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耐空等的龍焱,望著逐日憔悴枯萎的菜園,心頭不由得抽痛,他想要是被棗兒瞧見她的菜園變成這樣,鐵定難過極了。
不行,身為棗兒的夫婿,他有這責任好好照顧這園子,還有地窖里的腌瓜腌果。他開始依著她先前說過的話,他每每幫金瓜豆秧澆水,或下地窖檢查腌菜時,就會蹲在旁邊,細訴他近日的心情,或者今明兒將做的事。
他十分清楚,不管棗兒現人在何方,只要她有機會種菜腌果,她定然還是會做同樣的事——跟它們說話。
他記起棗兒時常掛嘴邊的一句,“天地有靈”。倘若此話不假,他想,或許他這樣每日對著菜秧瓜果呢呢喃喃的話,會用一種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傳遞到棗兒身邊。
或許,正不知在什么地方種菜腌果的她,會從風中水中,聆聽到他深濃的思念。
一早,天剛亮起,便見龍焱拎著棗兒慣用的籮筐,邊摘著藤上的豆莢,一邊喃喃報告他晚些將做的事。
“昨午醇親王差人送來信箴,說李進答應今晚到他府里作客,所以我一過午,就得到王爺府準備!
突然一陣寒風吹揚了龍焱身上的衣角,他攬攬身上的皮裘,惦著不知身在何方的棗兒,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
“你這個傻丫頭,竟把我撥給你的銀兩都留下了,也不想想你一個姑娘家還帶著你爹,兩人四只手能以什么為生……”他仰頭望著天上浮云,忍不住幽幽嘆息。
他雙手合十祈求,說出他唯一的心愿——
“天上的神明啊,請您務必要保佑她安全無虞。在找回她之前,千萬千萬別讓她出了什么岔子。”
這是棗兒離開后第十日,度日如年的十日。
當晚,醇親王府——
“下官見過醇王爺。”李進一拜。
“免禮!遍L得富富泰泰、笑口常開的醇親王說道:“坐。”
李進起身落坐。“不知醇王爺突然請下官過來,有何吩咐?”
“沒什么,只是想跟你聊聊送禮的事,你也知道咱們普寧公主即將出嫁……”醇親王手一揮,旁邊仆傭立刻送上酒菜。
為了今晚這場宴席,龍焱可卯足了勁準備。一方面是答謝嗜吃的醇親王的幫忙,一方面是想用吃,松懈李進心房。
蔥烤鯽魚、油燜筍、紅燒黃魚、干菜燜肉;青脆只留最嫩處的清炒豌豆,再一盅燉得細致的黃燜魚翅。
幾杯酒水下肚,醇親王托辭暫離,就在這時候,龍焱上場。
“草民龍焱見過李大人!
正挾著燜肉就嘴的李進手倏停,一瞟桌上佳肴,再一望立在跟前的龍焱,他一下全明白了。原來醇親王只是誘他現身的幌子,酒宴真正的東道主是眼前人。好個龍焱!他完全沒料到會是他。
李進咽下筷中菜,說:“我才說醇親王家的廚子手藝何時變得這般好,原來是龍當家親自掌勺!
“草民冒犯,還望李大人見諒,但草民確實是想不出其它法子聯絡長年在宮中的您,才會商請醇王爺幫忙。”
“找我什么事?”
龍焱倏地抬頭,一雙黑眸猶如黑夜明星,熠熠發亮。“草民斗膽請問李大人,草民的妻子石棗兒呢?李大人將她帶到哪兒去了?”[熱A書$吧&獨@家*制#作]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帶走石棗兒?”李進挑眉,還想裝蒜。
“草民全都知道了!饼堨湍贸鍪蠌]的親筆信,一字一句誦出信中所寫,還讀不到一半,隨即被李進搶走。
李進眼一瞄讀完,表情尷尬?蓯!竟忘了提防那個糟老頭。
“沒錯,人的確是我帶走,怎么樣?”
龍焱往前跨了一大步。“告訴我她在哪里!
“辦不到!崩钸M不由分說!皫ё咚枪鞯拿,我不可能違抗公主命令!
“為什么?”龍焱驚訝喊道:“公主明明已經跟其它人訂親了。”
“因為你得罪了她。”李進搖頭!拔覄襁^你,你明知道公主脾氣嬌蠻,絕不可能坐視被人欺負,你還一而再拒絕她!
“難道您認為我應該不分青紅皂白答應跟公主成親、任她耍弄?”
李進一瞪。“公主是當今皇上的掌上明珠,你呢?你是什么東西?”
響應普寧公主時,龍焱承認他確實太過莽撞,如果早知道皇上會另將公主許配給別人,他開頭就該跟她虛與委蛇,但誰料得到“早知道”。他當時一心就想絕不辜負棗兒一番情意,才會拗著脾氣堅持到底。
“就算我有錯,棗兒也是無辜的,她一個姑娘家才多大,她爹身體又不好,您就那么忍心見她離鄉背井?”
