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持南遭逢人生最大的挫敗。
挫敗之大,大到完全抹滅她成為人母的恐懼,大到她坐在比馬車跑得還快還穩的大鐵盒里,都忘了害怕,因為她萬分羞愧,倍感恥辱。
就算她拚命地記,把別人說過的話,聽過一遍就記下,但所知所聞遠不及這廣袤世界的小小一角。這個世界和她所處的世界相差太大,盡管娘曾經跟她說過一些,但娘說的,在這兒真的派不上用場……
于是乎,在南仲威住院的幾天里,看護將兩人隔開,她被嚴禁出現在他身邊三公尺內,可憐她連三公尺是多遠都不知道,一旦跨進界限里,他,這個應該說是她夫君的無情男人,會立刻用殺人的目光硬是將她逼到角落里。
那目光像是在看只蟲子,讓她很受傷,非常受傷。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被擱在掌心里呵護著,身邊的每個人都疼寵著自己,從沒有人拿和他一樣的目光逼著自己走開。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她雖犯了錯,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還在學習,他總得給她機會證明她是無心犯錯。
慶幸的是他出院了,而且堅持不需要看護,如此一來,她定能一雪前恥!
不管怎樣,絕不能辱沒了爹娘之名!
“仲威,你先別動,等我一下!必撠熼_車的包慶余早已通過了大宅前的鏤花鐵門,下了車先打開后車箱,取出折迭的輪椅,準備就緒后,才開了車門將南仲威給扶坐在輪椅上頭。
周持南眼見南仲威下車,隨即從已打開的車門跨了出去,問她坐他們口中的車子到底有什么感覺,她只能說,她滿腦子待雪的恥辱,壓根不知道是怎么來到這里,而這里——
她定睛一瞧,只覺得這里的建筑真的很不一樣。
先前離開醫院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們住在那么高的樓層里,而車子逐漸離開醫院時,寬敞的街上是滿滿的車,還有兩輪可以跑的車,兩列建筑物高得她必須仰著頭才能看清到底有多高,而建筑物外頭又是滿滿的人……
車多人多,好吵。
她才知道原來醫院病房里的安靜是多么難能可貴,不過這里——有一大片花園延伸到眼前那棟白墻的房屋,大約有三層樓高吧,和她以往住的五進屋相比,這里只有一棟房舍,顯得單薄了些。
不過這片花園林地,有點像家的小院,讓她稍微安心。
“喂,走了,你在發什么愣?”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易稚青,碰的一聲關車門,頭也不回地跟上前頭兩人。
周持南聞言,快步跟上,但才走了幾步,易稚青又猛地回頭,神色不耐地道:“關車門。”
她愣了下,想起易稚青剛剛是關了車門,于是她踅回,用力地碰的一聲,力道之大讓高級房車竟劇烈搖晃了起來,十足地嚇了易稚青一跳,半晌才回神,低罵道:“你有這么不滿嗎?”
“咦?”不是要大大的碰一聲嗎?
看著她讀不出思緒又面無表情的臉,易稚青忍耐地閉了閉眼,甩動大波浪長發,踩著高跟鞋直朝屋子方向走去。
周持南見狀,只能快步跟上。
一進屋,她便細細觀察每個人,人家脫了鞋,她就跟著脫了鞋,往哪走,她就往哪走,而這里……好奇怪。
要說是羅漢椅又不是,里頭又擺了這么多座,可以猜想應該是招待客人之處,就像是一個偏廳或小廳,可再往前走……那張長桌長得真奇怪,不是方的也不是圓的,而是長形又往旁轉了一塊,椅子又長得那么高……那頭又有那么高的柜子,到底是什么東西?
忖著,余光瞥見包慶余推著南仲威進右手邊一間房,她跟著踏進,不禁嚇了跳——這房子真是小,怎么臥房和偏廳都沒隔條通廊?
“仲南,你應該也累了,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下!
南仲威神色確實有些萎靡,但大半原因是因為藥。藥不能不吃,可偏偏一吃了他就像是被拔掉電池一樣沒意識。
應了聲,便讓包慶余扶著他到床上躺好。周持南望去,不禁道:“二叔不是說該拿枕頭或抱枕類的東西塞在他的兩側嗎?”
