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個時辰,杜巧喬姊弟也領了粥,準備回窩棚換莫云帶兩個弟弟去領。
只是她不挑事,偏偏有事兒撞上來。
看來好欺負、長得瘦小的他們成了他人下手的目標,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帶三名十五、六歲的大孩子走過來,一臉兇相的攔在幾人前面。
「拿來!
「拿什么?」杜巧喬回道。
「你們手上的粥。」
一碗稀粥連個孩子吃都不頂飽,何況是半大不小的少年和食量大的大人,不想挨餓就得搶。
「滾!」杜巧喬面色不變。
她正想找人立威,就有傻子送上門了,這番殺雞儆猴也是給其他蠢蠢欲動的人一些警告,別看一群小孩溫馴如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實際上是長了利牙的狼崽子,咬著人時還是會疼的。
「好個臭丫頭,不見拳頭不知小爺的厲害,先讓你嘗嘗!」沉不住氣的十五歲少年一個箭步沖上前。
驀地,一聲慘叫傳來。
還沒到杜巧喬跟前,個頭不算矮的黑小子就被一腳踹出去,往后飛出一段距離,腰腹上多了個鞋底印。
「你、你敢打?」居然是個潑辣貨。
少年的父親其實是個慫貨,雖然虛張聲勢的大吼著,卻不自覺的往后退了兩步,眼里帶著些許防備。
「不要以為柿子都是軟的,沒長成的青柿子跟石頭一樣硬,下次再敢擋姊的路,姊廢了你!」
杜巧喬眼神凌厲,一副要將人大卸八塊的模樣,一股王霸之氣自然而然的環繞周身,教人看了心生畏懼。
杜巧喬這一出手,瞬間震懾了不少打著壞主意的人,他們面上一訥,把伸長的脖子往回縮,那一腳看起來踹得可不輕。
看那還倒在地上起不來的小子,那個痛呀!
「換你了!
遠遠就看到杜巧喬又踹人,又凹折拳頭的一幕,莫云眼角一抽,忽然覺得肩上責任重大,尚未及笄就兇名在外的杜家妹子嫁得出去嗎?就那股狠勁,連老虎都能一拳打死,何況是日后的丈夫?
他不發一語的起身,帶著兩名男孩去排隊。
所謂的粥并非用白米熬的,而是用一種很便宜的黍米混著少許的陳米熬煮,吃在嘴里有股霉味。
也許杜巧喬暴打惡人的一幕落入柳家管事的眼中,莫云他們帶回來的粥比之前的濃稠,小孩一碗就飽。
真是的,人不狠吃不到肉,有錢人也怕惡人。
給了下馬威后,杜巧喬和莫云幾個孩子平平安安的度過接下來的兩日,沒人敢小覷。
狼似的狠勁誰敢招惹?何況災民中也不全是壞人,還是有人跳出來維護,心疼沒爹沒娘的孤兒。
這三天,天氣晴,依舊沒下雨,氣溫炎熱得不像秋天,大人小孩的衣服都穿很薄,有些人還直冒汗。
辰時剛過不久,領完一回陳米,一班衙役在捕頭的帶領下從城里走出,隨即數名雜役搬來桌椅,在桌上放好筆墨紙硯與一本小冊子。
巳時二刻,主簿模樣的男子才緩緩到來,不疾不徐的在椅子上坐下。
又等了一會,衙門師爺來了,裝模作樣的撫撫短須,左顧右盼的看了兩眼城外的災民,例行公事般咳了兩聲。
「各位鄉親,我是本縣的師爺,姓何,你們喊我一聲何師爺便成,我今兒個來到這里,相信你們也曉得為什么,想在本縣入戶的就來登記,有地有房絕不食言,來年都有飯吃……」
有地有房?
災民們一聽,眼睛全亮了,但是沒人上前,猶豫的在那看著。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這幾日又來了不少災民,仔細一數有上千名,真要全部安置下來得有多少田地、多少屋子?
還有采買來春耕種的種子和農具,這筆銀子誰要出?
因此看似天大的好事卻令人卻步,每個人心里都想著:會不會是騙人的,想讓他們去挖礦或賣給大戶人家為奴為仆?
