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磊離開后的第三個月,楊季燕在臺灣收到他寄來的二十九歲生日禮物……一只超過半個人高的玩偶熊,因為她前幾天才在電話里抱怨,今年好冷,晚上都冷到睡不著。
為此,她維持了一整個月的好心情,逢人便笑得甜,哪還有前兩個月的烏云密布?
徐孟磊離開后的半年,有一天晚上打電話給她道晚安,手機響了很久,接起時另一頭是楊季楚的聲音。
“孟磊嗎?”
“嗯,燕燕呢?”
“跟幼秦去唱歌,才剛回來,現在在發酒瘋,你聽——”
“明明是昨天的事情,怎么今天我還在經歷,一丁點回憶都能驚天又動地,想問個愚蠢問題,我們再這樣下去,你猜會走到哪里……哎喲!”
她在唱歌,唱得很破,頻頻走音。
“她心情不好還是幼秦心情不好?怎么又約去唱整晚的歌?那個哎喲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踢到床腳了……楊季燕你安靜一點躺好。”
楊季楚回答他,還要分神看顧那個爛醉的小妮子,整個人很頭大。
徐孟磊這頭都還聽得到另一頭扯著嗓門在喊:“阿磊我要喝水!”
等不到回應,開始跳針:“阿磊、阿磊、阿磊!快一點我好渴!”
“你小聲一點,爸媽睡了!
過了一會兒,楊季楚把電話放回耳邊,對他說:“我可以敲昏她嗎?”
“季楚,麻煩你把電話給她聽!
楊季楚將手機移到她耳畔,聽到另一頭徐孟磊的安撫聲:“燕燕你乖,安靜睡一覺,不要吵!
“我乖有什么獎勵?”
你幾歲了楊季燕!
楊季楚萬般羞恥地走開,倒了杯水回來,聽見她說:“好,阿磊晚安!
把水杯遞給她,看她無比乖巧地喝完,自己拉上棉被躺好,朝他揮揮手。“哥也晚安。”
“……”
完全判若兩人。
他拾起遺落在枕畔的手機,愕然問:“你是跟她說了什么?”
這么管用?
“沒什么,我也要去睡了,晚安!
楊季楚看著安心喔喔困的妹妹,不自覺笑出聲來。
這種癥頭,也只有被思念的那個人才安撫得了。
楊季燕,你到底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能拐到這種待你無盡包容、疼寵、無論在海峽的哪一端,都將你放在心上守護,再遠也不忘打電話跟你道晚安的男人?
徐孟磊在農歷年前回到臺灣陪家人過年,那時新房子已經交屋。
他看了季燕跟設計師討論的裝潢與空間規劃,并沒有太多的意見!傲硗馀矀空間,做個大一點的鞋柜,其他你決定就好!
過完年,又匆匆搭飛機離開。
楊季燕還是會不定期收到他寄回來給她的小禮物,像是生活中的能量劑,收到后便能維持滿滿的生活動力。
這天,他撥電話到楊家,是楊季楚接的,他問了幾句季燕最近的情況。
“她啊,抱著昨天收到的鞋子,好幾個小時不說話!
這人也真是一絕,知道季燕愛鞋,看到好看的鞋都會順手買下送她,毫不理會傳統禁忌。
那時說了,對方也只是回上一句:“要跑早跑了!
是啊,會走的人,不是送不送鞋就能留住的,而不會走的,無論如何都會留在自己身邊。
徐孟磊在另一端沉默了一陣。
連他的小禮物都無法安撫她了,看來她心情真的非常低落。
“告訴她,我下個月就回去了!
楊季楚聽了,輕輕嘆氣。“你們還要耗到什么時候?”
配合當個睜眼瞎子,不代表他們真的瞎,只是小倆口裝傻,他們也配合著扮無知而已,這兩個人什么關系,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
頭一回,徐孟磊不再迂回,正面回應:“耗到——她愿意松口當徐太太!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演變到這樣的局面?徐孟磊想了又想,還是沒有解答。
最初,真的是很單純的朋友關系,沒半點曖昧,他交女朋友、她也交男朋友,
兩人坦坦蕩蕩,那些幽微的小曖昧,是何時悄悄爬進心底,淺淺搔動?
