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你還是死小鬼時期,一臉的嫩,現在,竟也長成這副模樣……”這一句,聽不出贊美,或是嘲諷。
他口中的“這副模樣”,亦褒亦貶,是說螭吻褪去青澀,更為成熟,還是……淪為渾身通白,顏色盡失的“死尸”一具?
“老人家才愛回憶過往,‘叔叔’,你也到了這個年紀嘛!斌の堑幕貞獎t不然,明顯就是酸諷。
“嘴,倒是越來越壞!斌@蟄沒動怒,輕斥一句。
“我的身體……你是怎么把它也弄來這里?”
應該安然擺在龍骸城的“尸首”,為何出現于驚蟄的別莊?
魂魄收入魂球,攜帶方便,好藏好挾帶,“尸首”則不同,眾目睽睽下,如何搬運?
“我自有方法!
螭吻不想細究,人已在這兒了,不是自有方法,又能是什么?
他真正想問的,是驚蟄的用意。
“……你真的很奇怪,你要的不就是墨鱗金龍的力量?取走掠食丹便好,省時省力,魂也拘,身體也搬出來,豈不自找麻煩?”后頭咕噥一句,全是不滿:“害我得被迫留在這里,跟你相看兩相厭。”
“其一,學掠食丹尚未汲滿;其二,我要你的如意寶珠!
螭吻恍然大悟:“原來,你還覬覦如意寶珠……”
難怪,他要如此大費周章。
“意外嗎?”驚蟄反問。
螭吻搖頭:“并不,想要如意寶珠之人,多到我數不清。”
“蛟能成龍,卻無法擁有如意寶珠──它,只屬于龍胎孵育,貨真價實的龍!
“因為你一直無法成龍,才把主意動到我身上。長久以來,你做的一切,只為了今日,你不是眾人所誤解的‘龍小九癖’,更非‘誰在眼中皆無物,獨獨小九最稀世’的蠢叔叔……”
實情已然明白,由自己之口再道出一回,不過是更想提醒自己,曾令他感動、教他自豪的“專寵”,目的,如此丑惡。
“是!斌@蟄連稍做停頓思考,也沒有。
“你特意帶來的美食,總得盯著我吃下你才會走,再忙都如此,看似體貼入微,實際上……是要確定食物下肚,在里頭動的手腳不至于白費,是吧?”螭吻嗤笑著。
溫柔的行徑,如今看破……也只能嗤笑了。
“是。”
那些食物中,摻有微量藥粉,不致死,卻能瓦解螭吻的免疫,使掠食丹加速生效……灰蛟龍是如此告訴他的。
但并非每回皆摻,僅有幾次……驚蟄不想多解釋。
“你騙了很多人!薄鞍,我!
“是!斌@蟄不否認,也不能否認。
“若我不是墨鱗金龍,你理都不會理我吧?”螭吻又說出……淺而易見的事實。
驚蟄此次,沒有飛快回他“是”。
沉默,不代表否定,螭吻不會蠢到存有半絲妄想。
他,根本是多此一問。
驚蟄所要的,那具身體而已,他這條魂魄,被剔除掉,被排擠掉,對驚蟄來說沒有差別。
外貌不重要、性情不重要、皮囊里裝著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是螭吻是囚牛是睚眥,全不重要,只要……
是墨鱗金骨的龍,就好。
“你要如何拿我的如意寶珠?沒有我的召喚,它潛藏在那具身體里,就算直接開膛破肚,也找不到它的蹤跡。”真的很不想對這種事……感到好奇。
“等墨鱗金龍的力量歸我,召喚它、驅使它,則成為我的本能。”
“是這樣嗎?我的東西,會變成你的東西?”螭吻感到訝異。
驚蟄凝覷著飄浮于半空,色淺發白的螭吻,幾乎能輕就透視到他身后那片灰墻。
“你的一切,都會是我的!
