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桃六神無主的時候,門外卻忽然傳來敲門聲。
“頭兒,您醒了嗎?”是毛昌的聲音。
聽見毛昌的聲音,小桃更加倉皇了,本能地將身前的薄被拉得更高,雷厲則無動于衷地偏過頭,直直看向門板,早在毛昌靠近廂房門前,就聽見他的腳步聲了。
“什么事?”小桃在他房里過夜,天又才剛拂曉,按理來說這個時候應該不會看人過來打擾,除非是發生了什么事。
“京城里派人。緊急傳來消息……”毛昌頓了頓,像是有些擾豫!罢f是您父親病危,急著見您最后一面!
小桃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老爺病危?老爺他……
她迅速看向雷厲!誰知道雷厲卻面無表情,以不容拂逆的口吻開口道﹕“打發那人回去,半個時辰后所有人出外上工。”
門外一陣沉默,毛昌設有開口反駁,卻也沒有馬上離去。
雷厲繃著下顎,全身的肌肉也微微繃緊,他瞪著那映在門扇上的人影,不由得加重了語氣!斑不快去!”
一續嘆氣隨風飄散,毛昌這才終于邁開腳步離去。
當門外再也聽不見任何腳步聲,堅決如鐵的雷厲卻依舊無法輕松。
他瞪著那空無一物的門扇,心頭驀地沉甸甸,感覺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內心深處卻又疲乏空虛,像是終于失去了什么,那樣矛盾難解的情緒讓他感覺室息,一雙健臂不自覺用力抱緊懷里的小桃。
即便他什么也沒說,臉上也不見任何心緒,可小桃知道他是痛苦的,她能感覺得出他并非像臉上那般無動于衷、毫無動搖。
血濃于水,親子天性,即使再多的恩怨也無法徹底斬斷。
生死面前,一切都不再重要,就連她的掙扎都變得微不足道。在他痛苦的此對此刻,她只想放下一切貼緊他,給他一分力量,撫平他一切的痛。
沒有絲毫猶豫,她驀地松開胸前薄被,任由春光外泄,轉身撫上他繃緊的下顎、臉頰,也貼上他環在自己腰上的大掌!她將臉貼上他的肩窩,與他緊緊依偎,不留半點空隙。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他,也是她第一次愿意毫無遮掩的面對他。
她是如此的搖弱嬌柔,然而以為強悍剛毅,能夠保護她一輩子的他,沒想到卻也有比她還脆弱的時候。
他從來不愿讓任何人看穿他的心恩;然而在她面前,他卻一點都不想隱藏,也無法隱藏,只因這世上只有她懂他,懂得他當年的傷和慟。
“自從我娘去世的那天起,我與雷府再也沒有半點關系。”魁梧的身軀更加緊繃,他緊緊抱著她,還是堅持最初的原則。
“我知道!彼犞樦,任著。
“我與他已徹底恩斷義絕!彼粫淖兊摹
“我知道!
“我不會回去!彼^不后悔。
“我知道!彼p輕點頭,可眼底卻莫名淌出眼淚,那些淚像是為他而流,也像是為了大夫人而流。
生不能同來,但愿死同穴。
大夫人生前總是這么說,空等了一輩子,卻還癡等著下輩子,總有一夭她總會等到的,可當等待即將走到盡頭,卻是黃泉之下,而人間又多了一道傷。
“但大夫人會希望你回去的!彼p輕的告訴他,不是強迫,只是敘述!八龝M阍@一切,也原驚老爺的!
在小桃的勸說下,雷厲終于還是回到了京城。
他將“慈園”的工程交給了毛昌,只帶著小桃,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了京城,可他終究還是錯過雷觀的最后一面。當他帶著小桃回到雷府對,雷府內外已是喪白一片,每個人都換上了喪服,就連雷觀也入了棺。
路入靈堂后,雷厲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沉默地與小桃站在靈堂前,而原本該在一旁守靈的雷夏嬌和雷龐卻刻意離開了靈堂,快步回到房里發難。
門板才關上,雷夏嬌便一把沖到桌邊,將桌上的青瓷杯壺全掃到了地上,就連窗前的花瓶屏風也沒放過,全都砸得粉碎。
從沒見過母親如此瘋狂的雷龐,被嚇得臉色發白,卻不敢上前阻止,只敢躲在花廳一角等待風波平息。
可雷夏嬌卻像是徹底發狂似的,將能砸的都砸了之后,竟還拿起利剪,將桌巾椅墊都剪得粉碎,甚至邊剪邊吼;“這算什么?區區一個賤人生的孩子,他竟然將雷府一半的財產都給了他,甚至連這座府邸也留給了他,那我算什么?難道他忘了還有你這個兒子嗎?”
