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兒深深覺得在真德院的日子很閑。
一開始,封天鐸說她到真德院來就是要干那些灑掃庭除、洗衣抹地的差事,但事實上那些活兒都由每天來報到的貞伯、四海跟八方做了。而她,只有跟著在旁邊打轉(zhuǎn)的分。
“四海哥,我能做什么?”
“呃……你去問貞伯吧。”
“八方哥,我來幫忙吧!”
“不用,我來就行。”
“貞伯,有沒有我能做的事?”
“其實也沒什么事要做……”
每天,她都繞在他們身邊問著幾乎相同的問題,而得到的答案也基本一樣。
真是見鬼了。她還以為到真德院來,她會從早到晚嗡嗡嗡的忙不停,結(jié)果卻閑到想抓虱子來玩,重點是還抓不到虱子。
半個月過去,她真的是閑慌了,趁著封天鐸在書齋里寫字的時候,她來到他書齋門前——
“大少爺……”她小聲的叫著。
正在寫字的封天鐸沒抬起頭,兩只眼睛專注的看著他筆下的一撇一豎,“什么事?”像是不想因為說話而影響他的力道,他以完全沒有起伏的聲音響應(yīng)著。
她走到案前看著他,他的字寫得極好,簡直可以在春節(jié)時到街上去擺攤了。
“大少爺?shù)淖终婧!彼孕牡卣f。
“你就只是要說這個?”他終于抬起眼瞥了她一記,淡淡的道:“話說回來,你也很久沒寫字了!
她愣住。
趙海兒是個目不識丁的鄉(xiāng)下丫頭,任誰都知道她不識字也不會寫字,就因為那樣,發(fā)現(xiàn)“死而復(fù)生”的趙海兒識字后,大家才會感到驚奇。
按理說,封天鐸該知道趙海兒不識字,就算不知道,他也不該看過趙海兒寫字吧?
“還會寫字吧?”他直視著她。
她一臉迷惑。
“看來你是忘了。”封天鐸不明顯的嘆了一聲,“活過來后,你的腦袋里多了一些什么,卻也忘掉了一些什么!
她狐疑的看著他,“我不懂大少爺?shù)囊馑!?br />
“你來到封府后,我一直斷斷續(xù)續(xù)的在教你識字!彼麑⒐P遞給她,問:“忘了?”
聞言,她整個人呆住,愣愣的望著他,嘴巴因驚訝而微微的開啟,樣子有點滑稽。
封天鐸一直在教趙海兒識字?天啊,這是真的嗎?人人都說他性情孤僻倨傲,難以親近,可他卻教一個鄉(xiāng)下來的孩子識字?
趙海兒十歲那年來的時候,他正是十八吧?他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尤其是丫鬟,可為何對趙海兒特別照顧?
不是她思想邪惡,但她真的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有戀童傾向了……
“寫幾個字讓我看看!彼f。
她遲疑的接過毛筆,“寫什么?”
“隨便。”他說著,站了起來,以眼神示意她在他的位子上坐下。
她坐下,拿著毛筆沾了墨,想了一下,實在不曉得要寫什么,于是便寫了“不知道”三個字。
封天鐸看著她寫的那三個字,皺起了眉頭。
“怎么這么丑?”他一臉嫌惡的表情,“你練了四年的字,居然……”
“我都忘了!彼荒槦o辜又無奈的說。
怪不了她呀!她壓根不是趙海兒,自然也沒認(rèn)真練過毛筆字,讀書時寫的字帖也都是為了交差。
“連毛筆都不會拿了,真是!彼p輕的嘖了一聲,欺近了她,然后抓著她的手調(diào)整,“手指頭要這樣放,手肘提高一點,肩膀放松,坐正,腰打直……”
他一邊說著,手也不斷的落在她手臂上、肩上,還有腰際,而這些碰觸讓她不禁臉紅心跳起來,趕緊照著他的指示坐好,免得他繼續(xù)碰觸她的身體。
“看來你得重新練字了……”他說,“從明天開始,每天寫一個時辰的字!
“啥?!”她震驚的瞪大眼睛,一臉悲慘。
不知不覺的,她已經(jīng)在真德院住了三個月,而封天鐸也真的盯著她每天練一個時辰的字。
每天在書齋里,他半臥在窗邊閱讀,她則直挺挺的坐在案前練字,只要她稍稍放松或放空,他便會像背后靈似的在她身后喊一聲,或是敲她的頭。
她得說,她寧可去燒飯洗衣,也不要坐在案前寫字。這對好動的她來說,簡直是酷刑呀!
