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神苦笑著,眼中的落寞是站在他身側(cè)的葉奈看不見的。
他的父母親都是混種豹人,一生都在皇宮為奴,雖說是「一生」,事實上他們都只活到三十幾歲就死去了。
這是混種豹人的宿命,幾乎沒有一個混種豹人能夠逃得過短命的詛咒。
豹族王朝的新王為了維護各豹族純正的血脈,不但禁止混種豹人生育,更加嚴厲禁止各豹族與混種豹人結(jié)合,所以混種豹人事實上漸漸減少中,在豹族王朝里已經(jīng)為數(shù)不多了。
混種豹人的人生雖然特別短,但他們的容貌卻特別俊美,尤其是西神,有著一張?zhí)昝赖娜菝,更有著一種高貴如神祇般的氣質(zhì),所以當他在皇宮為奴時,不但云翎公主傾心于他,幾乎為他神魂顛倒,就連宮里的女子們也一個個為他著迷,魂不守舍,新王得知后十分震怒,很快就將他逐出皇城了。
他的容貌和血統(tǒng)是父母給予的,并不是他的錯,但他卻因為父母給他的血統(tǒng)和容貌受到歧視和排斥,生來就該為奴。
如果不是無意間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自由穿梭人獸兩界的異能,雪豹一族的長老或許也不會收留他了。
膝下無子的雪豹長老收留他并沒有拿他當奴使喚,反而視他如己出,另一方面也重用他可以自由來去人獸兩界的天賦異能,自此之后,他便開始用一種閑散的姿態(tài)游戲人間,總是從容自在地享受玩樂。
他的父母親都生得極為俊美,他的容貌更是俊美絕倫,幾乎可以吸住每個女子的目光,但是對于每個迷戀他的女人,他都不會天真地相信那就是真愛,因為他很清楚她們迷戀的不過是他俊美的皮相罷了,一旦正視到他的血統(tǒng)之后,什么都會消失。
所以,當葉奈表現(xiàn)出不在乎可不可以生他的孩子,只在乎能不能與他在一起的態(tài)度時,他就深深感覺到她對他的癡迷虛假得可笑。
「葉奈,妳爹的態(tài)度像是他在施恩于我一樣,我只是明白告訴他,我其實一點兒都沒有想要高攀的意思,并不需要這樣的恩惠!
西神輕輕淡淡的幾句笑語,重重打擊了葉奈的心。
葉奈的父親是花豹一族的長老,也是皇室御醫(yī),她從小就是花豹族中的嬌嬌女,永遠無法體會西神自幼為奴的處境,也無法了解他一生看人臉色、遭人白眼是何種心情,她滿腦子所想的事只有自己被西神深深傷害了,她的傷心也只是為了自己,根本沒有想過西神才是真正受傷的人。
「好,你不想高攀,搶著要我爹恩惠的人還多的是!」
葉奈氣得迸出眼淚,撂下相當蠢的狠話后,便轉(zhuǎn)身哭著離開。
西神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葉奈傷心的眼淚并沒有勾動他心中的一絲憐惜,今天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徑自躍下山巖,朝「天鏡湖」直奔而去,一面凝眸望向半空。
他知道人獸兩界間的通途會在今日申時開啟,一刻鐘后便會封閉,每七七四十九日便會有這么一回。
人界中常常會有人在這個時刻不小心墜入了獸界,因此,他每隔七七四十九日就會前來守著,萬一真有人無意間墜落了下來,為免他們被狼族人或豹族人發(fā)現(xiàn)后帶回去當成奴隸,折磨至死,他會立刻把人送回人界去,倘若遇見不小心受了傷的,他就會撿回去養(yǎng)好了傷以后再把他們送回人界。
不過今天被葉奈父女兩個人絆住,耽誤了他不少時間,當他急奔到「天鏡湖」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申時許久,每七七四十九日便會開啟的人獸界通途早已經(jīng)封閉了。
不知道今日是否有誤闖進來的人?
他沿著「天鏡湖」畔漫步察看,銀光照耀著湖面,璀璨華美得就像一幅巨大的星象圖分布在湖面上。
湖的兩邊各有豹族和狼族的士兵在站崗,豹族士兵顯得懶散,漫不經(jīng)心地在邊界晃蕩,但是狼族士兵不同,一個個穿著鋼鐵盔甲,動也不動地守在城墻下,像一尊尊冷硬的石像。
狼族是一個很神經(jīng)質(zhì)的族群,對豹族一向防備甚嚴,盡管雙方早已簽定互不侵擾的條款,但狼族始終對豹族充滿戒心,從來沒有松懈過。
西神無聲穿梭在最濃密的樹叢之間,不管有沒有發(fā)現(xiàn)闖入者,他都不想驚動兩方的守衛(wèi)士兵。
四下安靜無聲,微風輕輕吹動他的長袍,他隱隱約約聽見風的聲音中夾帶著細碎急促的呼息。
人的氣味!