真要認真算起,開始對她有不一樣的感覺,或許是從他退伍之后的那段時間。
那是他們感情的空窗期,偶有空閑,會約出去吃吃飯、喝點小酒。
那一天,兩人都有些微醺,靠在公圜的溜滑梯下閑聊,也不知怎么的,就問起了她的初戀。
“你現在,還會覺得難過嗎?”
她搖頭。“不會了,那個人在心里的影像,都已經模糊到想不起來!
初戀那一段,其實早就走出來,比較不能釋懷的,只是自尊受辱的創傷。
“那為什么沒再看你談過戀愛?”他還以為,是因為心里還愛著那個混帳。
“沒有那個感覺跟沖動,還有一點點……是自我質疑吧!
“質疑什么?”
“誰會真心喜歡我這種人?”
后來才發現,原來她在初戀男友心中,一無是處,了不起只有家世比人強,要不是這樣,哪個男人愿意接近她、忍受她?
他聽了,直起身,正色道:“燕燕,你很好,不要被那個混蛋影響!
“謝謝!
也只有他會這么想了。在他眼里,楊季燕就只是楊季燕,沒有別的,真心真意地看待她。
然后也不知怎么地,話題突然轉變到:“阿磊,你有沒有……做過‘那種事’?”
他一口冰啤酒嗆到氣管!澳姆N事?”
瞧她的眼神跟口氣,絕對不會是太正常版的答案。
“就……你女朋友好歹也交了一年多,有沒有試過……”
“楊季燕,我干么要跟你討論這個!”他一臉窘意。
“……我沒有欸。之前是怕被我哥打斷狗腿,不敢亂來,想說等感情更穩定了,正式帶他去跟我家人見面再答應他,誰知道就……反正就是那樣啦。我這樣會不會很遜?”
“……”
“我很想試試看……阿磊,你陪我好不好?”
也不知哪來的沖動,她那時覺得,身邊待她最真誠的人,除了他想不出第二個,純潔無瑕的初次,如果是跟他一起體驗的話,她覺得再值得不過了。
至少,比起那些不知圖她什么的男人,阿磊讓她更甘愿,不覺糟蹋了那么純凈的自己。
“……”
他一定醉了,被敏感話題撩撥得渾身發熱、頭發昏,那雙晶燦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他,竟望得他心房一陣顫動。
不知是誰靠近了誰,只知道他們唇碰在一起了。
跟她接吻的感覺,居然還不差,軟軟的唇瓣,吻起來很舒服,淺淺勾動了身體的渴求。
他想,那時的他們,不是醉了就是瘋了,居然真的手牽手去開房間。
那晚,他們吻了很多次,因為她太緊張,他只好一直吻她,讓她放松情緒。
他只交過一任女朋友,沒有太多的經驗,她又是完全的新手,兩個人在那張床上,用手、用吻去碰觸、摸索對方的身體,沒有太肉欲的狂纏,倒是多了很多很多的溫存,讓她在事后回想,總是能勾出淺淺的微笑。
雖然,第一次真的很痛,根本沒有電影里那種欲仙欲死的美好感覺,但是無妨,光是他貼著她、心跳的鼓動也能透過貼觸的肌膚感受到,就很值得了,足夠回味一輩子。
后來有一段時間,他們看到彼此都很尷尬,她有一點后悔自己是不是太沖動了,不該對他提出那樣的要求,她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好在,他后來到公司上班,忙起來昏天暗地,好一陣子沒見面,她掙扎了很久,鼓起勇氣去幫他送晚餐。
那時他累到趴在桌上小睡,看見她來,順手把她拉到身旁坐下,腦袋一歪,靠著她的肩就睡了。
整個辦公室很靜很靜,靜得只有印表機滑動列印的聲音、他淺淺的吐息、還有她過大的心跳聲。
見他睡得沈,她鼓起勇氣,伸手輕輕碰了他的頰,沒任何反應,便更加貪婪地放膽撫觸,以指尖記億他臉部的輪廓線條。
后來,她去替他送了好幾次餐點,他的態度又跟以前一樣,很坦然、很自在地跟她相處,她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氣。
之后她也陸續交了兩、三個男朋友,但都交往不長久。
那段時間,他很忙,可是不管再忙,知道她交男朋友,一定會要她先帶出來給他認識,吃個幾次飯,確認沒有什么大問題,才放行讓她去往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她很尊重他的意見,如果他說不好,她一定不會跟對方來往,但是后來的幾次,他不曾再像第一次那樣,強烈表達反對之意。
直到他升上經理職位之后,長達三年多的忙碌趨緩,他才又有了開始下一段新戀情的心思。
周遭一直都有不錯的對象,只是之前太忙,沒有心思也沒有閑情,不想委屈了誰。那是與公司往來的客戶,知性干練的時代新女性,也曾不止一次地對他釋出好感,他有考慮要發展成長期穩定的關系,季燕也知道這件事。
有一回在楊家吃飯,與楊季楚閑聊時,突然便問起他:“你知道……為什么燕燕的戀情總是撐不久嗎?”
