過她下棋,他點過她行商,他清楚她有多聰明,學得有多快。

  「你沒有要嫁!

  這領悟,教心頭,驀然一松。

  「我有!

  又緊。

  他眼角微抽,只見她朝他身后張望了一下,確定四下無人,才又開口。

  「只是沒要過門!

  他一怔,「什么意思?」

  「我雇了人來搶親!顾粗难,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爹不把我這閨女當閨女,這兒的人也容不下我,我留在這,只會礙人的眼,干脆演一場戲,落水假死,走人吧!

  他一直知道她有膽量,卻不知她膽大成這樣。

  眼前的女人又笑,神情莫名輕松,她抬手將垂落的發掠到耳后,看著他說:「我和翠姨、丘叔說好了,翠姨、云香會同我一起,算是陪嫁,丘叔之后會帶陸義一塊兒告老還鄉,再與我們到約定的地點會合。這天下這么大,哪兒不能去?以前是我傻,還想著能有父女親情,可都到了這個當口,也該醒了!

  他知,她是真看開了。

  可看著她的笑,他卻只意識到一件事。

  她要走,真的要走,離開這兒。

  一時間,胸更悶。

  「我們之間打了合同!顾犚娮约洪_口:「你想擱下那買賣?」

  「我寫了信給你。」她轉身到書桌上,把那擱在桌上的信,拿了過來,遞給了他:「這上面有過去我做這買賣賺的利錢與明細,雖然不高,但也不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繼續這買賣,那能讓許多人吃得上飯、過得了冬!

  他沒有伸手去接,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耳中隆隆作響。

  在此之前,來此之前,他都還懷疑,還有那么一點懷疑,懷疑她只是借此操縱他,想經由旁人把這消息傳給他,要他來救,讓他幫她處理這天大的麻煩。

  可她不是,她早想好了,都安排好了,她自個兒就找到了解套的辦法,根本沒想過要找他。

  找人搶親,假死走人。

  她也真想得出來。

  「迎春閣是我開的,你就不怕,我把那些農婦拐來逼良為娼?」

  眼前的女人,定定的看著他,開口。

  「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

  聞言,她微微歪著小臉,點頭同意,說:「確實,我不知道,不是真的知道。」

  可她話沒說完,他知道,她雖將手上的信擱到了窗臺上,可那只是她手酸了,她依然用那雙剪水秋眸瞅著他。

  「幾個月前,有人傳,周豹病了,不再外出。」

  他瞇起了眼,可她依然瞅著他,繼續道。

  「一個月、兩個月,真沒人再見著他,慢慢的,開始有些商家沒繳月錢,幾天后,那些商家,一個接著一個出了事,沒幾天全都乖乖的又再去買平安符繳月錢。人們追著那些商家多方打聽,卻沒人肯說是發生了什么事,可他們身上、臉上的傷,就在那兒,藏不住,那些死了人的喪家,更不可能遮掩。但即便死了人,依然沒人敢多說一句,或許就是因為死了人,才更加沒人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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