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日,太后決定要到城外眉山崇光寺上香,向神佛祈愿,讓皇帝陪同,仍不放棄勸他回心轉意。
“那么,帶若然一同前往吧。”龍天運神色平淡,并不拂逆太后懿旨。太后輕描淡寫地回拒:“只不過是到城外上香,去去就回,何需帶著她同行。等過幾日到‘紫泉宮’避暑,皇上若想帶著她,便隨皇上高興!
聽太后話里的意思,似有接納殷若然的意思,且杜邑侯妃及辰平公主皆將同行,是以龍天運并未堅持。
“母后,”然他眸里仍多有沉吟,沉聲說道:“兒臣并不希望與母后有任何嫌隙,請母后別再干涉兒臣的事。別讓兒臣失望,母后!
太后玉容凝結,面無表情。
臨行前,龍天運召見龍如意!叭缫,這次眉山上香,你就不必隨行。”
“是的,皇兄。”
“還有……”低聲囑咐幾句。
龍如意神色頗有納悶,仍是點頭表示明白。
鑾駕起駕前,太后神色冷漠,吩咐宮女說道:“等鑾駕一出宮,你們幾個立刻到紫陽殿宣頒本宮的懿旨,賜令殷若然自盡。她若敢不從,你們便送她上路!
杜邑侯妃與辰平公主相顧一眼,嘴角一揚!捌瘃{!”
鑾駕一出宮,那幾名受命的宮女立即到紫陽殿,不由分說便逼向殷若然。
“你們想做什么?”翠竹擋在殷若然身前。
“太后懿旨,賜令殷若然自盡!睘槭椎膶m女毫無表情地取出一只瓷瓶。
“住手!”殿外傳來一聲驚呼。龍如意疾步入殿,瞪著宮女質問:“你方才說什么?”
看來皇兄猜得沒錯,太后有意將皇兄引出宮,皇兄示意他在太后起駕后到紫陽殿時,他尚且不明白其意,不料那么不巧就撞上讓他大為驚心的事。皇兄總是先他一步預想到一切,縱橫全局。
“回王爺,太后有旨,賜令殷若然自盡,命我們前來監旨!睘槭椎膶m女答道。
“胡說!太后怎么可能——”嘴上雖然怒斥宮女胡說,心里卻十分了然,目光不由得移向殷若然。
殷若然周身清澈的透明感依舊,臉上從平靜到淡,淡到近乎無所謂,猜不透她心中的感情。是她刻意掩藏,還是她本來就如此看淡?是急是憂?是慌是愁?是恐懼是害怕?為什么她一點也不張惶,平靜到幾乎從容——好像早就料知會有此種結果。
“王爺——”倒是翠竹焦急又慌亂,惶恐又驚怕。
“你們還不下去!”龍如意怒斥宮女們,掃落那只瓷瓶。
幾個宮女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似乎在猶豫,難以下決定!翱墒,王爺,太后懿旨——”
“放肆!還不快下去!”龍如意瞪眼又怒喝一聲。
宮女相對,既不敢違抗太后旨意,又畏于龍如意的威嚴,躊躇不決。
“誰敢違抗太后的旨意?”殿外傳來蝎冷的聲音,杜邑侯妃去而復返,帶著幾名宮人走入殿中,嫌龍如意多事地掃了他一眼,冷聲道:“我就是怕會有這種情形發生,才特地趕回宮!
“姨母!”龍如意又驚又急。
杜邑侯妃朝宮女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們動手。兩名宮女立刻抓住殷若然。
“住手!”龍如意強斥開了宮女。
“如意,你別多事,難道連你也想違抗太后的旨意?還不快讓開。”杜邑侯妃表情陰沉,步步威脅。
“姨母,難道你不怕皇兄知曉以后,會如何震怒?”
“等皇上回宮,這妖女已除。”杜邑侯妃數著殷若然一條一條的罪狀:“這妖女不思本分,仗著美貌迷惑皇上,危害皇上的安危。而今竟又以退為進,煽動皇上,挾此要挾讓太后答應皇上封她為后。這番心思,好不狠毒,罪該萬死!
神色嚴厲、冷峻地瞪著他,逼退他:“如意,你還不快退開!難道你真的想違抗太后的旨意,袒護這妖女?”
“如意不敢。但皇上有令,不許任何人傷害若然小姐!
“既然不敢,還不快讓開!倍乓睾铄鷮m人使個眼色。
“請王爺離開!
“誰敢動手!”