她把陸政平的交代記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她不知道什么是抱枕,但他頭枕著的那個應該就是枕頭了吧,雖說材質不同,但功用都是一樣的。
“其他的枕頭和抱枕放在哪?”包慶余隨口問著。
周持南不禁愣住。她怎會知道放在哪?她是初次造訪。
“她不管有沒有失憶,她都不會知道。”南仲威毫不客氣地說,隨即朝更衣室的方向努了努嘴!袄镱^找找看。”
“好,等我一下。”
見包慶余踏進更衣室,她也跟著走進,里頭掛著一列列的衣服,同款式的擺一列,有衣有褲……
她不禁輕撫著那一列列的鐵桿,這東西真是實用呢,可以掛東西,而將衣服撐起的玩意兒也挺有趣的。
“姿穎,不好意思,讓讓!卑鼞c余打開上頭的暗柜,抓了兩只大枕頭,回頭就見她傻愣愣地摸著衣架出神。
“不好意思。”周持南立刻回神,朝他福了福身。
包慶余眉頭抖了下,只能說人哪,真的不能出事,一旦出事后果真的無法預料。
走出更衣室,就見包慶余將兩個大枕頭各塞在南仲威的兩側!斑@樣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我感覺不出有什么差別。”南仲威吁了口氣,看了包慶余一眼,包慶余立即意會他的意思,回頭吩咐一旁悶不吭聲的易稚青。
“稚青,你帶姿穎熟悉一下環境,順便帶她回二樓的房間!
易稚青微揚眉,話都還沒應,周持南便道:“我留在這里照顧你!
“不用,你不準靠近我身邊三公尺。”南仲威毫不給情面地道。
“可是……”
“過來吧,仲威需要休息一下。”易稚青率先往房外走,像是想到什么又對包慶余說:“等我在二樓挑好客房,你要去幫我把行李拿進來。”
“你要在這里住下?”周持南詫問。
“要不然仲威不讓看護進屋也不讓你照顧,我跟慶余不過來同住,難不成要等著你害死他?”
周持南無聲嘆了口氣,對自己被貶得這般一文不值感到沮喪,但沒關系的,她會用實力證明——她不會隨隨便便把一個人照顧到死!
門關上后,等了幾秒鐘,南仲威才低聲問:“那件事查得怎樣?”
“車廠那頭是說油門和煞車系統被破壞,而且破壞得相當高招,讓車子不會馬上察覺不對勁,而是隨著車子行進才慢慢地出現問題!卑鼞c余刻意把聲音再壓低一點,確保不會讓外頭的人聽見。
這件事他早已經查妥,只是礙于在醫院時,陸姿穎一直在身旁,他抽不出空檔報告。
“然后呢?”他閉上眼,等著更詳細的報告。
“我查了姿穎當天的行程,那天她并沒有排任何公事行程,所以沒有進辦公室,只有在早上時去了一趟沙龍,中午時與人有約共餐,地點是在巴色拉蒂,巴色拉蒂是會員制,我查了下卻問不出她和誰碰頭,但如果以她離開的時間計算,她離開后就是到總公司大樓接你!卑鼞c余頓了下,干脆坐在床畔道:“從她離開巴色拉蒂到出事時間點,差不多是半個鐘頭,和車廠老板估算的時間是差不多吻合的,也跟陸叔推測她吃下過量的砷,發作的時間相當吻合。”
南仲威緩緩張眼,黑亮的眸閃過一抹戾氣。“所以姿穎有可能成了要除去我的棋子?”
陸姿穎并沒有任何理由服毒,毒必定是他人下在她的飲食中,因為從他點頭答應離婚后,他才在她臉上瞧見笑容……他不愛她,對她不過是一份責任和義務,但當他瞧見她的笑容時,頓覺萬分刺眼。
彷佛,她急著逃離命運,而他,是她不想要的過去。
“目前推估是如此,我本來是想過要報警,但我怕把事鬧大!惫P錄早已透過他完成,再由醫院方面出示診斷證明沒有酒駕,盡可能地把事給壓下。
“沒必要!蹦现偻咝α寺暋!叭ゲ椴樽朔f身邊往來的人,這件事肯定是熟人所為,而且是和姿穎極有交情的人,如果對方在工作上與公司是敵對的,那就算是初步吻合了!
