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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魔為偶(上) 第6章(1)
作者:雷恩那
  天南王朝,昭翊七年,皇上遣嫡親九皇弟烈親王再次往東海治軍抗敵,烈親王不負皇命,重整望衡軍軍紀,兩個月后殲敵于海上,不留活口。

  時值春末,烈親王以海象平和、適于跨海乘勝進擊之由,請旨再留東海。

  昭翊帝最終允烈親王所請,令其率麾下水軍直逼東黎國而去,并掃蕩?埽蔑@天南王朝國威,還沿海百姓清靜太平。

  烈親王麾下一小姑娘有單人駕雙翼之巧技,望衡水軍盡得其授,獲益匪淺,此巧技在進逼東黎國時大起作用,不出半年,東黎國低首拜降,向天南王朝稱臣,自此,東海地方村城迎來前所未有的祥寧。

  天南朝沿海百姓皆稱頌——

  火焰胎印乃王朝真樣瑞也,甘露降雨,真百姓之福星也。

  天南王朝史記史官秉筆暮春時候,鯨群喜在近陸地的海域徘徊游蕩,聽老船手和漁夫們說,那是大魚們正在尋找理想所在,待夏季到來,它們相互看對眼的,就鰭拍著鰭、尾交著尾,暫棲下來快活地繁衍下一代。

  絲雪霖很喜歡聽那些海上老手們說事,再尋常的事都能說得趣味橫生,而待在東海這三年多的日子也沒跟老手們白混,她可是偷師偷滿滿。

  但今年鯨群狀況不大對勁。

  老漁夫們說,近海所在來了一頭虎鯨,兇狠異常,若是為了獵食,盡可以往深海去,那兒多的是食物,沒必要挑釁個個都是大塊頭的鯨群。

  結果鯨群仗著鯨多勢眾,沖撞時沒吃到什么虧,只是這一群想生兒育女的大家伙卻被擾得躲哪兒都不是,興致全沒。

  沒了興致……這如何得了?

  莫怪老漁夫們會說虎鯨兇狠異常,它根本想讓鯨群絕子絕孫吧?!

  今兒個天很藍,萬里無云,風平浪靜,靜到七、八艘斗鑒以及趕到看熱鬧的漁船上的人們,個個屏息以待,大氣都不敢喘。

  “都下去多久了?還不見影兒,會不會……”

  “別出聲!”

  “咱說真的呀,虎鯨那么大,少說也有她三、四倍長,她……欸喲!”

  “噓,閉嘴!”

  斗鑒上某個小伙子沒沉住氣,一開口便遭圍堵,吃了不少記拐子。

  就在此際,“澎磅——”一聲巨響,平靜海面生生被沖破!

  黑白分明的一頭虎鯨躍騰至海面上,驟然間帶起大量水花。

  晴空之下,那女子跨騎在鯨背上,雙臂抓住巨鯨背鰭。

  那根用以平衡的大鰭生得高聳直立,目測近三尺長,她靠臂力與腿勁將自個兒牢牢攀附住,仿佛那巨鯨背鰭正是烈馬馬鬃,她能馴服烈馬,再馴服一尾殺人鯨也非難事。

  驕陽刺目,那海上騎鯨客的身姿化成一道再瀟灑不過的剪影,眾人不及吐息,“澎——”一聲水花又掀,巨鯨躍出一道漂亮飛弧,再次墜入海中。

  斗鑒與漁船上的眾人個個瞪大眼,在發出一串驚呼后,又一次陷入沉默。

  這會兒的無語不是屏息以待,而是當真說不出話,被方才親眼目睹的那一幕震得腦中空白,深深印下的僅那道騎鯨身影。

  沒讓眾人呆若木雞太久,巨鯨很快又起。

  這頭大物其實聰明得緊,前面幾下沒能將背上的人甩開,便想把人往深海里拖,可惜碰上的是比它更狡猾的人,知它背央那方三角大鰭主要用來平衡身體,那人攀住了還不夠,竟使勁兒扳動、胡亂扭轉。

