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后
一到周末假日,宜蘭的游客明顯增多,許多來自北部的都會人,趁著放假來這里當假日農(nóng)夫,或是踏青散步,享受繁華都市中看不見的青山綠水。
櫻花小館的生意經(jīng)常是周一到周四清清淡淡,到了周五晚上便進入一個人有兩雙手也不夠用的忙碌狀態(tài)。
雖然賣的只是一般家常菜,古樸懷舊的木造店而也不算寬敞豪華,但是吃過的人大多贊不絕口,透過某些美食部落客的傳揚,櫻花小館的生意近來明顯更火紅。
而且只要是熟門熟路的人都曉得,櫻花小館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有位美麗又低調(diào)的年輕老板娘。
“夏姊,你平常都怎么保養(yǎng)的?皮膚細得像豆腐!”趁著下午館子里沒什么客人,工讀生筱喬搭在原木柜臺邊,兩手撐著臉頰,滿是欣羨的瞅著老板娘細膩雪白的肌膚。
夏璇音正忙著算賬,只是抬了抬眼笑睨筱喬。“突然灌我迷湯,該不會是想預支薪水?”
筱喬啐了一聲:“切,我是說真的,你居然這樣誣賴我,哎哎哎,夏姊,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嗯,我確實是不夠意思。上個月讓你蹺了三天班,沒扣你薪水還多補貼餐費,這個月你已經(jīng)遲到五次,我也沒扣你全勤……”
“啊啊!夏姊,你最夠意思了,我打過這么多份工,從來沒遇過比你更有意思的老板娘。”筱喬嘻皮笑臉的改口奉承。
夏璇音笑彎了眼,又俯下臉繼續(xù)算她的帳。她一向習慣自己動腦算賬,不喜歡什么都交給電腦系統(tǒng),況且,好不容易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店鋪,她想更確實的掌握每一分開銷支出。
“夏姊,你跟豪哥什么時候會結(jié)婚?”筱喬好奇的問。
“是誰說我跟豪哥會結(jié)婚的?”夏璇音一臉啼笑皆非。
“大家都這樣說咩!贝蠹叶紩缘茫瑱鸦ㄐ○^的另一位股東徐崇豪喜歡夏璇音,三不五時便會來小館幫忙。
“豪哥只是我的貴人,我的好朋友,還有小館的股東,我跟他不可能結(jié)婚!毕蔫魮u搖頭說。
“可是……”筱喬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夏璇音一記微瞇的眼神堵死,她吐吐舌,趕緊轉(zhuǎn)換話題:“夏姊,你都不覺得很奇怪嗎?自從我們這排小吃街的地權(quán)被房東轉(zhuǎn)手賣掉,房租居然不升反降耶!
按著計算器的纖指驀然一頓,夏璇音蹙起細眉!笆前,真的挺奇怪的。”
當初她硬著頭皮租下這間店鋪,一開始小館生意尚未穩(wěn)定,還積欠了頭幾個月的房租,若不是她苦苦哀求,勢利眼的房東太太早將店面收回。
直到去年,房東太太說是已把這排商店街全都轉(zhuǎn)手賣出,據(jù)說買家極為低調(diào),出面簽約時還派出了房產(chǎn)經(jīng)紀人,此后,他們這些租賃的店家也多是與房產(chǎn)經(jīng)紀人接洽。
夏璇音垂下眼睫,雖然不愿意,但是她的思緒仍飄回了兩年前。
當時,帶著破碎的心、感冒未愈的病弱身子,以及手邊剩下的幾十萬現(xiàn)金,她孑然一身的來到宜蘭。
為什么來這里?當時坐在火車上,心里有個荒涼的聲音問她。
她對自己說:因為這里有她和母親的回憶。母親生病的時候一直希望能舉家搬遷到?jīng)]有太多城市喧囂的宜蘭,可惜事業(yè)心強的父親就算再愛母親,也不可能答應她。
然后她又對自己說:因為她曾經(jīng)和最愛的男人來這里,度過了兩人最甜蜜的假期。她無法留住那個男人的愛,也無法割除自己的,至少可以留住那些幸福的回憶。
她不敢回家找父親……或許該說是沒有臉回家。
那時候,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怔怔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蒼茫景色,隔壁座位是一個年紀大約二十初的女生,旁若無人的掏出手機播放音樂。
不確定就別親吻,感情很容易毀了一個人
一個人若不夠狠,愛淡了不離不棄多殘忍……
你還是要幸福,你千萬不要再招惹別人哭
所有錯誤從我這里落幕,別跟著我銘心刻骨
你還是要幸福,我才能確定我還得很清楚
確定自己再也不會占據(jù)你的篇幅
明天開始,這一切都結(jié)束……
你還是要幸福……
——《還是要幸!纷髟~:徐世珍、司魚
聽著女歌手悵然落寞的吟唱,她把額頭緊貼著車窗,任由淚光倒映在窗上。
是呀,就算心被徹底的擰碎了,依然希望他可以幸福。
這幾年從他那里得來的幸福,像是開到燦爛而謝盡的櫻花,已成了一地踩得碎爛的紅泥。
明年的櫻花會在幾時盛開?到那時候,她的心是不是就不會再這么痛?
