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還未亮,棗兒已興奮到不能安枕。她一直在想龍焱昨天說的話,他說他還會再來,是真的嗎?
不久,答案揭曉。當她拎著木桶開始在園里澆菜時,龍焱來了。
被腳步聲驚動的棗兒回頭,就看見穿著銀白色綢衫的他,飄逸似仙地立在桲樹下。
他拍拍仍殘著幾顆果子的樹干,沖著她笑。“原來桲樹長這樣?”
他的笑容——好俊噢!棗兒脹紅著臉,感覺心在胸窩撲通撲通猛撞,好像快從里頭躍出來似的。
昨早和她把話說開了后,龍焱奇異地好睡,一夜無夢。今早天還未亮,他就自個兒起床換裝,誰也不打攪地走了出來。
見棗兒仍舊站著發愣,他走來輕敲她額頭!霸谙胧裁?”
棗兒捂著臉連連搖頭,她決定要把他剛才的微笑,當作她一生的寶物,好好藏在心里。
龍焱左右眺望,仔細審視棗兒一手打理的菜園!跋氩坏竭@菜園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彼Y實累累的金瓜夸道:“還長得真好!
“反正我會的也就這點事!睏梼簭澤,把桶里最后一點水倒完,再拎著空桶到井邊汲水。
龍焱悄悄跟來,桶子一裝滿,他立刻伸手拎起。
“龍爺!”
他不在時不管,可他在她身邊的時候,他定不會袖手見她拎重。
“傷口還痛嗎?”
“不太痛了,您給的藥真有效!睏梼焊谒砗。
“是袁師傅留下來的秘方,專門治燙傷的。”他一瞅她!拔疫帶了一瓶,你忙完我們再去找大娘換藥!
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棗兒拿著刈刀采收肥綠的菾菜葉,心里想問,卻又擔心壞了這好氣氛。龍焱也不再說話,只是一味瞅著她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又開口!拔沂窃瑤煾底月愤厯靵淼,你知道嗎?”
棗兒驚愕抬眼。這是他不說她還真不曉得,那龍爺的爹跟娘呢?他們跑哪兒去了?
就說她藏不住心事。他好容易從她眼里讀出疑惑。
“我爹是個癆病鬼,我六歲不到就死了。之后我娘帶我一塊改嫁,那人也是皰人,但不喜歡我。對我成日不是打罵,就是把我關在柴房不準我吃飯。一次機會我逃了出來,餓到發昏的時候,袁師傅出現了!
“然后……您就在莊里住下了?”龍焱說得云淡風輕,可棗兒卻聽得無比心疼,想不到一副好人家出身的龍焱,竟也是個苦命人。
他搖頭!霸瑤煾嫡J識那人,所以一聽說我從哪里逃出來,就把他們找了過來。我娘當著袁師傅發誓,絕不再讓我吃苦,我也信了,可以回到家,我的處境只是變得更糟,我被關進柴房,這回門上還落了鎖,打定主意就是不讓我有機會再跑出去!
“他們怎么可以這么對您?!”棗兒激動了起來!澳敃r還那么小,不過六、七歲不是嗎?”
他扯唇苦笑。這事他從沒跟人提起,就連莊里最老資格的帳房,也只聽說過他曾在外頭流浪,然后被袁師傅撿了回來。
“六歲。好在袁師傅一直惦著我,沒幾天他拎了籠包子過來拜訪,堅持要見我,那人才不得不把我放了出來,那一次之后,我就再也沒回去了。”
棗兒不斷想著他說的話,這么悲慘的往事……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您剛才說的,應該沒幾個人知道吧?”
她又問他為什么了。
他一瞄她!白騼赫,我一直在想你說的云泥之別。我不是云,你現所看見的那些,并不是天生就落到我頭上的。”
!一念頭轉過棗兒腦袋,他該不會在暗示她,他跟她的距離,并沒她想的大?!
“您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饼堨娃D開身,一時間無法直視她漾滿驚訝與希望的眼眸。他花了整天時間思索他對她的感覺,但就是厘不清,參雜了太多情緒。
一個自小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孩,雖然長大了、飛黃騰達了,但骨子里,仍舊傷痕累累。
他心里一直懷著疙瘩,遲遲不敢相信真會有人發自內心地喜歡他——就連懷胎十月才生出他的親娘,也輕易地舍棄他了,不是嗎?
棗兒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望著龍焱寫滿孤寂的背影,她覺得心好疼好疼。
沒辦法忍耐,她也不想忍耐,突然一步向前,從背后將龍焱牢牢抱住!安还苣闶窃埔埠茫悄嘁埠,我不在乎,我就是喜歡你!
龍焱仰頭望著比人高的桲樹,那葉子透著陽光,好似片片翠綠的薄玉,漂亮極了。
他苦澀地探問:“會喜歡多久?”
“一輩子!币膊恢蚰膬荷鷣淼挠職,她從后邊繞到他面前,張著大眼果決地復述:“一輩子,我喜歡了就不改變了!
在這一刻。他幾乎要相信她了。
但兩個殺風景的家伙,卻選在這時冒了出來。
“棗兒?”
金河叔又領著兒子金元送柴來了。一見棗兒跟個陌生男子杵在菜園里你看我我看你,忙不迭出聲喚。
棗兒循聲望去,一見是誰,她忙丟下龍焱,趕著去送錢。
“金河叔您來得正好,上回的柴火錢我一塊給您……”
“不是說好留著幫你爹買點好的?”金河叔不肯收,一雙眼還不斷瞟著龍焱!澳侨耸钦l?挺面生的!
“是‘一條龍’的當家,龍爺!