  鰭是沒讓她扭下,但方向大亂,只得在海面上上跳下竄,不斷浮窺翻滾。

  一方海域被攪得不住涌浪,船只隨浪起伏。

  有時巨鯨竄騰厲害,竄得狠,跌得就兇,幸得斗鑒與漁船上好手眾多,幾次都能連人帶船閃得漂亮,不過眾人早被海浪澆灌得渾身皆濕就是了。

  混亂持續近一個時辰,巨鯨與背上之人又一次失去蹤影,一切復歸平靜。

  “看!那邊——在那邊!哈哈哈哈——”老漁夫一臂伸長、指著不遠處海面,另一只手掌大樂般直往大腿上拍擊。

  大伙兒伸長頸子望去。

  終于終于,鯨與人再次現身。

  這一次,騎鯨客不僅瀟灑,更是顧盼生姿、意氣風發。

  她不是抱鰭跨坐,而是兩腳微開直立在鯨背上,以單手虛扶背鰭,仿佛教她踩在腳下的是一架小翼。

  眾人目光瞬也不瞬,盯著乘鯨破浪而來的女子,老漁夫眼角甚至滲出水光。

  “阿霖姑娘……”敬畏地看了眼僅露出背鰭在海面之上的巨大生物,老漁夫怕驚動它,不敢揚聲說話,卻沖著絲雪霖翹起兩根大拇指,激切贊嘆之情溢于言表。

  她特意騎鯨在幾艘斗鑒間穿梭,因為她的“馴鯨”之舉,事前可是被人開了賭盤的,誰賭她輸,她全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她小心眼得很,如今賭銀算是進袋了,就要讓那幾人狠狠肉疼又心疼一番,哈哈哈哈。

  她其實不知,此時那些賭她輸盤的同袍們壓根兒忘記銀子飛了的事,只覺她絲雪霖……她……肯定不是個女的!也許還不是人!

  想想,海上騎鯨客啊,真能把殺人巨鯨當野馬來馴服,這……是尋常人干得出來、辦得到的活兒嗎?!

  絲雪霖耀武揚威夠了,眉睫一抬,落在較遠處的那方,眸心瞬間發亮。

  是一艘兩層的中型樓船,海戰時能具備指揮與作戰之用,十分機動靈巧,是她熟悉的外觀,是望衡軍的主帥座船。

  是師父。

  她心里歡快極了,騎鯨迅速游去,短短幾個吐納已近樓船。

  見到那立在船舷邊的修長身影,她笑顏的熱力直逼驕陽。

  不需繩梯或長竿,十七足歲將滿十八的她武藝已有小成,她俐落往船上攀,還不忘回頭對那頭龐然大物交代——

  “好了,你自個兒先玩去吧?蓜e忘了咱倆約定,不準再淘氣,人家成雙成對尋個隱密地方就想要好個一番兩番又三番的,你把大伙兒攪得興致全無,自個兒有什么好樂的?”攀在樓船外,她探手摸了摸巨鯨黑亮亮的頭——

  “乖些,聽話些,有事沒事都能找我玩啊,我也會幫你留意好對象,讓你也跟姑娘好在一塊兒,就不會成天眼紅別人。”

  巨鯨發出叫聲,尖細幽長,真能與她靈犀相通似。

  目送大鯨沉鰭隱入海中,絲雪霖這才使了一記燕漾空,翻身落在樓船甲板上。

  南明烈身旁還站著誰,身后亦有幾道身影,她無暇去理,眼里只有自家師父。

  “師父師父,原來那頭殺人鯨是只公的,我與它互通姓名了,我喊它黑子,它說這名字可以,就應我了!

  想去親近,但實在徹底濕透,滴滴答答流個沒停,她兩手像擰干巾子般絞著濕發,沾露翹睫泛著光。

  ……黑子?

  跟當年那只黑貓同名嗎?

  南明烈淡然神情未變,袖微甩,一物已輕拋過來。

  絲雪霖迅速去接,到手才知是一條大大略厚的棉方巾。

  她喜孜孜道:“跟師父提了,說今兒個要出來尋找一頭作怪的大家伙,師父聽了什么也沒問,還以為不感興趣,不會過來的……”但師父來了,還備好大方巾方便她擦頭擦臉吸干水。

  “是不感興趣。”他徐聲答。

  能讓他關注的只會是某個越玩越野、膽子越練越肥的姑娘。

  “咦?那大熱天的師父干么出!彼捯舳钢,大方巾蓋著頭頂和額面,僅露眼睛、鼻子和嘴巴,笑得一臉小人得志樣!皫煾冈瓉硎顷P心我,明白明白!彼昧c頭,一副非常明白的模樣。