也或許到了那時,他會和另一個女人再站在某一處的櫻花雨下,幸福的凝視彼此,幸福的笑著。
櫻開幾時?她對他的愛,又會在幾時謝盡?
不敢再往下想,她閉上灼痛的雙眸,抱緊自己沉入沒有夢的黑暗里。
傷心與絕望的淚水,已在前往宜蘭的火車上流干了,在那之后,她決心不再哭泣。
當初為了討好他而特地向餐廳大廚學習的廚藝,成了她謀生的技能,加上宜蘭假日游客眾多,地方小吃與餐廳頗受歡迎,只要味道夠好,絕對不怕沒生意。
因緣際會下,她認識了附近的年輕花農(nóng)徐崇豪,他性格熱情爽朗又喜歡照顧人,她只是簡略說明自己失婚又缺工作的窘境,他便一口答應投資她開店。
櫻花小館開店至今,許多她無法應付的突發(fā)狀況,都是由徐崇豪出面解決,久而久之,還有不少客人誤以為他們是夫妻。
腦中浮現(xiàn)夫妻兩字,心口微微一刺,夏璇音連忙將早已掩埋的那張俊臉壓回腦海深處,不讓他再涌上來擾亂思緒。
筱喬一個人喳呼個不停,連在后頭休息室小憩的廚師蔣叔,都忍不住探出頭來吐槽:“筱喬,你是來這里打工送菜的,不是來駐唱的,嘴巴閉一閉好嗎?真不知道老板娘怎么會請你。”
筱喬對蔣叔扮了個鬼臉,兩人沒什么輩分之別的斗起嘴來,夏璇音靜坐在柜臺里笑望,眼底染上一絲絲的艷羨。
曾經(jīng),她也這樣無憂無慮過,性子被嬌寵得有點孩子氣,不懂人間疾苦,每天沉浸在幸福的美夢中……
“哇,是保時捷休旅車耶!”筱喬的驚呼拉回了夏璇音飄遠的思緒。
夏璇音不以為意的睞了窗外一眼,一輛全黑的保時捷休旅車放慢車速,俐落的切入街邊的停車格。
這附近是觀光景點,時常有名車出入,那些名車她以前也看膩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夏璇音笑了笑,不以為意的收回視線,低下頭繼續(xù)算賬。
“夏姊,那女的好正喔!”筱喬探長了脖子往外瞧,興奮得開始實況轉(zhuǎn)播。“哇哇哇!我的天我的天!”
“你的天還好好的,還沒塌下來!毕蔫纛^也不抬的揚聲取笑。
“超級極品!超級天菜!無敵帥的大帥哥!啊啊。≈灰獙匆谎,瞬間就會被秒殺。 斌銌炭鋸埖谋ь^發(fā)出驚嘆。
“筱喬,你夠啰,哪次不是聽你這樣說?要成為你的天菜實在太容易了!
“不是啊,夏姊,這一次真的是超級天菜!來了來了!歐買尬!開保時捷休旅車的極品天菜要來我們店里吃飯耶!”
櫻花小館雖然不是知名大餐廳,但是因為味道細膩,態(tài)度親切,在網(wǎng)絡上頗受好評,如果是看到美食推薦文而來嘗試的饕客,也沒什么好意外。
兩道人影晃進小館門口,夏璇音面帶微笑揚起美眸,目光卻震愕的僵凝。
“齊千宇,剛才一路上這么多象樣的大餐廳你不選,偏偏帶我來這種小不拉嘰的館子,你是什么意思啊?”
一個打扮時尚的嬌小美女,邊摘下鑲著水晶的墨鏡,邊對站在她身側(cè)的高大男人抱怨。
那抹笑靨像銳利的尖刃,狠狠剌穿了夏璇音以為不會再痛的心。
“愛吃不吃隨便你!饼R千宇俊臉漠然的瞟了嬌小美女一眼,目光淡淡移開,對上夏璇音震懾的雙眸。
他身上穿著一件深藍水墨紋的襯衫,沒有打領(lǐng)帶也沒穿西裝外套,微敞的領(lǐng)口透出一股慵懶的休閑氣息,剪裁合身的長褲與皮鞋,低調(diào)彰顯出冷肅的商業(yè)菁英氣質(zhì)。
兩年不見,他瘦了一點,但是那張臉和從前一樣俊美,深邃的雙眸像浸在水中的黑水晶,一如她記憶中美麗。
他的改變不大,甚至連頭發(fā)都維持原本的長度……會比兩年前瘦削,應該是工作太忙的關(guān)系吧?少了她,他的生活應該過得很自在才對。
直到過了這兩年平靜自在的生活,她才徹底明白,很多事情都是勉強不來的。就算當時她堅決不放手,繼續(xù)死纏爛打的守在他身邊,恨就是恨,絕對不可能在某一天醒來就變成愛。
不愛就是不愛,連一絲絲都勉強不來。
夏璇音苦澀的垂下眼眸,輕輕牽動嘴角。曾幾何時,她也學會自嘲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始終沒發(fā)覺,齊千宇一直深深的凝視著她。
那雙黑亮的深眸底處,有著濃烈的思念,卻被冷淡的情緒掩藏起來,甚難察覺。
她瘦了,眉宇間染著淡淡的哀傷,神情卻不似從前那般柔弱,而是添了一抹堅毅。
她并不曉得,自從一年前查出她在宜蘭落腳之后,他一直暗中關(guān)注她的動向,他對櫻花小館的一切更是了如指掌。
因為,一年前他已買下這一整排的店面,成為她的房東,只不過這件事從頭到尾她全不曉得,也沒必要讓她知道。
他的心依然很矛盾,不知該拿她怎么辦,卻又按捺不下想兒她的渴望,因此才會趁著今天被朱心穎纏上,來到櫻花小館。
“歡迎光臨!币灰姷綆浉纾銌虘B(tài)度格外熱絡,雙眼直冒愛心。
察覺了齊千宇異常沉默,嬌小美女不由得納悶地瞅向夏璇音,就連一旁的筱喬也發(fā)現(xiàn)極品帥哥兩眼發(fā)直的看著自家老板娘,心里大嘆上帝不公平。
每次有天菜等級的帥哥客人上門,臨走前一定是想盡辦法要到夏姊的私人手機號碼,夏姊老說自己是行情價滑到底的失婚婦女,根本是自謙過了頭!