“娘,您就別氣了……”雷龐猶豫了會兒才敢靠近母親。
“別氣?你要我怎能不氣!”雷夏嬌氣得甩出手中的剪子,頭一遭對著兒子大吼;“我服待他三十年,為了這個家付出一切,如今就因為他臨死前的幾句話,雷家大半產業都要拱手讓人,你要我怎么不氣!”
“這……”想起原本該是屬于自己的東西,卻因為父親臨終前的交代而不得不分出大半,他自然更氣更怨,只是面對發狂的母親,他也只能好言好語的安慰。
“這件事咱們可以從長計議,總會想出解決辦法的!
“能有什么辦法?你爹也不知將庫房的鑰匙藏到了哪里,沒有庫房鑰匙,就算有再多的辦法也都是枉然!比舨皇歉锏臋酄铄X財都在那里,她還會枉由那賤人的兒子回來嗎?若不是雷觀死前特地留話,說只有雷厲找得到庫房的鑰匙,她又怎會不懂下手為強的道理?
“那咱們可以請人幫忙開鎖啊!崩嬱`機一動,只想趕在雷厲之前,將庫房一掃而空。
雷夏嬌第一次覺得兒子這么笨!澳阋詾閹旆康逆i那么好開?那是特制的機關鎖,全天下只有一把鑰匙能開,一般人想開都開不了!”
“那……那咱們撞門進去?”
雷夏嬌更氣了,覺得自己就像是跟個蠢蛋在說話!皫旆康拈T有三重,重重相輔相連,每一重都是用最堅因的鐵樺木制成,就算牽十頭牛來撞,都撞不開!”
“那……那……”
“想不出辦法就給我閉嘴,省得我愈聽愈氣!”雷夏嬌火胃三文的重拍桌面,再也不想聽到兒子愚蠢的建議!岸际悄悴缓,要不是你成天四處揮霍,一點出息也沒有,你爹也不會在臨死之前把他召回來,將一半的財產都給了他!”
聽見雷夏嬌將所有過錯怪到自己身上,雷龐瞪大眼,氣得就想反駁,可才對上雷夏嬌像是會吃人的表情,瞬間又弱了下來。
“那是爹的意思,我也是,一也是無可奈何啊!彼囍妻q。
“你還敢頂嘴!”
“……”雷龐敢怒不敢言,只好撇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像個孩子似地生著悶氣。
眼看兒子懦弱無用,雷夏嬌心里更是絕望了,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那么寵溺這個孩子,可終究是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她又怎么忍心責怪?
說來說去,還不都是雷厲的錯。
當年他母親一矢中的,僅僅一夜就懷上了他,她卻花了整整六年,好不容易才受孕生了個兒子,縱然她人前風光,可丈夫的心是不是真的全在她身上、是不是真的寵愛著她,只有她自己清楚。
尤其雷厲離家后,丈夫的轉變與懊悔,也只有她心知肚明。
她付出一切、機關算盡,可終究無法得到雷府的全部,然而與雷府斷絕關系的雷厲,卻輕而易舉瓜分她這三十年來的努力。
他與他的母親都一樣,總是樣樣贏過她、樣樣比過她,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功成名就、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卻還妄想回來分一杯羹?既然當初與雷府斷絕關系,如今又何必回來奔喪!
先是他母親,接著是他,他們母子倆就是巴不得搶走她的一切,鬧得她不得安寧,既然如此那就別怪她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也搶走他最寶責的東西!
當初他為了那個奴婢打傷了她的兒子,甚至設計讓她賠了夫人又折兵,如今又帶著那女人回來奔喪,可見那女人對他而言一定相當重要。
就是那個女人。
沒錯,她終于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雷夏嬌珠著眼,終于轉怒為笑,陰冷冷地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