看大家遲遲不作為,面有疑色,覺得自己被打臉的何師爺和主簿臉色都有點難看,要不是縣太爺趁著災情嚴峻想撈點好名聲,借此升官,他倆也不想頂著大太陽出城,干這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這時,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站出來了——
「我想知道有房有地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們在陳陽縣入戶,成為本地百姓,衙門會給我們土地和屋子?」
這是他們迫切需要的,秋天一過就入冬了,沒個居所真的會凍死人。
看著眼前骨瘦如柴卻雙眼清亮的小姑娘,何師爺難得和善的呵呵一笑!副編煚斔詿o虛,只要你們肯留下,以戶為基準,一戶一畝宅基地,再以人頭計數,一人一畝地供其耕種,一畝地的出產夠一人吃一年了。」
他說的夠吃一年,指的是縮衣節食、省吃省喝,真要吃飽飯還是有些困難,頂多餓不死,產出扣去糧稅所剩無幾。
縣太爺的打算亦是這般,多收點稅金繳交給朝廷才有好官聲,升職有望。
陳陽縣人少地多,空有土地卻種不來,他年年發愁,有志難伸,做了一任縣官又留任,何時才能調回京城任京官?恰好流民一撥撥,干脆打起他們的主意。
「不分年齡、大人小孩嗎?」杜巧喬目光清正,想得個準話,她這不卑不亢的態度引人贊賞。
「是的,只要你是個人就算數!够钊。
「我們有五……六個人,包含宅基地在內給七畝地?」她把莫云算在內,早把他當一家人看待。
「對!箵嶂骂,何師爺大手一揮。
「那我們愿意留下!顾睦锇涤趿丝跉,終于有個去處可以安定下來了。
「好,去周主簿那邊登記,因為你是第一個出頭的,本師爺允許你在十三個村子里挑一個,你想去哪就去哪!顾懦龊锰帲米屍渌擞袠訉W樣,跟著登記以占便宜。
回頭看了瘦不拉嘰的弟妹,又對上莫云清冷的黑瞳,她做了個對大家都好的決定!缚可降男〈遄影!」
「靠山?」何師爺一怔,連正在磨墨的周主簿也停下手里的動作,訝異地瞅著年歲不大的小姑娘。
兩人都不解,一般人都會挑靠近鄉鎮或縣府的村落,至少富裕些,往來便利,想做些謀生的小生意也不愁無著落。
山里小村通常較為荒涼,除了山,什么也沒有,連種地下田都十分困難,產量不豐,一遇到大雪封山就出不來,若無足夠存糧,就算餓死了也無人知曉,日子苦不堪言。
「因為我們很窮,身無分文。」她說了原由。
「窮?」什么意思?
「這時候山上有野菜,勤快點還能多摘些野菜,蘑菇曬干留著冬天吃。若是運氣不錯設陷阱逮到兔子、山雞也能賣錢,買幾尺布做冬衣,山里的柴火拾不盡……」
她這么一說,何師爺、周主簿就聽懂了,眼中流露出憐憫,同情小姑娘想得通透,對她也多了些寬容。
除了杜家姊弟,災民中也有不少同他們一般處境的,想著她的話也有些意動,住哪不是住,只要肯干哪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因此有十來戶人家跟著做了選擇,成了山戶,不過這是后話。
「本師爺做主給你方便,讓你爹娘拿戶籍過來,優先登記。」小姑娘帶頭做了好榜樣,他也不刁難。
「我們沒有爹娘!
「咦?」何師爺挑眉。
「不久前過世了!垢改鸽p亡,挺凄苦的。
何師爺怔住,隨即了然,「只剩下你們幾個孩子?」
他很清楚連年天災奪去多少人命,有不少人死在途中,埋尸荒野,永遠也到不了地頭。
「是的,五個孩子!规⒌芪迦。
「你剛才說六個人?」多了一人。
杜巧喬不慌不忙的補充道:「另一個是我表哥,他原本是來投靠他表姨,也就是我娘,誰知道……」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她故意不把話說完,留著下文任他人自行腦補,反正差不到哪去。
「好,我懂了,你們是并成一戶還是各自立戶?」這些娃兒也可憐,就給他們一條生路吧!