宮人遲疑一下,一時未敢輕易造次。
“還不快動手,難道你們想違抗太后的懿旨!”宮人是建章宮的,是太后的人,聽是太后懿旨,幾個人蜂擁而上。
“住手!皇上馬上就會回宮——”宮女將龍如意包圍起來,推擠出殿外。
“哼,等皇上回宮,妖女早就上西天了!倍乓睾铄湫σ宦。低喝:“動手!”
宮女沖上前去,使勁抓住殷若然,取出一條白絹布條,企圖絞死她。她拚命掙扎,不肯輕易就范。
“住手!”翠竹搶下白綢布,將殷若然擋在身后。
“不知死活的丫頭!”杜邑侯妃臉色倏地一沉,傾臉一撇,兩名宮女上前拖開翠竹。
“放開我!”
翠竹叫喊不停,拚命抵抗,死命想掙脫。另幾名宮女朝殷若然一擁而上,將她推倒在臥榻,抓起枕被蒙蓋住她的頭,按緊了讓她動彈不得。
“不——”殷若然只覺突然一陣昏黑,氣息漸漸窒礙。
“若然小姐!”翠竹凄喊不停,掙扎著想上前,被宮女緊拽著?匆笕羧煌纯嗟貟暝,急得如熱窩上螞蟻,心一決,低下頭去,狠狠咬了宮女一口。
宮女叫痛,手一松。她立刻掙脫沖上前去,但立即又被拽住。
“死丫頭!一直壞我的事!”杜邑侯妃柳眉斜豎,重重掌摑了翠竹幾個耳光,打到出血。走到榻前,看著殷若然痛苦的掙扎,那掙扎變得愈來愈無力。嘴邊掛起獰笑!耙笕羧,你這妖女,乖乖受死吧,休想皇上會趕來救你!
殷若然只感到無盡的黑暗,氣悶窒息,拚命地想喘氣,但黑暗中像有只陰爪緊扼住她的咽喉,扼斷所有的生氣。她愈覺愈累,意識愈來愈模糊,慢慢地,停止了掙扎。
杜邑侯妃看在眼里,嘴角的獰笑更為得意。
忽而一道黑影竄進來,刮帶起一陣風,將按住殷若然的宮人橫掃在地。杜邑侯妃尚未看清人影,那人已將蒙蓋住殷若然的枕被扯開!叭羧!”跟著,另一身影如一陣風旋刮進來。
登時奔到榻旁,怒眼要噴出火。
“皇——”杜邑侯妃驚呆住。
“滾開!”怒極而冷到極點,一腳將杜邑侯妃踢開。
鑾駕起駕后,龍天運見到應該在宮中的衛尉煌玉堂策馬到御駕旁,便暗覺不妙。他讓衛尉暗守在紫陽殿,不料衛尉卻接到隨駕的侍衛回稟皇上出事。龍天運當機立斷,拋下鑾駕,快馬加鞭,火速趕回宮。
床上的殷若然動也不動,沉沉的,像死去。
“若然!”他驚嚎一聲,抱住她!叭羧!你醒醒!”
“皇上……”
“滾開!全都給我滾出去!”他低聲咆哮,怒到極點,整個人反而陰冷至極!罢l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誰。全都給我滾出去!”
殿內立時陷入沉寂,沉入暗黑濃稠的滯流中。
“若然!你快醒醒!睜開眼看看我!”他緊抱著她,跪在地上。
那一幕幕相遇相知相依的情景重回他心中。一幕幕,全是他們重再邂逅后的點點滴滴——山間茶棚眼眸交視無心的邂逅……云池畔的波折……他為她唱的情曲……親手為她穿串的情鎖……她為他縫袖……浣紗的溪邊對他的感謝……
還有,她落水時,睜開眼后,問他在做什么,他說他在為她渡氣……一幕幕,歷歷在眼前。
“若然!”他俯下臉。
為她渡氣。
——如果你死了,我便出家當和尚。
——如果你死了,我便出家當尼姑。
若然……然然然然然……
是誰在呼喚她?
殷若然倏然睜開眼——四周白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云鄉茫茫,無邊無際。這是天上或人間?她身在何方——她死了嗎?
四處是白茫,云霧彌漫著一種沒有時間感的灰亮——抑或在夢中?她究竟、究竟-身在何方?
上天下地,欲投無路——聽!那游絲般的呼叫——是誰在叫她?
呼喚聲愈來愈近——
“若然!求求你醒醒!睜開眼看看我!”
她悠悠睜開眼。“你……”
“你醒了……”龍天運眸子一閃,猶似水光。
“你在做什么?”唇齒之間還印著他的唇。
“我在為你渡氣!
當夜,紫陽殿燈火通明,燭火映雙影,時而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時而一個居上一個位下;一個問在做什么,一個說在幫渡氣。
殿外青山樓外隱,情繾綣,意纏綿,點點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