看看!眼前這個超級極品天菜,一看到夏姊就僵得像根木頭,一雙性感迷人的深眸,毫不避諱地直盯著夏姊的臉瞧。
帥哥,男人有時也是需要矜持一下的。筱喬在心底暗暗酸了一句。
知道齊千宇正望著自己,夏璇音一臉平靜的站起身,對他和那位嬌小美女點頭打招呼:“歡迎光臨櫻花小館!
她假裝不認識他,只因為她知道,他也不會想認她……更何況是在新女友面前。
其實她一直很害怕,怕有一天,他會帶著離婚協(xié)議書找上門來。
因為她內(nèi)心非常清楚,即便他扯著她的手,對她說盡狠話,她也不可能簽下離婚協(xié)議書。
傷得再重,痛得再深……她還是愛他。
因為依然愛著,所以自私的不愿放手,即使親眼見到他與別的女人出雙入對,她依然不會放手。
心悶悶的痛著,不過還好,她還是笑得出來。
畢竟當了兩年老板娘,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淡定的面對一切。夏璇音不著痕跡的打量起齊千宇身邊的嬌小美女。
他的新女友看起來開朗活潑,立體的五官有些像混血兒,穿衣品味也很好……綜觀而論,比起兩年前他帶回家的那一個好太多了。
雖然做不到替他開心,不過至少可以心酸酸的替他松口氣,幸好他挑女人的眼光還不算太差。
“千宇,你認識她嗎?”朱心穎不解的歪頭望向齊千宇。
夏璇音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立刻若無其事的笑了笑,伸手摸摸自己的臉。
“小姐,你誤會了吧,我是大眾臉,常常有人認錯!
聽見這句荒謬的自嘲,筱喬差點口吐白沬倒地不起。大眾臉?!夏姊長那樣還叫大眾?那世上應該根本沒有所謂的美女了吧?!真是傻眼!
齊千宇目光一凜,又突兀的撇開臉,沒有拆穿夏璇音的謊言。就在她以為他會拉著女友轉(zhuǎn)身離開時,他已經(jīng)走進店里挑了一張離柜臺最近的桌子落坐。
心口微微抽緊,夏璇音努力平息因他而起的各種情緒,做了數(shù)個深呼吸要自己冷靜下來。
“筱喬,幫客人點餐。”她微笑的提醒,故意忽略筱喬曖昧的擠眉弄眼。
“真是沒禮貌的家伙,要找位子坐都不用跟我說一聲!敝煨姆f一臉莫名其妙的快步走過去,一陣香氣隨她經(jīng)過柜臺時飄來。
聞著花香調(diào)的香水氣味,夏璇音忽然想起,以往那么愛美的自己,這兩年來平靜認真的過日子,鮮少打扮自己,只做些簡單的基礎保養(yǎng)與防曬,連香水都已經(jīng)很久沒碰過了。
剛才他一直看著她,該不會是被她邋遢的打扮嚇到吧?夏璇音局促不安的拉拉衣擺,想整理束成馬尾的發(fā),又怕這舉動太明顯,只好忍住。
夏璇音一心沉浸在自己此時模樣糟不糟的思緒中,沒察覺到一雙幽邃的黑眸緊鎖著她。
齊千宇悄然握緊放在腿上的大掌,看似漠然的神情下,心潮正劇烈涌動。
自從夏瑋明破產(chǎn),無力挽救頹勢之后,聽說他賣掉手邊許多的不動產(chǎn),搬到東部的渡假別墅,鮮少再現(xiàn)身臺北。
一年前當他查出她在宜蘭開了間餐館,他驚訝得徹夜難眠,還在天方破曉時便驅(qū)車前往宜蘭,直到坐在車內(nèi),親眼看見打扮素凈利落的她準備開店,才敢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