“強盜!”咬了好半晌的牙,螭吻竟詞窮,只能勉強想到這兩字。
“罵得好!”驚蟄爽快接下。
“我忍受不了你,多待一刻,我都想吐!”螭吻轉身,要飛出房去。
房無門,僅有門框,框的下緣不斷冒出氣沫,形成薄薄珠沫簾,要跨過它,連推開的動作都不用──
螭吻卻在碰上沫簾的同時,反彈了回來!
“唔?!”魂體不覺疼痛,但很錯愕。
他回首,瞪向驚蟄。
驚蟄仍好整以暇橫臥床上。
左臂圈繞著前方那具“螭吻”的腰際,若不知情之人撞見,絕對會誤以為榻上芙蓉好風沈,yin艷樂無窮……
螭吻不是沒和驚蟄“一起睡”過。
陸路上,櫻雨紛飛,秋風葉落,冬雪飄飄,綠滾草茵,諸多景致中,都有吃飽喝足的兩人,挺著撐肚,隨處一躺,優閑、痛快,好享樂地睡場覺。
海界里,吃飽飽,眼瞇瞇,何處皆可以為床,躺下就睡,睡醒了再吃……
“一起睡”的次數,多到螭吻數不清。
可眼前此景,就是別扭!
但眼下沒空阻止,螭吻更想知道的,為何他會被珠沫簾彈回來?
驚蟄倒懂他的愕惑,開口為他釋惑:“可惜,你只能忍受,因為你出不了這間房!
螭吻恍悟,恨極地吐出三個字──
“地縛術……”
“小小把戲,不難破解。但對現在的你而言,卻束手無策!斌@蟄說道。
看見螭吻嘴角微顫,唇蠕著,毋須去猜,滾在喉間的絕非好話。
既已知是地縛術,也知憑目前的自己,確實無能為力,螭吻不再浪費時間,去沖撞珠沫簾,自找苦吃。
“我父兄若知情,有你好受的!倍〞䦟Ⅲ@蟄挫骨揚灰、打爆肝腦、痛扁一頓……
驚蟄笑了:“我也祈禱在掠食丹汲滿之前,他們別察覺到龍骸城內的那位‘螭吻’,只是替代!
“……成龍,真是如此重要的事嗎?讓你不惜性命,賭這么大把?”
“重要!
對每一只蛟來說,成不成龍,是傾其一生的追求。
驚蟄無法形容它重要到何種地步,只知他不斷尋求成龍之路,在這上頭,挫敗、沮喪、失望、憤恨……
驚蟄目光撤回,落回胸前的“螭吻”上。
這個“螭吻”,面容安詳,沒有怒意、沒有責罵,雙眉之間沒有蹙痕、沒有痛楚,沒有面對他時,一臉的憤慨。
合起長睫的雙眸……沒有恨。
這個“螭吻”,比起另外那一個,更讓他不倍覺壓力,亦無歉疚。
這個“螭吻”,如同往昔,一起仰躺綠地間,睡顏恬靜,無憂、無慮。好幾次,他未寢,睜著眼,看向熟睡的螭吻,便是這副模樣。
一派天塌下來、敵人來襲,有驚蟄在,不用擔心,他只管睡飽飽就好。
另外那一個,瞪著他,咬著牙,說著無法忍受他,多待一刻,都想吐……
驚蟄未曾察覺,自己正逃避著螭吻的眼,僅望向閉眸的“螭吻”,才能低語吐出:
“身為龍子的你,永遠理解不了,對我,它有多重要。”
對拉,螭吻是不知道。
反正人各有志,驚蟄想成龍,想到瘋了、癲了、狂了,也是他自己的事,螭吻只是倒楣,正好身為“成龍要件”之一,可口滋補,活該被他利用。
但不代表,螭吻會乖乖認命。
地縛術,縛得住魂,縛不住龍子,若他重回身軀內,就能踏出珠沫簾。
難得大好機會,驚蟄不在房內,不趁此時還魂,更待何日?
能出去,再來思考,接下來如何回龍骸城。
不,接下來,最先要思考……如何回到身體里?