除了初戀以外,第二回是半年,第三回三個月,最后一次甚至不滿一個月。
“大概因為,那不是她真正喜歡的類型吧。她曾經說過,她喜歡的是像我跟你這一類性情溫潤、看起來很聰明、會讓她崇拜的那種。”
她的第一任雖然品性很畜生,但就外在條件來講,確實有幾分才情,站出去能騙倒一票女人。
扣除掉第一任,其余都條件平平,沒有那種會讓她仰慕、心動的立足點,其中一個還是木訥的公務員。
“你既然知道,為什么不勸阻?”別人說不一定有用,但徐孟磊說的,她一定會聽。
徐孟磊愕笑。“我要怎么阻止?”
那些人,他看過,找不出品德上有什么太明顯的缺陷。如果不是像初戀那樣,得知對方居心可議,會讓她受到傷害,否則朋友的權限并沒有大到去解剖她的感情世界,阻止她與誰往來。
有些人,寧缺毋濫,寧要一生一次的真愛;有些人,可以退而求其次,不求刻骨銘心,平平淡淡的喜歡也是一輩子。
那是她的選擇,旁人沒有置喙的余地,適度的了解是關懷,過度的干預就成了掌控,他不想這樣。
“我倒覺得,她是在欲蓋彌彰。”
“她有什么東西好遮掩的?”
“你!
這人,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連你都知道自己是她的菜,那你覺得她愛上你的機率有多少?”在他看來,高達百分之百。
溫柔、關懷、陪伴,在她失戀時替她出氣,外人眼中的缺點,被他當成優點去欣賞、包容,還是自己最喜歡的那種俊秀爾雅的青年才俊……這樣的人,哪個女人不會愛上?
徐孟磊默然。
對方說的,他又何嘗沒有想過?但季燕沒表示什么,他也不好過度聯想,往自己臉上貼金。
“我是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算了,我不指望她,反正她腦袋不靈光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果你沒那個意思,就當我沒說過,但如果還有一點可能,你是不是該重新思考你們之間的關系定位?”
而他,還真的認真去思考了。
燕燕很重視他,這他當然知道,但……她愛他嗎?又是幾時開始的?
燕燕骨子里很自卑,這他也一直都清楚,再加上初戀所劃下的創傷,或許讓她更加根深柢固的認定,自己沒有資格擁有條件太好的男人。
人貴自知。
他記得,她那時流著眼淚,很傷心地對他這么說。
現在想來,她明明喜歡的是他這類型的男人,之后卻再也不敢跟條件太優秀的男人交往,讓他領悟得又氣惱、又心疼。
而,一直以來,她總是把他擺得太高,又將自己放得太低,隔著這樣的距離仰望著,就算真的心動了,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勇氣承認。
那兩、三個男朋友,八成便是下意識里,在催眠自己,什么都沒有變,他們只是好朋友。
傴是,好朋友不會把自己最珍貴的初夜獻出去;好朋友不會殷勤周全地替他照顧一家老;好朋友不會表現得一副可以失去一切、獨獨不能失去他的樣子。
連她都不知道,她愛他,而且愛很久了。
楊傻妞,你到底還可以多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