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結束的那個寒假,楊季燕問他要不要去她家的公司打工?他考慮了一下,沒掙扎太久便應允了,從此成了寒暑期的固定班底。
他認真去研究了一下楊家的發跡史,最初是從物流業起家,創始人是楊季燕的爺爺,從五名員工、三十坪大的小辦公室,一路打拚到如今的規模。
后來往百貨業發展,正好是臺灣經濟起飛的時期,努力、再加上一點點的運氣,成就了如今的豐禾百貨。
季燕說,“豐禾”的由來,是因為他們姓楊,“禾”,為稻穗飽滿,“豐”則為豐收喜慶之意,爺爺最初的立意,只是年年豐收,一家子團圓吃飽就好。
或許是家訓的緣故,謹遵著大家長“一家子要團圓和樂”的訓勉,一般大企業分房爭家產的戲碼至今還沒上演。
有人說,富不過三代,但楊家的第三代才情及遠見不輸第一代創始人,依他看,這第三代再富下去是沒問題的。
升大三那一年,楊季燕交了第一個男朋友,是大一剛認識那一年,那兩個在她背后酸人的同學口中說的財經系才子。
追了近兩年,也算誠意十足、“孝感動天”了,所以升大三時,她接受了對方的追求。
他一直都知道有這號人物的存在,有時和季燕在一起,遇上了總有交談幾句的機會,但那很場面,倒還不曾真正深入去了解對方人品。
后來叫季燕把人約出來,一起吃過幾次飯,初步觀感不算差,至少沒有負面評價。
幾次言語往來的探詢,知道對方很清楚季燕的性情,追了兩年多少有基本認知,并不是盲目迷戀她美麗的外表而已。
理解、接受,并且能夠當成優點去欣賞,應該就沒什么問題了。
最重要的是,季燕喜歡,而且開心。
“我覺得,我好像跟這種才子型的人物特別有緣,大概因為那是我很缺乏的特質,所以有一種追求互補的心理渴求吧。”
她家的大哥,是文學院的頭號才子;最知交的朋友,是企管系永遠的狀元郎;連交的男朋友都是財經系的金榜才子,她身邊,真的都是一些很出色的人呢。
他倒覺得,是因為她有很嚴重的戀兄情結。
從小看著哥哥的背影長大,成為心中最仰慕的偶像,覺得男人就應該要像她哥哥那樣,聰明、溫潤、有才情,要是被哥哥否定,大概就像世界末日那么嚴重。
并非有緣,而是,那是她下意識的追求。
既然確認是她喜歡的,看她笑得那么甜,他也就放心了。
他是這么以為的,原本。
大三下學期,他也交了女朋友,是系上學妹,彼此志趣相投,性情也相近,是他所欣賞的那種聰慧知性的女孩子,便試著往來看看。
有一回,與女友出去吃飯約會,卻讓他撞見那個與楊季燕交往了半年的男人,與另一個女孩在同一家餐廳吃飯。
吃飯不稀奇,正常人際關系的互動而已,他會留意到,是因為對方身旁的那個女孩是潘佳琳,那個在樓梯口道季燕長短,酸她憑什么得到財經系才子的追求,然后被朋友安慰自己應該還有機會的那個人。
聽起來很復雜?不,一點都不復雜,在他看來,單純得很。潘佳琳心儀那個追求季燕的男人,才會嫉妒、心理不平衡,并且時時到他面前暗示季燕是個喜歡與男生搞曖昧的人,與很多男生過從甚密。
他從很早以前就告誡過季燕,對這個女生絕對要保持距離。
那么身為男友的人,為什么會與一個對自己女友毫無善意、且對自己懷有遐思的女人走那么近?