「我……」她看向莫云,只見他伸出一根指頭,兩人眼神交會,她立即會意。「先并成一戶吧,等日后我們有銀子了再分戶,這樣可以嗎?」
何師爺搓了搓下巴,瞇眼思忖。「好吧!把他的戶籍拿來,我讓人給你寫上。」
「表哥沒有戶籍!
「沒有?」他略微揚高聲音,顯得不快。
「一開始只是投靠,暫住一段時日而已,哪曉得會發生這種事,表哥他想回也回不去了,只好跟我們一起逃難……」
她說得合情合理,全無破綻,大多數的災民都是幾戶親戚一塊走,彼此在路上有個照應。
「小姑娘呀!你這可難倒本師爺了,沒有戶籍挺麻煩的,不過……」他頓了頓,一臉無奈的搖頭,「只剩你們一群孩子倒也可憐,本師爺特別通融讓你表哥直接并入你家戶籍,日后他想分戶再來衙門辦理!
「謝謝師爺伯伯,您真是一個好人!」杜巧喬不忘說上兩句討好的話,是人都愛聽好聽話。
一句師爺伯伯把何師爺逗笑了,他二咼興什么事都好辦,沒半分延誤。
「周主簿,孩子沒爹沒娘的,你就直接給辦了!箮讉娃兒罷了,能出什么大事?救一個是一個。
「是的,師爺!姑嫦喔粦B的周主簿也不多話,從善如流的做起分內之事。
杜巧喬的戶籍一繳,辦好登記,重新入戶有了新戶籍本,戶籍本上少了兩人的名字,多了一個莫云,真的成為一家人。
「師爺伯伯,我可不可以再麻煩您一件事?」杜巧喬笑著開口。
人可以不聰明,但不能太天真,凡事要留后手,防人之心不可無。
「什么事,你說!拐械饺说怯浀暮螏煚斝幕ㄅ,能向縣太爺交差了,所以特別好說話。
「能不能立個文書什么的,證明官府給了我們房子和地,您也曉得我們都是孩子,總會被人欺負……」她眼露凄楚,一副受了不少委屈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生不忍。
沒大人在身邊哪能不吃虧,何師爺看見小姑娘身后一排幾個黑瘦的小蘿卜頭,當下一陣心酸。
如果他早幾日過來就不會相信他們孤苦無依了,兩個大的一個剽悍、一個兇狠,揍起人來是拳拳到肉,夠疼上幾天了。
可是杜家姊弟長得一臉「老實相」,他馬上就信了杜巧喬的話,還特意讓周主簿書寫了一份證明文書。
僅此一份。
事后證實了這份文書確實派上用場,世上不是人人都心存善念,還是有想從中貪點小利的小人。
「謝了。」
等人來帶他們前往山村的杜家一行人站在城門口,莫云忽地在杜巧喬身邊低聲了一句話。
她眼一抬睨了一眼!钢x什么,聽不懂!顾b傻。
「謝謝你幫我遮掩!顾纳矸植槐阃嘎,想殺他的人窮追不舍,唯有躲入人少的山間才不致被人發現行蹤。
他懂她,她是為了他。
「你是我表哥,不是嗎?」
這一路上要不是有他幫著照顧弟妹,她一個人會非常吃力,說不定會弄丟一兩個。
畢竟她是個人,沒有長著三頭六臂,更只有一雙眼睛,沒法子無時無刻盯著四個孩子,只要一個錯眼,很可能就被拍花子抱走了。
人心險惡,賠本的生意無人做,有銀子賺的事就算殺頭也肯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長久以來始終沒笑過的莫云臉色一柔,嘴角輕揚,露出極淡極淡的笑容,「是呀,我是你表哥,你得多多聽我的話!
杜巧喬嫌棄的橫了他一眼,「大白天作夢,想得美!
「巧喬表妹,姑娘家要溫柔些,你這一言不和就動手的個性叫表哥為你擔憂。」她不跟人講理,直接以暴制暴。
她冷哼一聲,聽出他話中的諷意!覆粍谫M心,你還是多擔心自個兒,挖坑埋人也挺辛苦的。」
莫云眼中又多了笑意!付嘀x表妹的關心,我會留心,不會拖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