老實說,因為高度懷疑封天鐸可能有戀童傾向,因此這三個月來的每一天,她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生怕遭他染指。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別說他從沒對他伸過狼爪,就連聽起來怪怪的話語都沒說過一句。
她忍不住想,難道是她誤會他了?他對趙海兒好,教她識字寫字,純粹只是因為助人為快樂之本?
懷著疑問又過了一些日子,年節(jié)也快到了。
這陣子為了準(zhǔn)備過節(jié),封府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開交,封天鐸不在真德院里的時間也變長了。他不是去封民達(dá)的書齋,就是跟著封民達(dá)去珍滿樓見習(xí),一天里待在真德院的時間不到半天,而這可樂壞了趙海兒。
因為老虎不在家,猴子就當(dāng)大王了。
先前被他緊迫盯人的監(jiān)視著,她未能幫四海做益腎補(bǔ)品,四海有時都會偷偷催促她,可她也愛莫能助。
但這幾天,封天鐸早出晚歸,正好讓她逮到了機(jī)會,她用之前早就托采買小哥買的中藥材跟幾味香料及野蔬,在真德院的小廚房里“重操舊業(yè)”,而四海吃了她做的益腎補(bǔ)氣獅子頭后十分喜歡,立即又幫她介紹了幾個客人,其中還有兩個是封府的護(hù)院。
于是,她便趁著封天鐸不在,在小廚房里加緊趕工,做起她的獨門生意,大家吃了她做的藥膳料理后都說精神許多,除了給足說好的數(shù)目外,又私下打賞了她一些碎銀。
她發(fā)現(xiàn)這些家丁護(hù)院們給錢比那些丫鬟嬤嬤還要大方,看來她被封天鐸罰到真德院來伺候,可說是因禍得福呢!
這日,四海覷空又塞了些銀兩給她,“海兒,麻煩你再幫我做道糕點!
“什么糕點?”她問。
“就是那種……”他湊到她耳邊,神秘的說:“讓女人開心的糕點。”
“嗄?”她有聽沒有懂,一臉困惑的看著他。
“你雖小,可也不算小了,沒聽那些丫鬟嬤嬤說過什么私密話嗎?”他問。
她皺起眉頭,忖了一下,好像有點理解他在說什么了!八暮8缡钦f……”
“跟你說吧!彼暮旱吐曇,“我跟二夫人那邊的丫鬟繡芳好上了,所以想給她吃一點不一樣的……你懂嗎?”
“四海哥,我不做那種邪門的事!彼摬皇且龓退裁疵曰隃?
“邪門?”四海先是一愣,然后激動的解釋,“不不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只是想弄點吃了會比較……開心的東西給她吃!
她歪著頭,越聽越迷糊。
“我這么說吧,就是那種吃了能催情的東西……”四海漲紅著臉,尷尬不已,“你懂嗎?”
“……喔。”她是懂了,不過……
“四海!”突然,封天鐸的聲音傳來。
聽見他的聲音,四海整個人跳起來,驚慌的轉(zhuǎn)過頭,一臉?biāo)蓝说谋砬椤?br />
因為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回來,四海跟她就站在離門不遠(yuǎn)的地方,而且沒特意放低聲量,看他此時冷酷的、隱隱發(fā)怒的神情,想必是都聽見了。
“大……大少爺……”四海結(jié)結(jié)巴巴。
封天鐸走過來,二話不說就抬起手朝四海的腦袋瓜子掮了一記。
“你知道這丫頭幾歲嗎?”他神情慍惱的質(zhì)問,“你居然敢跟她說這些事?!”
“大少爺,我只是……”
“住口!”封天鐸沉聲一喝,“再有下次,我絕不饒你。”
“是……是的!彼暮5拖骂^,不敢再辯解。
“滾!彼涣羟槊娴暮攘艘宦。
聞聲,四海像是做了錯事被主人責(zé)打,然后夾著尾巴逃跑的狗般,一溜煙的消失了。
看他一臉不悅,趙海兒忽地想起今天還沒寫字,于是她心虛的轉(zhuǎn)過身,想偷偷溜回房間趕進(jìn)度。
可才轉(zhuǎn)身,封天鐸便叫住她——“丫頭!”
她一震,訥訥的應(yīng)聲,“奴婢在……”
他神情嚴(yán)肅的看著她,兩只眼睛彷佛要噴火般,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突然一個箭步上前,兩手捧住了她的腦袋,逼她迎上他的目光,讓她陡地一驚。
封天鐸一臉認(rèn)真,“把剛才四海說的話從你的腦袋里拽出來!