  似從那次殲滅來犯的敵軍之后,師父待她的方式便有所改變。

  她不再被設限,想干什么、想見識什么、想學得什么,師父全然由她。

  但,許是為了不讓她恣意妄為到把小命早早玩掉,師父教授她的東西更廣更精,武藝上求深進,體能訓練上,對她更是毫無憐憫之情。

  這三年多的日子,她是跟望衡軍吃同鍋飯、干同樣軍務一塊兒過來的,只差沒在同一間澡堂洗澡和同一個廣榻上睡覺。

  陸營、馬隊、水軍這三師她全走過,伺候過馬匹,干過舵工、掌號和了手,也干過必須直接面對敵人的斗手。

  她常會記起初遇師父那時,他問她愿不愿意學本事——

  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但想踏遍天下,總得把本事學齊了。

  學齊全些,就不怕路途上遇狂風大浪。

  師父一直慣著她也管著她。

  她若想干些出格的事——行!他會讓她自個兒先掂掂分量,自覺夠能耐有本事,那就去,他不插手不多言。

  可師父知不知,如今的她已不想闖天下了呀,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現下在望衡軍中,她也算有點地位,當年先是靠那一手單人駕雙翼的巧技小小立下萬兒,之后師父欲對東黎國主動出擊,來請教她駕小翼技巧的人越來越多,而她與人相互切磋,自個兒從中竟又琢磨出不少訣竅,師父遂令她也當起了別人的“師父”,教授望衡水軍那些小巧技。

  后來在對東黎的戰事上,小翼在海戰上發揮了前所未有的輔助與機動效用,令斗鑒的攻擊與沖艇的逼迫更具威脅,破壞力大增,她絲雪霖的名號也跟著響亮一番,師父甚至還放權于她,讓她自個兒挑人,組成一支在大軍編制外的翼隊,目前為止共五十六人,皆是好手中的好手。

  此時抓著大方巾胡擦,她兀自歡喜著,南明烈略略傾身靠近,用彼此間才能聽到的音量道——

  “本王關心的是賭金。既已下注押盤,總得贏了才好!

  “嗄?!”她瞬間傻眼!啊瓗、師父知道有人開賭盤?”

  他單眉微動,表情清楚表示——這大軍之中,何來能瞞得住他之事?

  軍紀明文規定,不能聚賭,若她的理解并無差錯的話,如今這身為親王又是主帥的人不但知情,還……還跟著一塊兒下賭注了!

  欸欸,都不知他怎么下注?

  難不成是假縹青或其他暗衛之手?

  “師父……賭、賭贏了?”艱澀到嗓聲都啞了。

  “本王看中的,自然是贏!

  絲雪霖心緒驀地又高揚。

  嘿嘿,師父押她贏、一直看好她呢!才不是對她“海上尋怪”的活兒漠不關心,是非常又非常在意。

  “師父押對寶,贏得真好。”內心澎湃難以形容,她眸子閃閃發亮閃出水氣。

  感動哭了?“……至于嗎?”南明烈有些失笑,輕手拍了她印堂一記。

  此際,今日前來觀戰的幾艘斗鑒見來的是主帥指揮船,紛紛行船過來參見,其中一艘斗鑒的斗手正是這次開賭盤的始作俑者。

  絲雪霖就怕無所不知的師父會突然拿人開面,正想著怎么轉移這事,她家師父竟如她所愿地岔開話題——

  “有人欲見你一見!

  “咦?”大方巾從頭上拉下,整團抱在懷里!耙娢覇?誰呢?”

  “京畿顧家的老爺子!闭f著,他徐徐側過半身。

  絲雪霖看到一名杵在他身后幾步之遙的老者。

  老人家發須灰白,應已是花甲之歲,蒼老面龐上的雙目猶帶精光,精神矍鑠。

  這位老者她依稀見過的……等等!京畿顧家……顧家老爺子……從前的一品軍侯,如今的盛國公……是啊,她當然見過他!

  當年被老杜伯伯帶回京畿顧家,她可是跪著給他磕過響頭,真正對上眼也就那一回吧,之后僅在顧府中不遠不近看過他的身影幾次,她現下還能記起,都覺自個兒腦袋瓜著實有力。

  是說……這位老人家想干么?

  直盯住她不放,還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臉不敢置信又驚喜至極……拿她當什么看了?到底想干什么還有師父是什么意思?她與京畿顧家之間的破事兒,他是最清楚的,卻還領著老爺子來了,師父為什么這么做?

  她倏地調眸瞪向身側的男人。

  唇有些發顫,她用力吞咽唾沫,那好不容易擺脫掉的夢魘像又回注腦中。

  南明烈單掌托著她的肘,目光很有壓迫感,似要她乖些、知禮些。

  好!師父要她乖,她難道還能把天給翻了嗎?

  整整面容,她朝前踏出一步,深深作揖,硬聲硬氣道——

  “顧老爺子您好,您老兒萬安,小的望您笑口常開、開開心心、心心相印、身體康健、健康如意、意氣風發、發揚光大、大展鴻圖、生意興隆、童叟無欺、一本萬利——”亂七八糟都不知說了哈。

  但不管,不是要她“知禮”嗎?反正好話多說準沒錯,禮多人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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