他有沒有聽錯?金河叔瞪大眼。“龍爺來找你做什么?”
棗兒當真被問倒了。她瞧瞧一臉狐疑的金河叔,再一眺緩緩走來的龍焱,心想絕不可以再說謊騙人,但問題是——她也不好告訴金河叔她受傷的事。
“總之您先把錢收著!睏梼翰活櫧鸷邮逋凭埽彩侨M他手里。
“我都說不用……噯,你這丫頭……”金河叔終于還是順了她意,然后招招手,要兒子靠近點!敖鹪悴皇怯性捯鷹梼赫f?”
金元瞅瞅棗兒,又望望越走越近的龍焱,似乎察覺到那人與棗兒之間,有股微妙的氣氛。
沖著不想把棗兒讓給任何人的意念,他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拔覀兂捎H吧,棗兒。我是真心想娶你進門的!”
棗兒嚇了一跳,直覺瞥了龍焱一眼。
金元哥怎么回事?突然間提起這個——
金河叔也跟著幫腔!笆前梼,你就看在金元這么有誠意的面子上,允了他吧!”
“金河叔……”
“你要與他成親?”龍焱沒發覺自己鐵青了臉,二十幾年從未感覺過的妒意,一瞬間全數冒上。
剛才她的舉動她說的話,還深深印在他心里,這會兒他卻聽見,她要跟其他男人成親了?!
“不是的,龍爺您誤會了!我從沒答應過……”
“什么誤會!”金元插話!澳忝髡f過等你爹腰疼好一點,就要跟我討論婚事!
“我沒有!”棗兒急壞了。“我從沒說過這種話!”
“噯噯噯……”金河叔跳出來打圓場!皠e動氣,有話好說!
“你們分明是在為難我!”棗兒腳用力一跺,也不想想旁邊還有龍焱在,真要她當面教他們難堪嗎?
“你們到底有沒有約定?”龍焱動了肝火,要棗兒真背著他耍這種兩面手段,一面說喜歡他,一面又答應當其他男人妻子,他絕對二話不說走人!
“沒有!”
“有!”
棗兒與金元同時喊聲。她一聽金元答了什么,氣壞了!
“金元哥你說謊!”她忍不住喊,可一望見金元表情,她就知道自己傷害他了。
真是的!棗兒抱頭嘆了一聲,然后朝金元深深鞠躬!澳愎治野。我不應該挑這時機跟你說這些,但我是真的不可能跟你成親的!
“為什么?”金元驀地朝龍焱一望。“因為他?”
她用力搖頭!笆俏易约旱囊馑!
“等一等,”金河叔按住兒子,看著棗兒提醒:“棗兒,你可知道你一拒絕,不管你將來是不是后悔了,咱金元都不可能再要你了?”
“棗兒清楚。”她再一次道歉,“謝謝金河叔、金元哥的厚愛,可是棗兒真的不能答應!
話都已經講這么白了,金河叔拍拍兒子背脊,要他放棄。這門親事再沒有轉圜的余地,總歸一句,沒有緣分。
一直到金家父子走后,棗兒才抹抹盈眶的淚,瞪著泥地向龍焱道歉:“讓您看笑話了!
他一直在想她剛說的話,不可諱言,她剛才的拒絕,確實令他心頭暗喜。
他端起她臉審視!澳憷蠈嵳f,你剛拒絕那門親事,真的與我無關?”
“是我自己決定的!彼赂业乜粗!白郧f里離開后我就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說謊了!
“萬一我始終沒有響應你的感情?”
她深吸口氣,話還沒說,眼眶已先紅了!捌鋵,我從沒想過您會響應……”
她當真這么喜歡他?龍焱一震。
“您能想像,心里住著一個人,但卻跟其他人成親的感覺?”她邊說邊擦了擦眼淚。“我不能。所以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想再欺騙自己。”
傻丫頭!龍焱猛地將她攬進懷里。怎么會有人這么憨直這么傻?他唇抵著她發上的包巾喃喃道:“你這樣……我該拿你怎么辦?”
“您根本不用把我惦在心上!彼N在他胸前幽幽道:“能遇上您、喜歡您,我已經覺得很幸!词鼓惠呑硬焕砦,也沒有關系的!
她當真這么不忮不求?他低頭瞟她。
“我說的是真的!彼笾懽佑|碰他臉!澳F在做的這些,已經超出我當初所想,太多太多了!
經過他娘一次一次的發誓,又毀約之后,他本以為自己的心早不會有任何感覺,可這樣擁著她,看著她甜甜的臉,他才發覺自己并不是鐵石心腸。
還是受了她的影響,不知不覺被她的溫暖融化了?
龍焱突然松開她,悶頭將她進菜園。
“怎么了?”草兒話還沒說完,背已經被壓靠在桲樹干上。
“閉上眼!彼N在她頰畔低語,她還不及反應,他的唇已然覆上。
感覺到他唇瓣的吮吸,棗兒呼吸一停。她瞧過這舉動……許久之前,她曾在前頭樹林子里,瞧見放牛的海哥兒這樣摟著小桃姑娘,對她又揉又蹭的。
小桃姑娘當時是怎么做的?棗兒一邊回憶,便感覺龍焱又暖又燙的唇,初時的驚訝過后,她馬上知道自己喜歡,嘗試著伸手勾住他頸項。
龍焱稍離開她喘了口氣,著迷地看著她紅滟滟的臉龐。以往,她還做著男孩打扮時,他頂多覺得她面容清秀?刹恢趺锤愕模裉煲豢,卻覺得她秀雅標致,是他見過最可人的小家伙。
他心頭從沒有過這種又甜又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