“嗄?”她一愣。
聽進(jìn)去的話要怎么拽出來啊?她還真想拜托他教教她。
“那些不該說不該聽也不該知道的事情,你不要記在心里。”他像在告誡著她似的,“絕對不準(zhǔn)學(xu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跟事情,聽見沒?”
“……”
“我可不準(zhǔn)你變成靈兒她們那種人。”他再一次嚴(yán)正地問:“你聽見了沒?”
他認(rèn)真得讓她發(fā)傻,兩只眼睛就那么定定的看著他,好一會兒回不了神。她感覺得出來他有多么的關(guān)心她,甚至是保護(hù)她,好像她是這世界上最后一只熊貓、最后一塊凈土。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跳好快好急又好重,像鼓聲般咚咚咚的響。
“還有……”他彎下腰,欺近“她,盯著她的眼睛,“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咦?”
“你偷偷的在小廚房幫四海他們做藥膳賺錢,對吧?”封天鐸眉心一擰,“你以前沒這么愛錢,現(xiàn)在是怎么了?”
“我……需要錢!
他微頓,“怎么?月俸不夠你用?”
“我想盡早替自己贖身!彼f:“我賣給封家十年,但只要有錢就能替自己贖身,對吧?所以我想早點攢夠了錢,幫自己贖回自由之身。”
封天鐸沉默了一下,“贖了身,你要做什么?”
“我想做點小生意!彼毖,“或許開個小餐館吧!
“我從不知道你有這種志向!彼籼裘,“以前你總說等十年一到就能回老家去,現(xiàn)在居然想做生意,而且還是開餐館?你想跟珍滿樓搶飯吃?”
“不是。”她否認(rèn),神情認(rèn)真而堅定,“聽說在珍滿樓吃頓飯要不少錢,客人不是天天吃得起,我想開的小餐館是可以讓人天天吃、餐餐吃,也不會造成負(fù)擔(dān)的那種,所以絕不會跟珍滿樓的客源重迭。”
雖然有些詞匯陌生,但封天鐸大致明白她的意思,露出驚異的表情,看著她的眼神好像今天才真正認(rèn)識她這個人。
“你活過來后,還真的讓我驚奇不已!彼舷露嗽斄怂换兀澳闵眢w里像是住了完全不同的靈魂似的!
聞言,她差點兒就脫口說出“沒錯”這兩個字,幸好及時打住。
“大少爺,我可以跟你商量一下嗎?”她語帶試探的問。
他已經(jīng)猜到她要跟他商量什么!澳阆朐谛N房繼續(xù)幫人家做藥膳及料理?”
她咧著嘴,笑笑,“是啊,可以嗎?我會用自己的時間,絕不會疏忽了該做的工作!
“是嗎?”他眉一挑,“你今天寫字了?”
她心頭一跳,心虛的、小聲的說:“還……還沒,我打算等一下去寫……”
“字沒寫還敢跟我打商量?”
“我不知道你會這么早回來嘛。”她一臉無辜。
他沒好氣的瞪她,“我還得配合你打混的時間?”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她怯怯的看著他,露出乞憐小狗的表情,“那……可以嗎?”
這三個月相處下來,她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就是只要她裝可憐、示點弱,封天鐸冰冷的心就會融化。
雖然他還是會板著一張臉,說些嚴(yán)厲,甚至是尖酸的話教訓(xùn)她,但最后總是縱容了她。
人小真好,哈哈。
“不可以!
“嗄?”本以為接下來他就會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然后對她說好,卻聽到拒絕的話,不禁愣了一下。
怎么今天這招不管用了?難道她今天不夠可愛無辜?忖著,她立刻裝出更可憐的表情!按笊贍敚萃心恪
“不行!狈馓扈I看著她,神情冷淡,但眼底卻有一絲笑意。
她一臉沮喪,整個人泄了氣似的長長一嘆。
“你這么想賺錢的話,以后就替我做吃的吧!彼f。
聞言,她一呆,“給大少爺做吃的?可是大少爺?shù)娜筒欢际钦錆M樓派人送來的嗎?”
“以后我讓他們只送晚膳過來即可,早午膳就由你負(fù)責(zé)。”他說:“你需要什么材料就到廚房去找,我每天給你三錢銀子工資!
她一聽,沮喪的表情立刻從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燦爛的笑容。“謝謝大少爺!”
“好了,現(xiàn)在給我去寫字!彼Z氣轉(zhuǎn)為嚴(yán)厲,“想自己開餐館,連字都寫不好要怎么記帳?”
她想了一下,覺得頗有道理。古代又沒計算機(jī),什么都靠手寫記錄,能寫一手好字,看帳的時候也比較舒服吧?
“是,我馬上去寫!”她精神抖擻的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跑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封天鐸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