“我已經破例幫過她忙了!崩钸M告訴龍焱那一夜的約定。一般人可能難以想像,對李進這種一輩子恪守王命的人來說,要她違抗主子的命令,是多難的一件事。
龍焱心起了希望,既然李進破例過一次,應該不難求到第二次。
龍焱突然下跪,朝李進深深磕頭!袄畲笕耍也皇且竽鸀槲疫`背公主的命令,但請您想想棗兒,她是無辜的,觸怒公主的人是我,要罰也該罰我,不該由她代為受過!
李進一揮手打斷他!罢f來說去,你就是要我告訴你石棗兒的去處?”
龍焱再磕頭!扒罄畲笕顺扇!
求他這種事!李進用力扒頭。跟要他違背公主命令有什么兩樣?這兩個家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一而再跟他提這種要求!
李進瞪著腳邊的龍焱,他知道自己大可以甩袖走人,可腦子一想起棗兒那晚的表情,又猶豫起來了。
那丫頭從頭到尾沒怪過他一句。那日送他們上船,他叮嚀過船主在何處將他們放下后,他曾塞給她一迭銀票,但她只是搖搖頭,她爹也一樣,表示他們不能收。
兩個窮鬼偏這么有骨氣。李進當時一氣就走了,可當船一遠離,他便知道自己后悔了。
李進望著眼前狼藉的杯盤,一個主意突然自他腦里升起。
“我給你一個考驗,只要你通過這個考驗,我就告訴你她在哪里!
“我一定會通過!”龍焱說得堅定,雙眼滿是希望。
“話先別說得那么早。”李進一哼!拔业臈l件說簡單也不簡單,今后每十天你就來王爺府上料理一桌好菜,為期半年,只要你一次沒來,這個約定就取消!
這么久!龍焱皺緊眉頭!安荒苣F在就告訴我?我保證這半年之約絕不延誤!”
李進一句話堵住他口。“公主的婚期定在半年后的初五!
龍焱懂了,據報,與公主成親的男子是山南東道節度使之子,換句話說,半年之后她即不在京城,那時就算接回棗兒,公主也天高地遠,拿他倆沒轍。
但這半年之約實帶有另一涵義——李進要絆住龍焱,不讓他有機會離城去找棗兒。他就怕公主又一時興起微服出宮,結果龍焱卻已提前找到石棗兒,又鬧出一場風波。
“怎么樣?”
龍焱緊閉眼深吸了口氣,最后一咬牙,點頭。
“我答應!
時光荏苒,冬去春來,和李進所定的半年之約,再過十天,即告終結。
這半年里發生了很多事,莊里幾個光棍紛紛娶了妻,二廚王二的媳婦也懷了身孕。落座在石家邊的六房跨院,前日也告竣工。從那天開始,龍焱搬出“一條龍”,只領著一小撮撲役,獨自守著跨院,還有外頭的菜園。
先前棗兒留下的頭簪衣裳,他件件親手將它們收進他房里,至于地窖的腌菜自他習慣對它們喃喃說話后,也開始變得乖巧聽話,不再動輒腐壞。
“一條龍”來了幾個新跑堂,也走了些人,很多東西不知不覺變了,就連他的發鬢,也因為入骨的思念,隱約泛出了白發?捎行〇|西還是一樣,他身旁龍夫人那個位置,始終空著,只為一個女人保留。
他依然守著他的承諾,不曾改變。
而他也知道,棗兒定也會處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一樣,深深地喜歡著他。
過午,“一條龍”飯莊——
“龍爺!辟~房敲了門后匆匆進來!皠偛磐膺呌袀小乞兒,突然拿來這信,指名給您!
龍焱放下書,接過信箴。一見,他倏地站起。
賬房嚇了一跳!霸趺戳?上頭寫些什么?”
“你拿去自個兒看!
龍焱匆匆將信紙塞進賬房手里,賬房還來不及看,他人早沖了出去。
到底是……賬房低頭一讀,也忍不住放聲大叫。
天吶,是石姑娘的下落!
石棗兒在趙州的石潭鎮
——李進
沖出去的龍焱,正迫不及待喊人備車。
賬房追在后邊急問:“不是說好半年,現還差幾天不是?”
“我等不及了,現在就算你拿鐵鏈拴住我,我也非去不可。”龍焱轉身望著賬房,一雙眼早都紅了!拔冶WC會在最短時間內帶棗兒回來,絕對不會延誤九日后到醇王府烹饌的約定!
當家都這么保證了,他這個當賬房的除了點頭,還能再說什么!靶〉拿靼琢,小的祝您一路平安!
“龍爺,你的行囊!毙P快步跑來。
龍焱看著賬房點了下頭,笑逐顏開!暗戎k喜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