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能讓時光倒轉,回到十四歲初遇他的那一天,她問自己,還會不會把那個男人留在身邊?
好傻的假設。夏璇音在心底笑自己愚蠢。
不管過了多少年,那幅烙印在她腦海深處的畫面,始終不曾褪色。
那一年,那一天,在漫天灑落的櫻花瓣中,十四歲的她穿著粉嫩如櫻的短羊毛裙裝,坐在父親為了母親栽種的櫻花樹下,仰著明麗似春的小臉,抬起一雙粉嫩的手心,喜孜孜地接著飄落的花瓣。
花瓣如雨,打落在她黑泉般的長發上,單薄的肩頭也沾上了一片細嫩的粉紅,她看起來就像是櫻花樹下的精靈。
那時農歷新年剛過不久,初春的嫩芽正要吐露,寒冽的氣溫卻依然刺骨,乍然一陣寒風吹來,她瑟縮著身子,合起捧滿花瓣的雙手搓揉取暖。
水漾如黑玉的眼眸望著垂下的櫻花樹枝椏,微微笑彎,她和已經去世的母親一樣,最喜歡櫻花了。想起病逝的母親,一抹哀傷注入她眸底,堪比滿院子櫻花甜美的笑靨也染上了一絲絲憂郁。
她拍落捧在手心的花瓣,收回仰望漫天花雨的視線,卻不期然撞進一雙深沉的黑瞳,粉嫩的小臉一怔,茫然地瞅著佇立在院子入口的陌生人。
那是一個五官俊麗的少年,她不太能判斷他的年紀,只覺得他看起來跟正在念高中的表哥差不多大。
對比滿院子粉嫩的花瓣,他一身突兀的黑──黑色圍巾、黑色大衣、黑色長褲、黑色皮鞋。那雙眼珠尤其的黑,像浸潤在冰雪之中的黑色水晶,明明隔著一段距離,她卻能清楚看到那雙黑眸折射出璀璨懾人的亮芒。
多年以后回想起來,他眼底的那份深沉,其實……全是恨。
“你不能進來這里,快出去!”在屋內的管家發覺有人闖入,動作迅速地步入庭院喝止。
庭院大得像迷宮,主要通道鋪上了鵝卵石,兩旁的草皮定期有人修剪照顧,一看便知是富裕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奢靡。
少年的嘴角微微一挑,似乎透著幾分嘲弄,但是隨即用淡然的神情掩蓋。
夏璇音像著了魔似地怔怔瞅著他,連自己什么時候站起來都不曉得。
“快點離開!要不然我要報警了!”管家氣急敗壞地發出命令。
“我要見夏先生!鄙倌瓴槐安豢旱負P聲說道,冰封般的俊容卻直勾勾地望著管家后方的夏璇音。
她想,大抵是在那時,他就已經猜出她是她父親最大的弱點,就像被困住的野獸盯緊了攻擊目標,他漂亮的雙眸才會那樣深深地凝視她。
“何叔,他是來找爹地的,為什么不讓他進來?”
管家回頭一瞧,迎上那張嬌柔小臉,態度立時判若兩人!靶〗,你怎么還在這里?夏先生還在等你一起吃午餐!
夏璇音眸光盈盈的回望少年,一顆稚嫩懵懂的芳心,因為他嘴角上挑的一彎淺笑,倉皇無措的悸動著。
彷佛有什么正從發悶的胸口漫溢而出,又有什么悄然在心底萌了芽……
“璇音,你在干什么?快過來爹地這里!”當父親站在門口,對著已經走向少年的她大喊時,她才困窘的回過神。
少年看向眼中只有寶貝女兒的夏瑋明!跋氖迨,你終于愿意見我了!
奇異的是,當她父親出現時,他孤傲的眼神瞬即一撤,換上了殷殷懇切的目光,就連冰冷的嗓音也添了一絲卑微。
后來,每當她回想起那一幕,總不禁要贊美他的演技真是好得無可挑剔。
一看清少年的面貌,夏瑋明神色一凜,快步走下雪白光亮的大理石臺階,將女兒擋在身后,目光兇悍的盯著少年。
“我已經說過,我幫不了你,你別再來了!彼淠疅o情的下達逐客令。
“夏叔叔,除了你之外,我已經沒人可以找了。”一身黑衣襯托下,齊千宇的面色異常蒼白,深邃的黑眸流露出不符合年紀的幽冷。
他已經走投無路了,一個個有聲望有地位的親戚皆不愿伸出援手,也不愿收留他,到最后,他只能找上夏瑋明。
“你父親破產的事我很遺憾,你母親的事我也聽說了,沒人愿意見到這種事發生。”夏瑋明用著公事化的口吻說道,臉上并無任何難過之意。
齊家投資失利,一夕之間賠掉了龐大家產,也讓一手建立起來的公司宣告破產,齊千宇的父親受不住這樣的打擊,選擇了最激烈的方式離開人世,而他母親也因為無法忍受親戚們的冷漠以對,日前中風住院。親戚們不愿伸出援手,齊千宇投靠無門,竟然找上在商場跟齊家交好的夏瑋明。
“夏叔叔,我拜托你,請你讓我留下來,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報答你……”
“能幫的我都幫了,請你體諒。”夏瑋明直接打斷他的懇求,冷肅的面容看不見絲毫憐憫。
齊千宇眸光一閃,分放在身側的手,悄悄握緊成拳。
“爹地,讓他留下來!彬嚨兀阍诟赣H身后的夏璇音如是請求。
夏瑋明神情倏變,轉頭看見寶貝女兒蕩漾著水光的大眼,不由得心一軟。他可以在商場上無情地摧毀任何人,甚至不在意他人的生死,唯一抗拒不了的就是他的妻子與女兒。
只要她們開口,他鮮少不答應。他愛她們勝過自己,愿意為她們做盡一切,這也是為什么在妻子因病逝世后,他盡可能的不讓女兒曝光,也從不帶她出席任何公開宴會,為的就是避免她被媒體跟拍。
夏璇音扯了扯父親的衣擺,仰起臉蛋,纖秀柔美的五官蒙上一層淺淺的憂慮!暗兀笄竽,讓他留下來吧,好不好?”
她干凈甜美的嗓音一揚,夏瑋明臉上的冷漠融化了,只剩下滿心的愛憐。
原本鐵了心要趕齊千宇離開的他,目光一觸及女兒眼底的水霧,霎時心生動搖。
“爹地,留下他吧,我求求你……”
看著再次開口替他求情的夏璇音,齊千宇眸光一凜,嘴角不著痕跡的上挑,一道淺而冰冷的笑弧,短暫地掠過俊秀的臉龐。
那時的她,又怎會曉得自己一時的動心起念,竟然把一頭充滿恨意的狼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