他立刻循聲走過去,忽然有幾片樹葉掉落下來,輕輕落在他的腳邊,他抬起頭,看見矮樹叢上俯臥著一個嬌小的黑發(fā)女子,鵝黃色的衣帶在風里微微飄動著,從衣帶上繡著的細致花鳥就可以判定她來自人界——獸界的衣袍上絕不會出現(xiàn)任何一朵刺繡,因為獸界沒有誰懂得繡那些東西。
他注意到那女子似乎正想用力撐著自己坐起身,但是矮樹叢枝葉柔軟,無法承受她的使力,讓她失去平衡地從樹叢上滾了下來。
他伸臂接住她,在她發(fā)出驚呼聲之前摀住了她的嘴。
「別出聲,被那些士兵們發(fā)現(xiàn)妳,妳就死定了!」
他低聲恐嚇,垂眸看一眼那女子時,不由得愣住。
那女子的雙眸雖然瞪得很大,但似乎只有滿滿的驚奇,并沒有一絲恐懼或驚慌,反應顯得相當冷靜,不過嬌弱的身軀微微顫抖著,似乎抵受不住寒冷。
「只有妳一個人嗎?還有沒有其它人?」
他的聲音低沈清晰,只用她聽得見的音量說話。
她輕輕蹙了蹙秀眉,緩緩搖頭。
西神見她十分冷靜,一點慌張失措的反應都沒有,便不再摀住她的嘴,猜想她恐怕還不清楚在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吧。
他一松開手,流金就大大地深吸一口氣,但是一口寒冷的空氣吸進肺里,只覺侵肌透骨。此時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春衫,渾身冷得直打顫。
「這兒好冷……」
她驚異地打量著四周,明明是初春時節(jié),怎么這里會冷得好像臘月隆冬?
「回去以后就不冷了!
所有不小心誤闖進獸界的人,頭一句說的幾乎都是這句話,西神早已經(jīng)聽習慣了。
流金知道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個世界,但是遇見的這個男人并沒有她想象中古怪可怕,他和她生活中所見到的男人沒有太大差異,只是他的身形特別高大,五官容貌異常完美,長發(fā)如墨一般的漆黑,一身雪白的衣袍纖塵不染,整個人從里到外透出一股柔和純凈的白光,像極了一塊無瑕白玉,不細看真會誤以為他是個女子。
流金忘情地盯著他怔忡出神,西神也似乎非常習慣這樣直勾勾的凝視,任由她打量的同時也仔細地看了她一眼。
她并沒有一眼就讓人驚艷的美貌,但眉目間流露出來的頑強氣質(zhì)卻深深吸引住他。他注意到在她的眉心中央有一塊殷紅的血漬,懷疑是她墜落樹叢時不小心被枝葉劃傷了。
「妳受傷了?」他俯身去看她的眉心。
流金微怔,抬手撫著眉心,笑著解釋!笡]有,這是我打從娘胎就帶來的胭脂記,不知道的人見了總以為我受了傷,其實并不是!
西神深深看她一眼。他救過許多誤闖獸界的人,有男人、女子、小孩、老人,但是像她年紀這么輕卻完全不驚慌、不害怕的少女,卻是頭一回遇見。
「妳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她徐徐不驚的反應讓他起了疑心。
難道她早知道這里是獸界,所以才會半點不驚慌?
「不知道。」
流金搖搖頭,茫然環(huán)顧,只感覺這個地方氣候完全相反,景致十分荒涼,入眼都是山巖石礫。
西神雖然有些狐疑,但是不管她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他都只想趕快把她送走,不想多說廢話也不想解釋太多。
「走吧,我送妳回去!顾p輕松松攔腰抱起她。
流金驚慌地掙扎起來。
「不要!不要送我回去——」她雪白纖長的十指用力地揪緊他的前襟。
西神一陣錯愕,也敏銳地發(fā)現(xiàn)她的喊聲驚動了豹族士兵,豹族士兵開始有了警覺,他立刻抱緊她,飛快地奔出濃密的樹叢,在士兵還沒來得及追趕之前,迅捷地隱沒在山巖后方。
流金被西神有如疾風一般的舉動嚇住,待她回過神時,他已將她放了下來,可是凹凸不平的石地踩得她的腳心疼痛不已,幾乎無法站直身子。
「這不是妳的世界,妳應該回去!
西神蹙緊眉頭瞪視著她,抓住她的手臂扶她站穩(wěn)。她的臂膀很纖細,好像稍微一用力就會被他折斷。
「回去」兩個字像突然飛濺出來的火苗般燙疼了她,她用力地搖頭。
「我不回去,我并不害怕這個地方,也不排斥過新的生活!乖瓉淼氖澜绮攀撬敝胍獢[脫的!高@個地方很新奇、很奇妙,也許會遇見我這一生都遇不見的事,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我這樣的機遇呢!」
西神從沒有遇見過對他大喊「不想回去」的「人」,比起獸界,他反而更喜歡繁花似錦的人界。
不過,比較讓他擔心的是這個女人不想回去的原因,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對女人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為什么不想回去?」
這個身材嬌小得不及他肩頭高的「女人」看似嬌弱,實則堅強,堅強中卻又帶著傻氣的天真,天真里又藏著勇敢,古怪得令他感到不可思議。
「回去以后,我的命運會不由自主,所以,我或許可以在這個新的世界重新開始!
她咬著唇,眼神倔強,雖然冷得渾身顫抖,仍盡可能地站直身子。
西神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他見過的「女人」不少,但像她這樣不肯屈服命運的「女人」卻是第一個,不禁勾起了他對她強烈的興趣。
「妳可能不知道,妳留在這里的下場或許會更慘喔!
他伸手輕撫她柔嫩光滑的臉蛋,微微一笑。
這個微笑綻放在他完美得不可思議的臉上,像春天最舒暖的風拂掠而來,可以令草木復蘇,百花齊放。
流金怔住,恍惚地失了神,完全沒有把他的警語聽進耳里。
「我可以成全妳的心愿,只盼妳別后悔就好。」他意味深長地微揚嘴角。
流金呆望著他絕美的面容,似乎聽見了「后悔」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