“奇怪,怎會這樣呢?”螭吻好困惑。
他試圖騎上身體,以為往下一枕,便能兩者相融,輕易魂歸已身……
躺是躺平了,魂是魂,身是身,各躺各的。
“就連姿勢,我刻意擺得一模一樣,是手指攤開的距離有差?食指高一點,小指低一些……”
驚蟄回到房內,眼中所見,便是兩個“螭吻”疊在一塊兒。
下方那個,兀自沉眠,不受驚擾。
上頭那個,發如白瀑,淌溢而下,嘴里念念有詞,側顏一臉迷惑。
驚蟄出聲,盡可能不笑出來。
“你進不去那具身體!彼,省省吧。
螭吻沒有嚇得彈坐起來,也沒有心虛粉飾,更不想扯謊誆拗,他還躺了好些會兒,不肯離開──別人擺明要霸占他的身軀,他就不能垂死掙扎嗎?
被驚蟄看到他想鉆回身體內,有啥有心虛的?
這是天經地義!
“對那具身體而言,你已非正主,自然相斥!斌@蟄擺下肩扛之物,沉重聲響,也沒引來螭吻注目。
擺明了螭吻就是不理他,更遑論開金口。
連日來,消極的對抗。
驚蟄習慣了,不以為意,取出鎖水珠,朝大浴盆──方才扛上肩的東西──一拋,珠體受到撞擊,涌出大量清水,源源不絕。
須臾間,浴盆注個盈滿,溫煙輕裊。
螭吻的不理不睬,他自有一套應對方法。
“你對我視而不見,我便自得其樂,反正我不會有損失!
驚蟄探探水溫,可以了,甩去掌間濕意,舉步走向床榻,“魂螭吻”仍疊躺在“身螭吻”上方,死不下來。
驚蟄也不擾他“興致”,逕自做他要做之事。
雖然上方覆著一抹魂,不過,魂清如嵐,不妨礙他動作。
憑驚蟄的修為,要碰一縷魂魄,輕而易舉,偏他不,故意視“魂螭吻”如無物。
手探前,穿過“魂螭吻”的形體,無遇阻礙,來到“身螭吻”的腰際,卸開腰帶,白裳襟口敞開,鎖骨周遭一大片雪白絡了出來。
“你做什么?!”此刻,“魂螭吻”無法佯裝無關緊要。
“怎么,不是很有志氣,不跟我說話?”驚蟄現在也沒空和螭吻閑聊。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不沖突!斌@蟄皮不笑,肉不笑,繼續剝除“身螭吻”的衣裳。
“啥叫不沖突?!你忙著脫我衣服──你給我住手!你快給我住手!”
螭吻想動手阻止,但碰不到驚蟄,只能眼睜睜瞪著驚蟄為所欲為。
衣物一件一件拋甩在地,“身螭吻”被剝光的同時,“魂螭吻”也一絲不掛,走裸如新生,只剩長發披肩,稍稍遮掩。
驚蟄抱起“身螭吻”,步向浴盆,將其置入盆中。
驚蟄這才揚眸,覷向“魂螭吻”,灼灼目光閃著欲燃之火。
“沐浴而已,何須大驚小怪?”
他的嗓音沒有半絲起伏,聽來慵懶,也更像……不屑與螭吻多說半句那般疏遠。
“魂螭吻”一時忘了自身裸裎,氣呼呼回瞪他,氣勢一點也不想輸。
“我不想床上擺個發臭的人,半夜摟著睡,那味道還真嗆鼻。”驚蟄故意夸大其辭。
“身螭吻”不算死透,自是沒有死尸味,加上龍主努力尋找魂魄,要替螭吻還魂,對肉身的保護不遺余力。
“身螭吻”進入沉眠狀態,雖無體溫,卻能在取回魂魄時,重新返活。
就算是床被子,也該定期清洗,才能保持清潔。
“誰說我臭?!我明明不臭!魚婢天天都替我拭身!”螭吻不甘被詆毀。
“我抱著睡,聞得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