“我知道,我已經跟姿穎的秘書套過話,但從吳秘書口中沒打探出任何消息,不過我已經跟我大哥說了聲,要他多調派一些人手過來!卑医洜I的是保全集團,一直以來配有數名會搏擊和防身武術的保全人員在南家站哨,起因是因為二十年前南仲威遭到綁架,而現在他認為有必要多調派幾名人員。
“……別讓他們進入我家!
“我知道。”包慶余沒好氣地道。
二十年前南家前后全都裝設了保全系統,但當年的南總裁還覺得不夠,調派人員直接入駐,后來因為南仲威的排斥,所以干脆就在南家大宅外建了一棟屋子,供人員休息。
而南仲威的怪堅持,是因為當年綁架他的人,是南家的司機,從那之后,南仲威不再隨意搭乘他人的車子,等到他會開車后,他便不愿再搭別人的車,可偏偏幾天前卻搭了陸姿穎的車……總覺得像是有人熟悉他的習性,設下了這個局。
嗯……看來范圍可以再縮小為——兩人都熟識的對象才是。
“還有,新鑫創投處理得怎么樣?”
“對方還在茍延殘喘。”
“不要再拖了,一個星期內把新鑫給并了,最主要的是要拿到新鑫手上那塊市區中心的畸零地,絕不能讓他脫手周轉!
“仲威……我是在想其實也沒必要對新鑫趕盡殺絕,其實也可以——”
“誰要他白目?當初跟他接洽時出爾反爾,故意把價格往上拉幾倍,根本是搞不清楚狀況。”
誰要對方不講誠信,惹惱他,怪誰。
“可是……”
“不說了,該死的藥效又發作了!蹦现偻v地閉上眼。
包慶余張口欲言,但一見他緊閉雙眼,無奈嘆口氣,輕緩地起身,暫時將公事丟到一旁,準備到外頭——搬行李。
“……這是冰箱,對不對!”
易稚青眼角抽搐了下,不能明白她為什么可以摸著五門冰箱,微微露出一副自己很厲害的表情……那個如果不是冰箱會是什么,準備冰她的冷凍柜嗎?
驕傲什么。 靶枰遗呐氖謫?”她皮笑肉不笑地問。
“拍手?”周持南不解地望著她。
易稚青疲憊地嘆了口氣。沒有成就感……面對一個怎么酸都沒反應,甚至根本不懂被嘲諷的對象,真的激不出她半點的攻擊力。
“該上樓了,你在醫院待了幾天,難道都不會想好好洗個澡什么的?”
“想。”說到洗澡,她一雙平靜的眸都亮了起來。
雖說看到娘說的冰箱和瓦斯爐很驚奇,但此時此刻她更想要好好地沐浴,也趁這當頭好好思考接下來該要如何學習照顧南仲威,學習適應這個世界。
“往這邊走。”易稚青徑自走出廚房,繞到客廳后,再從客廳正后方的開放式樓梯往上走,每經一處就順便機會教育。
因為陸叔說,陸姿穎現在的生活智能恐怕只剩五歲,可能許許多多的家庭用品全都忘得一干二凈,可憐她必須充當她家的導覽員,捺著性子教她各種器具怎么用,電燈開關她都一并順便告知。
當然,她不是很愿意充當老媽子的,可她知道仲威有事要問慶余,才會要她支開陸姿穎,所以啦……就算她心底不太舒爽,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她沒有不幫的道理,只是——
“你動作可不可以快一點?你不是要我教你使用浴室的東西嗎?”易稚青不耐地從浴室里踏出,就見她還站在衣柜前舉棋不定。“自己家里,隨便穿就好,你要是敢給我把晚禮服抽出來,我就揍你!”
糟糟糟,她忘了陸姿穎天生的裝模作樣公主病,極可能把一切都給忘了,可身體本能地渴望當公主!
周持南面無表情地望去,無奈地嘆了口氣。她連什么叫晚禮服都不知道,怎么抽?重要的是,她找不到合穿的,這衣架上的裙褲都是短的,姑娘家的腿怎能隨意裸露?哪怕是在自個兒房里都不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