“孟——”他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女友噤聲,留意后方那桌的動靜,頭一回,很不磊落地當了隔墻的那只耳。
用餐期間,兩人聊的話題都還算尋常,不外乎學校、課業、活動那一類的,只是偶爾,會夾帶幾句男方的抱怨。
抱怨對象,自是現任女友楊季燕。
說她講話不得體,不會看場合說話,好幾次都害他在朋友面前丟臉。
說她徒具外表,兩人的高度不同,與她相處愈來愈覺得力不從心。
說她……徐孟磊愈聽,臉色愈沈。
多像外遇模式?第一步驟必然是抱怨元配,聲稱貌合神離、話不投機、心靈空虛,沒有人懂他,多需要柔情慰藉。
就算跟潘佳琳現在還沒什么,哏也鋪得十足了。
瞧,潘小姐這不就軟言安慰,陪他同批那只花瓶元配?
天曉得,他上個禮拜才跟這對小情侶吃過飯,有人還在他面前曬恩愛呢,實在看不出一點心靈苦悶的樣子。
季燕心直口快不是今天才有的,那時不是說欣賞她的率真嗎?現在卻抱怨她處事不夠圓融,害他在朋友間失了顏面。
要不是用理智壓抑下來,他都想到對方面前問:所以你的高度是多高?
坦白說,還真看不出來,至少這一刻,徐孟磊覺得自己必須把頭低到腳底板的高度才能看見他。
就因為比別人會讀書、會考試、會說話,所以可以這樣瞧低別人?
后頭那桌用完餐便離開了,他能聽到的壁腳也只有這樣,從頭到尾,這兩人連手都沒有牽,要指責對方出軌太牽強。
可是如果季燕在他心目中的評價如此不堪,為什么要卯足全勁去追求兩年?
他沒有任何的證據,無法妄下定論,說對方動機有多不單純,但一個會把季燕形容得如此蠢笨不堪的人,要說曾經有多喜歡她,他打死也不信。
徐孟磊始終深蹙著眉,女友沒季燕那么神經大條,很安靜地在一旁沒出聲打擾他。
他想了想,拿出手機撥號。
“楊季燕,你在哪兒?”
“跟小艾逛街!
“那你男友咧?”
“他說要跟同學去做報告。你要找他喔?”
做報告?財經跟舞蹈系的是能做出什么報告?
他吸了吸氣!巴砩衔胰フ夷悖性捀阏f!
掛了電話,見女友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好像挺關心楊季燕的?”
他對楊季燕的保護者姿態,會不會太過了?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被欺騙,他怎么能坐視不理?
“但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她當然知道他晚上去找楊季燕要說什么,但是他一廂情愿把人家納入保護傘下,別人未必領情。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只能點到為止,對方采不采納是個人的問題,尤其是感情的事,多說多錯,只會招人怨。這個道理他不會不知道,可是一直以來,他對楊季燕就是開誠布公,話說得比紙還白,連最基本的自我保護都沒有,這真的不是他的作風。
“我不是想離間什么,只是,孟磊,我也是女人,通常這種事,女人第一時間會維護的是男友,而不是朋友,你知道嗎?”
“季燕會相信我!
一開始就約法三章過了,她允諾過會全然信任。
“你有這樣的自信就好,別凈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最后把自己搞得兩面不是人。”
徐孟磊沒想到,還真讓女友一語成讖。
他自以為了解楊季燕,但或許,他并不了解女人,就像女友說的,女人為了維護戀情,有時六親不認是人之常情。
他太自信,也太高估自己了,然后,就如女友所言,搞得自己一身腥。
很傷。
傷到決然與這個人斷絕友誼,不再往來。
那天晚上,他們約在住家附近的小吃店,點了兩碗豆花。她都吃到見底了,他還在思考要從哪里開始說。
這種事,說得淺了,以她兩光的腦袋,怕是意會不過來;若是說得深了,卻又太傷人,怕她無法承受。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而那個沒良心的,完全不懂他的困擾,在那里吃得很開心!澳阏椅揖褪且埼页远够ㄠ?”
“想得美!這次你付錢!”
補償他被摧殘死了大半的腦細胞。
“喔,好啦。”
然后回頭再叫一碗。
“但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她當然知道他晚上去找楊季燕要說什么,但是他一廂情愿把人家納入保護傘下,別人未必領情。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只能點到為止,對方采不采納是個人的問題,尤其是感情的事,多說多錯,只會招人怨。這個道理他不會不知道,可是一直以來,他對楊季燕就是開誠布公,話說得比紙還白,連最基本的自我保護都沒有,這真的不是他的作風。
“楊傻妞,拜托你湯匙停一下,聽我講!”
“你說啊,我有在聽!
頓了頓,不忘堅決為自己正名:“不、準、再、叫、我、傻、妞!
他挑挑眉!皣醯捏H耳朵!
不準人說就能改變什么?
“我沒有驢耳朵!”
“不驢的話,就聰明一次給我看。楊季燕,我現在說的話,你把耳朵洗干凈了聽清楚。你那個男朋友,如果可以最好早點分手,以后都不要往來也沒關系!
“為什么?”
“他不是個好對象。”
“總有個理由吧?”
怎么可能憑他一句話,無緣無故就真的跑去跟交往半年多的男友分手?
“他對你不誠懇!
“好籠統,可以給個明確一點、立體一點的舉例說明嗎?”
“……”
就知道跟這傻妞說話,婉轉不得。
“他跟你說今天要跟同學做報告是嗎?我看見他和潘佳琳一起吃飯,請問這是哪門子的同學?哪門子的報告?”
“就這樣?報告提早做完,路上遇到佳琳,用餐時間一起吃個飯也沒什么吧?”
佳琳是她的同學啊,大家又不是不熟。
“你腦袋直,不會去懷疑別人,做過度的聯想,但在我看來絕對沒有你說的那么單純,他……有意無意在別人面前抱怨你,你知道嗎?”
他已經盡量挑最沒殺傷力的用詞了,但愿她放精明一點,別逼他把不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她神色一窘,摸摸發尾干笑。
“你知道了喔?就上禮拜他高中同學會,帶我一起去,可能……我也不確定我到底說了什么不對的話,反正他事后很不開心,念了我兩句,我有在檢討了啦!
只是暫時還檢討不出所以然來。
“……”就知道不能對她抱太大的期望。
“你一定要我把話說白了嗎?他對你不是真心的,他在跟你同學玩曖昧,你現在不分手以后會傷得更重,這樣夠清楚了沒有?”
“你……”楊季燕被他惱怒的神情唬得一愣一愣。“會不會太解讀過度了?”
他解讀過度?徐孟磊摸摸額頭,不確定上頭的青筋有沒有一根根浮起。
“你這二百五!全世界就你想得最少!”人家都羞辱她腦袋空空,把她說得一無是處了,還會是他想太多?
“你干么出口傷人啊!
“……”別人在你背后傷得更難聽!我敢當著你的面說,是要你放聰明一點,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總之你聽我的就是了!
“我才不要!”
那是她的初戀耶,憑什么他幾句話就要照辦。
“楊季燕——”
“他們有什么曖昧的肢體動作嗎?”
“是沒有……”
“那他到底是說了什么,讓你這么生氣?”
“……”
那些話,能說嗎?說了,他也成傷害她的劊子手之一。
有些話,最好是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否則,他無法想像她會有多痛。
“那這樣你要我相信你什么?我不知道你跟他有什么誤會,他不喜歡你,我也覺得那是他不了解你,沒有因為他說你多少壞話就跟你斷絕往來呀!
原來已經有人先下手為強了嗎?那他動作還算慢了。
徐孟磊冷笑!澳阋詾槲覍λ粷M,在挑撥離間嗎?我是這種人?楊季燕,你承諾過的信任呢?”
“我哪里沒有信任你?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叫我不要跟誰交朋友我就保持距離,現在連交男朋友都要我聽你的,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